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是陡峭的紅山石壁,碎石粒在大風當中滾動墜下。
徐清焰有些艱難地閉上雙眼,四周的風氣吹動她的發絲,向后掠去。
寧奕站在女孩身后,面色凝重,衣衫獵獵,隨時準備撐開油紙傘,抱著身前的女孩,跳下紅山。
攀爬掠行在石壁上的妖獸,忽然之間,停住瘋狂趨勢,扭頭望向身下。
遠眺的寧奕,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徐清焰感應到了一絲異常,遠方石壁,那些妖獸在攀行時候發出的嘶啞吼聲,忽然消失,整個世界一片安靜。
在心中好奇的驅使之下,她微微睜開了雙眼的一條縫隙,然后她看到了一副無比震撼的畫面。
整座紅山大地,地表凸起,被某樣龐大而又恢弘的物事擠破,土地崩碎,飛石滾滾,那些并不算高大巍峨的山體,傾塌崩碎。
大地震顫,地底有獅子怒吼咆哮——
“跳了!”
身后有個決然而又冷峻的聲音響起。
徐清焰的面色陡然蒼白三分,寧奕不再猶豫,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微微下蹲,一只手環住女孩腰身,伴隨著他的聲音,腳底的碎石登時崩碎。
紅山山崖的斷壁,墜落一男一女兩道身影。
迎著無數倒飛而來的石塊,草木,飛掠的羽翼——
就像是墜下山崖的兩只孤鳥,徐清焰的雙手慌亂之中拽住了一角衣袍,她的腰肢,傳來溫暖的溫度,寧奕眼神堅毅,墜落而下,他一只手撐開油紙傘,呼嘯的大風拍打在傘面之內,白骨平原的游光飛掠而出。
撐開細雪。
上升的氣流托住兩個人。
寧奕摟著徐清焰,兩個人被大風吹得向著上空云海飛掠而去。
在緩慢而又凝固的時間里,兩個人俯瞰而下,無數的海水沖破大地,擠破陸地的海底寢宮浮出一角宮殿。
那座宮殿并非是自行上浮而是有人以莫大的偉力托起!
妖獸的骨和血,在宮殿浮出地面的那一刻,開始震顫,響應著血脈里無形的號召之力,剝離開來,飛掠向宮殿地底之下的那道身影。
抬起雙臂的魁梧男人,托著一整座恢弘宮殿,就像是一個渺小的黑點,“緩慢”上浮。
他抬起頭來,頭頂是宮殿底部垂落射下的巨大陰翳,沖出海水的禁錮之后,顆顆水珠分明,晶瑩剔透,圍繞著這個看起來渺小卑微,但其實壯碩魁梧的身影。
他松開雙臂,雙手自然而然向下垂落,整個人卻向上沖去,腳底與空氣接觸之處,迸發出一道劇烈的音爆摩擦聲音,一道無形的氣機擴散炸開——
猶如一根重弩弩箭,卻攜帶著重錘的萬鈞之勢,壯碩男人披頭散發,頭部撞碎海底寢宮的底部,失去了九靈元圣抬臂力度支撐的巨大寢宮,沖出地面之后微微停滯,仍然有上升趨勢,但是速度卻越來越慢。
站在小山頭眺望的平妖司玄字鐵騎,沉默注視著這駭人聽聞的一幕。
站在紅山斷壁缺口處的兩位大隋皇子,衣袍翻飛,眼神里帶著十分陰沉。
撐著油紙傘摟著纖細腰身的少年郎,撐傘滑掠,屏住呼吸。
宮殿上空破開了一道狹窄的口子,無數的大風倒掠而出,那道沖破宮殿內部無數構造的魁梧身影,速度快得難以想象,身下帶著一連串的殘影,長吼著沖向云霄,茫茫云海,無數妖獸,附著在石壁上的,張開雙翼掠向紅山的,奔跑在草原大地,狹窄谷道之中的在這道吼聲響徹云霄之后,以更加瘋狂的速度涌向那座宮殿的懸空陰翳。
九靈元圣的上沖速度快得就像是一道雷霆,他的身旁,云氣撕裂,狂風嘶吼。
怔怔站在云海上空的姜麟,保持著低頭俯瞰的姿勢,感覺自己似乎出現了一剎那的幻覺。
自己明明看著那座宮殿被人抬起,從海底突破陸地,以一種相當“緩慢”的速度上浮。
接著宮殿殿宇破開一道口子,幾乎是剎那之間,云海驟然被射穿——
自己的面前,由極動入極靜,多了一道身影。
長發裹著水汽和云霧的九靈元圣,身上還繚繞著好幾顆水珠,來回旋轉,如周天星辰圍繞著星軌,相互碰撞,陸續發出清脆的破碎聲音。
重新“活過來”的九靈元圣,平靜注視著自己身前神采奕奕的灞都老人。
衣袍被狂風掀動的灞都老人,輕聲感慨道:“恭喜元圣。”
“大隋很快就要來人。”九靈元圣平淡道:“這是我躲不過的一道劫,渡得過就是生,渡不過就是死。”
灞都老人輕聲問道:“需要妖族天下出手嗎?”
