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見塤妖君!”
三頭千年境大妖,此刻神情無比恭敬,注視著古林上空懸浮著的那枚黑色銅鏡。
一團墨霧裊裊散開。
塤妖君的面孔浮現在鏡面之上,出人意料的,那竟是一張白皙而又清雋的年輕面龐,看起來像是人族里斯斯文文的儒道書生。
而令人更加震驚的,是這三位相當于大隋命星境的大妖,對于鏡子里那位妖君無比服從的態度。
紅蝎老者盤旋舌頭,哧溜一聲,將干枯面頰舔得干干凈凈,螯肢扒地快速來到白袍女子身旁,神態諂媚,道:“大人,巨像高臺的荒人似乎察覺到了我們接下來的動作…”
說著,他喉嚨鼓起,似乎要吐出什么,作勢欲嘔,舌尖裹著一根鷹隼胸膛骨,緩緩遞出,羞澀靦腆道:“這是卑下剛剛摘取的新鮮白隼,心肝香甜,是荒人豢養的頂級貨色。”
塤妖君面無表情瞥了紅蝎一眼。
老者心神狂顫,塤妖君的這一眼猶如一根鼓槌,狠狠砸在心湖之上,嚇得他連忙將那根骨頭重新吞了回去,深深低下頭來,不敢言語。
愚蠢,塤妖君最厭污濁之物…白微見到此幕,面部不動聲色,心底卻止不住冷笑一聲。
她雙手抬起,施了一禮,高聲道:“大人,一千根荒人脊骨并不難取…只不過巨像高臺易守難攻。荒人已有察覺,此番入侵,恐怕生變。”
“被察覺了么?”
呵呵的一聲輕笑。
“此事…無需擔憂。”
銅鏡里的黑霧搖曳,塤妖君的脖頸之處雖有喉結凸起,但發出的聲音卻輕柔似女子,令人心神生愜。
“那幫荒人比本君想象的敏銳一些…不過無妨,既然被發現了,那便直接進攻好了。”塤妖君輕聲道:“凝結獸潮,直接東侵,本君會送你們一程,至于之后的事情,你們只需要記住一點…那座巨像高臺的陣法,攔不住獸潮。”
三位千年境大妖俱是心頭一凜。
巨像高臺的陣法,攔不住獸潮?
“另外,此事成或不成,三位都無須擔心。本君不會怪罪于你們。”黑鏡里的那張陰翳書生面容,罕見的笑了起來,如沐春風,“本君鑄器失敗,才請三位出手,在邊陲試著湊一千根荒骨,三位盡力即可,不必搭上性命,若是湊不齊材料,此事作罷便是。”
此言一出,三頭大妖的神情更加恭敬。
塤妖君,乃是妖族天下赫赫有名的強大妖君,要論殺力,即便是龍皇殿的白骨城主,單挑廝殺,也無法奈何得了他…真正讓三頭千年境大妖心甘情愿來到此地的,不僅僅是因為塤妖君夠強。
而是因為塤妖君講道理。
他從不違約,說一就是一,說二就是二。塤妖君若請人辦事,答應許諾的好處絕不會少,而這樣一位強大妖君,愿意賣一個情面…妖族天下數不清有多少人愿意往上面湊。
塤妖君加入了龍皇殿。
然而“龍皇殿”的身份,多的沒有,也只是一個身份。
塤妖君從不借用北妖域的勢力辦事,在外界的認知中,這位強大妖君素來是一介散修,幾乎不受龍皇殿的意志召引。
由于未來晉升“涅槃妖圣”的可能性足夠大,所以龍皇大人對其也極其寬容,放任塤妖君自由走動。
許多妖靈在猜測“塤妖君”的本尊妖身,因為龍皇的寬容,有人猜測塤妖君是一頭帶有龍族血裔的黑蛟,又因為浮圖妖圣對其照拂有加,也有人認為塤妖君是白澤一族的純血種…然而眾說紛紜,所有的猜測,無一得到過證實。
塤妖君太神秘了,幾乎無人知曉他的洞府,也無人知曉他的本尊妖身…據說他修行了分身之術,本尊躲在龍皇殿的供奉塔里,平時里外出走動,遇到麻煩,都只是分身出手,即便遭遇意外,也不會真正“死去”。
他謹慎的行事,謹慎的保守著自己的秘密。
世人永遠只能去猜,而且還猜不到。
只不過有一點,倒是值得參考。
塤妖君,與灞都城的古王爺關系莫逆。
灞都城古王爺的血脈是妖族天下的頂級血脈,能與古王爺如此交往的,自然也是頂級血脈。
白微,紅蝎,豹妖,聽聞灞都城的古王爺即將過壽,再過半年便是舉城歡慶之時,塤妖君先前也隱約透露,此次鑄器,便是為了給好友古道賀壽。
塤妖君要鑄造的“寶器”,名為煉神鼓。
此鼓一旦鑄成,威能驚人,直入神魂,能引動神池鼓蕩,直接將神海掀翻炸開,據說在龍皇殿內供奉著一件極其久遠的“先天靈寶”,塤妖君便是以此為原型,想要鑄造一個稍微低階的寶器。
只不過屢屢失敗。
荒人脊骨,對鑄器似乎有著極大的幫助,于是塤妖君才起了念頭,想要嘗試以一千根荒骨打造“煉神鼓”。
“大人,卑下倒是有一點建議。”
紅蝎老者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柔聲道:“白微她精通斂氣之術,這次獸潮,若能攻破巨像高臺,送她進入草原,收斂氣息,更迭容貌,抵達母河…據說母河的河底有著諸多寶物,材料,極其富饒。說不定會有比‘荒骨’更適合鑄器的材料。”
此言一出,白微的神情一變。
這老家伙瘋了,竟然提議讓她潛入母河?
