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
半月過去。
云海禁區,在外人眼中來看,一如既往的死寂。
但若是從高空俯瞰,便會發現,“大墟”所在的陰霾之處,已經被一抹強光照亮。
火鳳盤膝坐在云海垂釣的彼岸云端。
他一身紅袍,雙手按在膝蓋之上,久久凝視著那片雪白云海。
他坐在龍皇垂釣之位,已有半月之久。
龍皇釣線,被那位年輕白袍修士切斬而開的畫面,他看得很清楚。
無法置信。
那是一個人族年輕修士。
大隋天下竟有人能以星君之境,斬開龍皇的釣線!
那人身份,也被火鳳識別出來。
“寶珠山…洛長生。”
釣線被斬后,龍皇和玄螭短暫離開了云海。
只有火鳳留守在此,與天海樓遙想對望。
而這半個月——
便是云海禁區最后的平靜!
北妖域的所有妖圣涅槃,都聽聞了云海禁區的異變,整座妖族天下,在這一刻變得不再平靜。
白帝怒沉灞都,龍皇庇佑火鳳。
兩大妖域之間的戰爭,已經吹響號角。
東妖域搬來芥子山,強鎮云海。
孔雀道人那日逃脫之后,已經去請救兵。接下來,兩位皇帝若是不出面,應當就是“玄螭大圣”和“金烏大圣”的爭鋒角力。
無論如何,兩大超凡勢力都不可能放過寧奕。
更何況,大隋還有一個“漏網之魚”,躲在北荒云海。
若不是親眼所見,連火鳳也不敢相信,人族的年輕謫仙竟然還沒死在東皇手上,那個叫“洛長生”的年輕人,是妖族必須扼殺在搖籃里的絕艷天才,若是成長起來,便是下一個沉淵,下一個裴旻。
或許…他涅槃后所爆發出的力量,會比沉淵和裴旻更嚇人。
至少沉淵和裴旻這兩位,在涅槃境界,都不曾順利打入過妖族天下腹部。
“火鳳。”
云海之上,傳來風云席卷之音。
灞都二師兄扭頭望去。
黑云浩蕩,龍輦駛出,玄螭大圣來到他身邊,問道:“這些日子,云海有何異樣?”
火鳳搖了搖頭,“一切如常。”
這片云海,始終平靜。
甚至平靜地…有些令人心悸。這半個月,他想要親身掠下云海,殺死那三個人族年輕天才,有幾次,天凰翼已經抵上云海禁制了。
但感受到內里龐大紊亂的因果業力,火鳳最終還是選擇了放棄。
這的確是一處,涅槃不愿涉險的禁地。
強大如龍皇,也只能以長線垂釣,不敢以肉身蹚水。
“那幾人還在云海內…那就好。”玄螭大圣松了口氣,寬慰道:“龍皇殿已經安置了你那幾位師兄弟,處理好了灞都后續…你可以放心,陛下答應給你的,一樣也不會少。”
火鳳神情不顯喜怒,只是默默地攥攏雙拳。
他望向天海樓,道:“我師尊呢?”
玄螭大圣沉默了一小會,輕聲道:“陛下還在想辦法。”
灞都,如今已成孤城。
被劍意斬為兩半的龜殼,被老城主托舉在深淵邊緣,隨時可能墜入萬劫不復之地,正如白亙那一日所言,灞都每飛升三丈,他便將其壓下三丈…即便受了傷,白帝仍然能夠做到。
“鳳鳴山協議已經撕毀了。”玄螭點出一個極其重要的信息,“如今陛下和白亙正式開戰,西妖域陷入絕對混亂…雙方都在爭奪南妖域,以及灰界的掌控權。至于北荒,在寧奕身死之前,也是一座重要戰場。”
火鳳幽幽吐出一口氣,道了一字。
“好。”
向來求穩的龍皇,為了自己,為了灞都…選擇與東妖域開戰。
這,正是他想要的。
“我會全力幫助北妖域。”火鳳望向身下,平靜道:“如今要做的,是破開云海,將人族謫仙、寧奕、葉紅拂殺死…對吧?”
“沒那么簡單。”
玄螭無奈笑了起來。
這位大圣修行年歲極長,即便妖族容顏常駐,此刻依然老得有些令人唏噓,笑起來臉上褶子堆疊,有種溢出肌膚的“垂暮蒼老”之感。
玄螭大圣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不過…東妖域的“金烏”,也好不到哪兒去。
“東妖域沉寂了半月,恐怕也在醞釀手段。”
老人望向雪白瓊樓,皺起眉頭,“根據灞都那日的情報,寧奕的手中恐怕掌握著與‘時之卷’對應的天書,他既然能夠逃出白亙掌握,那么逃離云海禁地,也并非沒有可能。”
由于情報有限。
即便是玄螭大圣,也不知道,洛長生執掌因果,可以與這片禁區安全共存。
“龍骨大殿那邊,卦算天象,捉到了一縷氣機。”玄螭大圣望向火鳳,“就在近日,需攻破云海,否則那小子…便會逃回大隋,再想殺他,便是千難萬難。”
“云海,乃是業力紊亂之地。”
火鳳皺起眉頭,“想要攻破,談何容易?”
