“先生總說,這大隋天下,美人雖多,可能比得上徐姑娘容貌十分之一驚艷的,只有鳳毛麟角。”
桃花撐肘坐在徐清焰棋桌對面。
她那雙桃花眸中不乏驚艷,贊嘆。
“之前我本不信…”
“可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
徐清焰在此刻盤好了發簪。
她瞥了眼昏睡過去的小昭,娥眉輕挑,細聲問道:“甘露先生可曾說過,若我不愿隨你去東境,會如何?”
桃花含蓄一笑,“若不愿隨奴家走一趟,便打斷四肢,折了雙腿。不過你也不必太擔心,先生可舍不得傷了這具身子,等帶回琉璃山,先生自會替你重塑這具肉身。”
徐清焰聽這席話的時候,掌心輕輕摩挲著胸前。
黑紗薄衫之下,雪白肌膚若隱若現,一根纖細紅繩,懸掛半片骨笛葉子,被她隔著衣襟捏在掌心。
桃花瞇起雙眼,感應到了一絲異樣。
這半片骨笛葉子…有些熟悉!
上次見到,是在那個姓寧的家伙身上。
“你…”
桃花剛剛開口,整座瀑布洞天,狹窄山穴,東南西北,忽然迸發出一道低沉震顫之音。
桃花駭然起身。
徐清焰與她一同起身。
洶涌澎湃的磅礴神性,從那半片骨笛葉子之中滿溢而出,覆擁著女子飄掠黑紗,將整座瀑布洞天都囊括在內。
“怎么可能?你竟有修為?”
桃花神情劇變,在東境線報之中,徐清焰雖然久居天都,而且往返珞珈山拜師扶搖…但無論如何,她都不該踏上修行之路才對。
這不合理。
上蒼應當斷絕了徐清焰的修行之路,她…是如何克服天塹,掌控神性的?!
琉璃山情報,完全錯了。
云霄之上,白衫目盲女子,腳踩飛劍,衣衫飄飛。
張君令在捕捉到一縷鬼修氣息之后,便準備掠劍而下,可當她“看”到水簾洞天內發生的景象之后,下墜尺余的飛劍,重新懸停在穹頂。
目盲女子,神情復雜。
遠方一道流光,劃破天際,趕至張君令身旁。
寧奕遠遠便捕捉到了一縷熟悉的鬼修氣息,多次與自己交手的桃花,趕到了北境大荒…自己猜的果然不錯,韓約派兵攻打甲子城的同時,遣人截殺徐清焰。
“你,為何還不出手?”
人未至,聲先到。
張君令緩緩扭頭,“還需要我出手么?”
飛劍停下。
寧奕一怔。
“你…自己看吧。”張君令低聲自嘲一笑,“這就是你口中,手無縛雞之力的徐姑娘么?”
一柄飛劍,徐徐落在那殘破的水簾洞天之外。
漫天神性化為龍卷,幾乎摧垮了整座洞穴內的一切事物,而熾目灼熱的光明,凝為一只巨大手掌,將“桃花”死死攥攏在掌中。
這場戰斗,未開始,便已經結束。
位列災劫的桃花,面色漲紅,神情痛苦,雙手死死捂住自己脖頸,卻無法掙扎脫逃,就像是一只干涸大澤里的枯魚。
幾乎不敢相信…這是一位超脫十境的大修行者。
在鋪天蓋地,翻涌成海的“神性”之下,她 就像是一個嬰兒,毫無還手之力。
絕對實力的壓制下,所有的技巧,術法,都成為笑話。
徐清焰根本就不需要從一到十境開始修行,她體內擁有著這世界上最龐大,最渾厚的神性。
那是連太宗皇帝都覬覦的“不朽特質”!
修行《太乙拔神經》后,她開始掌控,煉化神性,這份天賜的毒藥,終于逐漸轉為甘飴。
水簾洞天內,牢牢掌控勝局的徐清焰,衣衫飛舞,神情決絕而冷漠,長發盤起,猶如一尊神靈。
她執掌著神域內的一切存亡。
而“掐死”桃花,也只不過是一個念頭的事情。
飛劍的破空聲音,引起了徐清焰的注意,她蹙起眉頭,向著洞外望去。
“寧…奕?”
徐清焰神色一變,她松開了手。
桃花砰的一聲,墜落在地,神性如海潮一般將她死死壓制。
寧奕神情復雜,注視著山洞內的景象,他在這一刻才明白張君令不出手的原因,以及最后那番話的意味…即便是贈予經文的他,也沒有想到,徐姑娘掌控神性之后,竟然進境如此之快。
在看到寧奕的那一刻,被神性光芒浸染的徐清焰,重新“跌落凡塵”,她不再是那個執掌萬物生滅的神明。
熾烈黑衫從漂浮狀態中迅速落下,她有些驚慌,捂住胸口的骨笛葉子,磅礴神性如龍卷汲水一般倒懸回歸。
熾烈光明重新回攏。
那壓制萬物的神域,就像是從未存在過,但是短短的片刻所制造的景象,歷歷在目…支離破碎的山洞,幾乎快要崩塌的洞天,以及此刻奄奄一息的桃花。
“寧…寧先生。你回來了?”