那里可是睡著一位讓龍皇白帝都忌憚的神秘存在!
自己的千年境修為,或許在這里還有一點用,若真到了母河,那幾位草原王,隨便一人,就可以將自己鎮壓!
她毫不客氣的一巴掌扇了過去。
紅蝎老者嘿嘿一笑,螯肢抬起,格擋住這一巴掌的罡風。
白微打了一巴掌,奈何對方皮糙肉厚,渾不在意,只能冷笑譏諷道:“不要臉的老東西,我要是真去母河,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把你丟進河底,看看草原的庇護神對你這種毒物是什么態度。”
紅蝎老者嘻嘻一笑,毫不在乎的反諷道:“我若是精通蟄氣術,自然愿意前去,一條賤命,死了也就死了,能污了母河河水,也是一樁好事。”
白微氣得七竅生煙,她連忙望向銅鏡。
然而令她心悸的是,此言一出…黑鏡里的塤妖君,竟然真的沉默了一小會。
塤妖君的沉默,讓白微胸口發悶,隱約不安起來。
過了一小會兒,鏡子里的書生幽幽道:“此事不必再提…白微,你無需掛在心上。”
狐妖這才松了一口氣。
塤妖君又開口說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
“待會開戰。我會親自前來。”
三頭千年境大妖神情震撼。
塤妖君微微一笑,道:“我還帶了兩位妖君好友,你們只管駕馭獸潮,攻破巨像高臺,收繳荒骨之事,我自己動手便是…至于之前答應好的酬勞,事成之后,一分也不會少。”
白微心中的不安更加濃郁了。
如果單單是給古道小王爺賀壽…塤妖君請自己三人出手,收取一千根荒骨,這還算是合理。
但三位妖君一起出手,這獸潮的意味就已經變了。
這已經算是攻打西方邊陲了。
別說巨像高臺的陣紋存在漏洞,即便是不存在漏洞,完美無缺,也根本不可能扛過三位妖君的全力進攻…既然如此,何必要有先前的試探?
“是為了保護那個母河探子?”白微眼神一亮,陡然明白了此舉的意味,巨像高臺的情報流出,三位妖君強硬出手,打破陣紋。
不走捷徑,便無人會聯想到高臺告破,與情報傾泄有關…那么塤妖君這一次的出手,真的是個人原因么?
她看到了銅鏡里那雙散漫而又溫和的雙眼。
塤妖君的那雙明澈眼睛,似乎看穿了世間的一切隱藏。
他溫和笑道:“不該問的不要多問,不該想的不要多想。”
白微連忙低下頭,道:“…明白了,大人。”
塤妖君輕輕嗯了一聲,下了最后的命令。
“凝聚獸潮,直接打過去吧。”
話音落地,黑霧裊裊破散。
那枚銅鏡里的俊逸面孔隨著黑霧一同消散。
白微以袖口擦拭銅鏡,將其鄭重收入衣襟之中。
三頭千年境大妖對視一眼,確認了彼此的眼神。
紅蝎將目光投向遠方高聳的巨像高臺,舔舐唇角,面露期待之色。
白微則是緩慢起身,大袍之中綻放出一條巨大的雪白妖尾,猶如一輪璀璨潔白的彎月!
一直沉默站立的豹妖,邁開步伐,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的胸膛鼓起,猶如塞了一顆炮彈,接著尖銳的嘯音鼓蕩開來,一圈無形音浪自山林上空傳遞開來——一時之間,飛鳥驚,走獸狂。
方圓十里的妖獸,在這圈雷音的震顫之下,失去了自主意識,雙眸變得猩紅。
雷音還在蔓延,從山林后腹不斷深入,大地開始震顫。
樹木傾塌,妖靈狂奔。
一圈肉眼可見的獸潮,向著三頭大妖的棲居之處掠來,三頭大妖竭盡全力地召集獸靈…這股獸潮的數量規模,比上一次的要整整大了數倍!
數萬妖獸聚集的獸潮,在“塤妖君”的意志之下,完成了近十年來最迅速的一次凝聚。
這股令人生畏的恐怖獸潮,以極快的速度,向著巨像高臺發動了推進。
此時是雪鷲部鷹隼巡守的第三個時辰。
視察完畢,準備回掠的探查鷹隼,來不及歸巢,便被妖氣直接抹殺。
二十里外的巨像高臺,仍在平靜之中,陣紋尚未完成修正,甲士擦拭長槍,誰也不知道,如襁褓嬰兒般沉睡的草原,已經被巨獸的踐踏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