“此行,老朽特地帶出此物。”
玄螭大圣抬起手掌,掌心浮現一截截粗壯幻影,那是一根根古老石柱,縮小之后,便如泥匠鑄造的螺釘一般。
一共十二之數。
龍皇殿的十二根通天根柱。
“借用十二妖柱,與‘時之卷’之力,來逆轉云海因果。”玄螭大圣深吸一口氣,望向那座雪白瓊樓,“雖然兩座妖域的戰爭開始了,但如今尚未到陛下和白亙出面的時候。”
“白亙在灞都城負傷了。”火鳳聲音冷了下來,“龍皇陛下如今出手,難道還畏懼失敗么?”
“你不懂。”大圣搖了搖頭,笑道:“吾皇什么時候敗過?”
“陛下…如今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老人輕聲道:“就算要與白亙一戰,也無需占他便宜。等他傷勢痊愈,再行一戰,陛下亦有必勝之信念。”
欲言又止的火鳳,在此刻徹底沉默下來。
“如果沒有猜錯,金烏大圣,接下來也會出手。”玄螭淡淡道:“我與他,廝殺多年,未決高下,天海樓多半會祭出白亙的‘滅字卷’,不管哪方攻破云海,都是一件好事。”
這個道理,不難理解。
寧奕這樁大造化,比起逃回大隋,還是留在妖族更好。
至于這樁造化,在云海攻破之后,如何去分。
則是另外一件事了。
“我明白了…”火鳳瞇起雙眼,道:“云海一破,我便會以世間極速,掠下禁地。”
“沒錯。”玄螭大圣笑了起來,“我會拖住金烏…有你在,此戰,萬無一失。”
鯤魚游曳在萬里云海之上。
小家伙時不時發出一聲愜意長嘆。
葉紅拂靜坐之中,修悟劍道,這半個月的療傷,已讓她恢復至全盛巔峰狀態的九成。
而灞都的生死之行,則令她更上一層樓。
不得不說,這里是一處生死禁地,亦是一處造化福地。
靈氣氤氳,靜謐無人,在這參悟劍意,事半而功倍。
不知為何,葉紅拂心中涌起了一陣煩悶。
她睜開雙眼,從打坐狀態之中醒來。
她看到了比自己早先一些醒來,此刻正抬頭望天的寧奕。
至于洛長生,則是坐在小家伙腦袋正上方,手掌輕柔撫摸著幼嬰的腦袋。
鯤魚腹部,震蕩出呼嚕嚕的不安之音。
云海四周,宛若響起雷鳴。
小家伙一直在下墜…似乎是想要遠離云海穹頂。
“它是想躲避什么?”葉紅拂看懂了幼嬰鯤魚的本能直覺。
此時此刻,云海的穹頂,本該涌動雪白絢爛光芒,卻掠上了幾抹血色,而且有愈演愈烈之狀。
那股氣息。
別人或許不了解,但寧奕卻極其熟悉。
那是…滅字卷的氣息。
“死要見人,活要見尸…”
寧奕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
他喃喃道:“果然,逃到云海禁區也沒有用。白亙是鐵了心,即便拆開禁區,也要找到我的尸體啊。”
他搖了搖頭,低頭凝視手掌:“幸好,我已煉化了所有天書。”
掌心之中,五縷火焰交錯形成蓮花。
其中“命字卷”的那一縷,焰火微弱,因為竹簡被寧奕拆離,親自鑲嵌安置在了云海大墟盡頭。
他所能借用的“命字卷”之力,只有淺淡的一縷。
不過對寧奕而言,命字卷本來就不太用得上。
山離生空,這四卷天書,已是翻天覆地的變化…若是讓寧奕回到半年前的大隋北境,無需任何幫手。
他絕不會再輸給韓約的稚童身。
“小寧、紅拂。”
洛長生飄然而至,來到寧奕葉紅拂面前,他從眉心洞天取出兩樽桃木酒壺,放在桌前,柔聲笑道:“是時候離開云海了。”
葉紅拂有些恍惚,她神色復雜,望向謫仙,欲言又止。
她本想與洛長生一戰,了卻當年執念。
只是因為療傷,所以耽擱,一直未曾開口。
洛長生將酒壺推至紅衣女子面前,極其善解人意地笑道:“你我終有一戰…只不過,還再等一等了。”
“再等一等…”葉紅拂收下酒壺,自嘲地笑了笑。
自己從未追上洛長生。
再如何努力,都難以追及。
以后,還有機會嗎?
“等你涅槃,等生死道境大成。”
“葉紅拂——”
謫仙的雙眼,似乎看破了一切。
他短暫停頓之后,聲音誠懇而有力:“你是此間不可多得的劍道大才,亦是我洛長生渴望一戰的對手。等他日云端再相逢,你我之間,定有一戰,屆時,我必傾力而為。”
請:m.shuqu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