九靈元圣搖了搖頭。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冷漠,不摻雜這人世間一絲一毫的情緒在其中,拒絕了灞都老人的“好意”。
九靈元圣平靜道:“我雖是妖身,卻與妖族天下并無瓜葛,成就大圣地位,厄難與造化,都是拜她所賜我知道妖族天下的那些人在想什么,如果你們覺得能留下某位大隋的大人物,那么你們大可以試著出手。”
灞都老人笑道:“要切斷與那位女子天尊的聯系,這一劫不可動用‘白獅子’。”
微微的沉默之后,壯碩男人木然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刀你拿走。”
他說的第二句話是。
“我要你的一滴精血。”
這句話干脆利落,并沒有任何提出商議的意思,九靈元圣的身上,濕漉漉的水汽蒸發開來,姜麟有些警惕地注視著這位遠古大圣,發現元圣的身軀上,已經有絲絲縷縷的殺意將要溢出這個男人表情自若,但已經做好了隨時出手的打算,而說出這一句話,不是請求也不是商量,而是一種平靜到冷漠的要求。
若是灞都老人不愿意,他便會親自動手。
“我的力量損失太多,接下來的那位敵手,恐怕會十分難纏。”
九靈元圣言簡意賅,道:“一滴精血,這一架打贏的把握會打上一些。”
灞都老人沉默片刻,輕聲嘆了口氣。
他緩慢探出一條手臂,如拈花一般輕輕點在自己眉心,松開之后,眉心粘稠浮現一抹猩紅,“拈”出精血之后,他微微叩指,將這滴本命精血壓在中指指尖與拇指指腹,叩指彈飛這滴鮮血,九靈元圣毫不客氣的抓住,瞬間煉化。
四周的云氣裊裊散開,熱霧彌漫。
灞都老人輕聲問道:“多了這滴精血,你的勝算會大上多少?”
渾身繚繞云霧的九靈元圣,緩慢張開雙臂,享受著灞都老人的精血,他沉眠了太久,身軀已經有些陌生,自己即將迎來一場大戰而此刻,沐浴涅槃境界大妖的精血,他的血脈恢復過來,熟悉的力量充斥在四肢百骸之中。
灞都老人的那一句話問出之后,云霧之中傳來了一陣輕顫。
九靈元圣的木然聲音傳來。
“半成。”
在云海上待了小半會,至今仍然沒有推演出敵手氣息的灞都老人,聽到了九靈元圣的回答,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大隋的涅槃境界,到底會是哪位出手?
灞都老人如果不付出壽元為代價,就無法預料猜測,連一角天機都窺測不到,他皺起眉頭,再一次問道:“你一共有幾成勝算?”
云霧之中,九靈元圣平靜的聲音再一次傳來。
“半成。”
或許是因為承了灞都老人的恩情,九靈元圣回答了這兩個問題,他的聲音里并沒有帶著絕望的情緒但是在姜麟聽來,這實在是一個令人覺得絕望的事情。
一共就只有半成勝算?
以這位九靈元圣的功參造化,在吞下灞都老人的那滴精血之后,也只有半成勝算?若是沒有那半滴精血呢?連微小到一線的勝算都沒有這是一件何等絕望的事情?
灞都老人忽然窺到了一線天機。
于是他沉默了。
老人聲音苦澀,喃喃道:“真的有半成么?”
九靈元圣輕輕嗯了一聲,道:“那個人老了。”
灞都老人說這句話的時候,身形已經開始波動,姜麟能夠感到,無形的力量扯動著自己,云海翻騰,老人的聲音帶著一絲縹緲。
到了不得不走的時候了,灞都老人已經感到了一絲危機,他以魂念包裹姜麟,對著九靈元圣輕輕一揖,由衷道了一句。
“祝你好運。”
九靈元圣淡淡嗯了一聲。
他失去了白獅子,卻得到了一滴灞都老人的精血。
此刻煉化了那一滴精血,九靈元圣重回涅槃境界,他的雙目之中,倒射著金黃色的灼熱光芒,仰天長嘯一聲。
云海翻徹。
那座上升趨勢逐漸減緩,直至停滯,而后緩慢墜回大地的宮殿,有無數妖獸飛掠奔走而來,以血肉之軀扛起,飛翼拍打著拎吊宮殿檐角,妖氣迸發,前赴后繼,血肉炸開,于大地上緩慢綻放一朵血紅的蓮花。
嘯聲越來越近——
有一道魁梧身影從云海躍下,如箭如弩,氣勢磅礴。
他弓著身子砸入宮殿,頃刻之間,宮殿貫穿一條直線,所有攔路的物事,都被砸得破碎,整體的規模還在,但是千百年來的羈絆都被砸成了齏粉。
無數碎石,被龐大的妖力所凝固,懸停在散漫的時空之中。
那個魁梧男人,緩慢站起身子。
前赴后繼的妖獸,涌向唯一一座還矗立的高峰,身軀不斷炸開,將一整座山峰,淋成鮮血淋漓的猩紅之色。
山峰上,立著三道高矮不一的身影。
左右的一男一女,一位裹著青色麻袍,一位披著白色大氅,單看這一副打扮,還看不出來是何路神仙但是男人手腕上掛著一串篆刻晦澀梵文的佛珠,女人的發絲被一根雕刻道家宗法的發簪挽起,便不難看出,這兩位,一位歸屬佛門,一位出自道宗。
這一男一女兩道身影站在山頂,未發一言,神情平靜,山洞斷壁處的無數妖獸,便無法接近斷壁內的兩位大隋皇子,接近方圓半里,就被無形氣機碾碎。
兩人身后,有一個面容陰柔的年輕男人,身上還披掛著平妖司特制的輕甲,腰間懸著三柄長短不一的古刀。
“哇喔好嚇人吶。”
姓宋的年輕持令使者收起叉腰的雙手,交疊枕在腦后,作勢遠眺,嘖嘖感慨道:“小爺我在北境待了這么久,這好像還是第一次見到活的妖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