若不是親眼所見這一幕——
這世上,根本沒有人能想到,徐清焰會有執掌神性,抬手滅殺災劫的威嚴之態。
更沒有人會想到,在這之后,她竟又會有如此柔弱,如此依賴一個人的狀態。
那個堅強又柔軟的神明少女,此刻望向寧奕,一時之間千言萬語,都凝澀無言。
她不愿自己剛剛那副“囂張跋扈”的模樣,被寧先生看見。
但偏偏天不遂愿…若知道寧奕會來,她寧愿不出手,任由桃花拿捏。
洞天外,第二柄飛劍徐徐落下。
“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寧先生,先前可是擔心地要死。”目盲女子環抱雙臂,語氣揶揄,淡淡道:“千里加急傳令,要我從天都趕赴大荒,護你周全。誰人能想到,昔日籠中雀,早已不是任人拿捏的軟角色了。”
“這下,倒是白擔心了。”說到這里,張君令嘖嘖感慨,“寧奕,你怎么不說話了?”
張君令一番話,說得徐清焰一陣心顫。
女子連忙摘起帷帽,覆在頭頂,遮住發紅面頰。
洞穴之中,響起一道痛苦呻吟。
桃花從奄奄一息中醒來,她眼前視線重疊,緩緩恢復清明,瞥見寧奕和張君令兩道身影的那一刻,便面色陡變,當下一縷神念,準備引爆法身。
寧奕抬袖便是一縷劍氣射出。
神海變異之后,他煉化了一縷至陰特質。
這股至陰之力,附著在劍氣之上,直接封住桃花四肢百骸的諸天穴位。
女子神情蒼白,額頭滲出豆大汗珠。
自爆,竟然 失敗了!
她可是知道寧奕神通的,若是在此地被寧奕斬殺…就意味著,連先生都無法復活她了。
“寧奕…”桃花咬牙道:“你盡管殺了我便是。”
“放心。我現在不會殺你。”寧奕瞥了一眼桃花,面無表情開口。
后者那張決絕赴死的面孔,露出一絲狐疑。
“甘露攻打甲子城失敗,截掠第六盞天門的天道分身也失敗。我倒是好奇,他接下來會怎么做。”寧奕蹲在桃花面前,淡淡道:“聽說你在琉璃盞內留了一縷魂魄,不知搜魂之術,能否窺見一縷天機?”
“你!”
桃花神情劇變,她猛地啐了一口,“寧奕,你不如直接殺了我,我絕不會出賣先生的。”
“是生是死,已由不得你。”寧奕搖了搖頭,他猛一摔袖,桃花重重飛起,撞在石壁之上,昏死過去。
張君令挑起眉頭,好奇問道:“搜魂之術,真能窺探到琉璃盞那邊的天機?”
“剛剛那番話…騙她罷了。”寧奕苦笑一聲,“如果真能做到,我哪里還會耽誤,直接搜魂便是。”
這番手段。
倒不是不可能。
天地之間,皆有一縷因果串聯。
如果寧奕煉化了因果卷和命字卷,或許還真有可能做到…但眼下,搜刮桃花魂魄,幾乎無法窺探到琉璃山的下一步天機。
除非,甘露本就將計劃告知于她。
“不殺桃花,倒是真的,如今已沒了殺她的必要。不如留她一命,當做質子。”寧奕輕聲道:“或許韓約不在乎,但…我想試一試。”
跟隨甘露最久,最受甘露寵愛的,便是桃花。
壁穴另外一邊。
徐清焰整理好衣衫,收拾好棋子,即便隔著帷帽,她也始終不敢抬頭,去看寧奕。
經歷了太子夜宴的爭執之后,她逃離天都,始終無法面對本心。
這段時日的修行。
徐清焰本以為,自己可以做到心如止水…但她發現,自己錯了。
原本平靜如海面的心境,一見到寧奕,便倏忽亂了。
“寧先生,我聽說你去北方妖族天下了。”
心中一聲長嘆。
咬了咬牙,徐清焰先開口,她逼迫自己抬起頭,直視寧奕,“那封信…我收到了。”
寧奕微微一怔。
離開妖族天下之前,他提筆在將軍府寫了許多封書信。
其中最簡短的那一封,就是寫給徐清焰的。
寧奕與徐清焰對視一眼,立即移開目光。
他沒有直視那面皂紗,而是輕聲道:“你平安就好。”
徐清焰低眉笑了笑,輕輕嗯了一聲。
從妖族天下趕回大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來見自己啊。
她捂住骨笛葉子,覺得心中暖暖的。
頗有些愚鈍的張君令,直至此時,才察覺出二人之間氛圍有些不同尋常的尷尬,似乎與自己想象中不太一樣。
她神情微妙,環顧一圈,只見二人各懷心事地陷入沉默,于是重重咳嗽一聲。
“寧奕。”
張君令皺起眉頭,提出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既然韓約把手伸出東境,那么所謂的第六盞天門身,你確定只有徐姑娘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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