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奕此刻的心中,只有這么一個念頭。
那股無形的危機感,已經由淺淡的感應,逐漸變得強烈,濃郁。
神池震顫,池水沸騰。
這樣的“感應”,不僅僅在寧奕心頭生出,丫頭抿起嘴唇,不斷加快馭劍速度,葉老先生的“逍遙游”被她催使到了極致,劍氣如一葉孤舟,在云霄大海之中繼續掠行。
掠出長缺山脈,天地陡然開闊,身后滔天的麒麟古皇秘紋火海,以及那頭饕餮釋放而出的,不斷追擊的黑沼霧氣,在數個呼吸之后,全都被兩人甩在身后。
“有一縷氣機,鎖定了我們…是個很強的大修行者。”
裴丫頭的聲音有些沙啞。
她神情凝重,全神貫注,飛劍陡然墜降,掠出長缺山脈之后,已經算是抵達“灰之地界”,前方是層層關峽,飛沙走石,山壁時而狹窄只能容納飛燕,時而寬闊如刀鑿斧削,這一縷劍光如點通靈犀,上下翻飛,踩在飛劍上的兩人,“依偎”在一起,寧奕的黑袍沾染了層層鮮血,與麒麟和饕餮廝殺兩場,即便是生字卷,也不可能保持永遠的無傷,他的神情有些蒼白,眉心的點點金光氤氳之中,治愈著鮮血。
寧奕的眼神仍然蘊著殺氣,精氣神處在巔峰…一只手攏袖,袖袍搖曳,內里的五根手指隔著袖袍按在細雪劍柄之上,若是肉眼仔細去看,便會發現,這袖袍里的五根手指,正在輕輕顫抖。
這不是“傷”。
是遞劍太多的“負荷”,每一次遞劍,都是一往無前,有死無生,尤其是在對抗麒麟古皇道種,寧奕在一瞬之間,打出大道長河里的所有劍氣道果,剎那芳華綻放,若換做其他一位劍修,沒有“生字卷”的庇佑,早已經被榨成了人肉干。
裴丫頭的聲音,輕柔傳來。
“抱緊我。”
寧奕怔了怔,他疲倦地笑了笑,沒有“端著逞強”,輕輕伸出一只手,兜摟在丫頭的纖細腰間,紫袍的布料極其細膩,而手指摩挲,隔著袍子觸碰到肌膚之后,便是一片溫軟。
寧奕輕輕將下巴擱在丫頭的肩頭,“生字卷”的力量被他無聲散發而出,透過掌心,注入裴靈素的肌膚血液之中。
丫頭眼神一亮,微微回首,不敢置信地望向身后。
“別擔心…我很好。”寧奕笑道:“灞都城的這兩位,實在算不上什么…抵達灰之地界,接下來才是麻煩的開始。”
裴靈素微微瞇起鳳眸,她輕著嗓子柔柔道:“我在之前便已經傳了一縷神魂,等掠至‘君臨峽’,沉淵君的鐵騎便會前來接引。”
灰之地界的版圖,雖然在那些站在兩座天下至高處的人來看,顯得狹窄,而不足以發動浩大戰爭,但實際上,也只是針對南北的巨大疆域領地而言,大隋的鐵騎,還有妖族的獸潮,即便通過灰界踏入對方,也不能源源不斷的輸出戰備。
兩人一劍,與這片浩瀚地界比起來,還是太過渺小。
“距離君臨峽…還有二十里。”
裴丫頭的話音剛剛落下,飛劍就不受控制地震顫起來。
她瞳孔收縮。
寧奕的神池劇烈沸騰。
在這一刻,兩人的神魂,都感應到了一股極其強大的“危機”。
單論神魂修行,或者感應力修行,寧奕和丫頭,都曾在風雷山上,千手的教導下閉關。
再加上,丫頭有“劍藏”,寧奕有“白骨平原”。
幾乎都能做到“趨吉避兇”。
然而…這道感應來得之快,之迅速,讓兩人從意識到“危險”,到做出應對…都不能完成。
一瞬之間。
真的就是在一瞬之間。
寧奕和裴丫頭的面前,有一陣狂風卷過,飛劍罡氣破碎,前方數十丈外,已經多了一道靜靜懸浮的大紅袍身影。
那道披著大紅袍的身影,周身火焰繚繞,如今徐徐散開,露出一張年輕且均俊逸的面容。
那是一張陰柔而又“凜冽”的面孔,五官帶著些許大隋江南的水靈,但眉宇微微挑起,便是殺氣沉重,一看就是位不好惹的主兒,哪怕如今唇角勾起,面上含著笑…寧奕第一時間也感應到了那股殺念。
整座天地,方圓數十丈,都被這個紅袍男人的殺念布滿了。
他并沒有急著動手。
這是一種極其強大的自信…甚至可以說是,自負。
他抵達這里。
那么,這里的一切,便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妖族什么時候新出的這位‘妖圣’…如此年輕。”裴靈素眼神陰沉,拿著極低的聲音開口。
寧奕盯住眼前對自己二人報以微笑的那位年輕男人。
他緩緩沉聲道:“灞都城,火鳳。”
裴丫頭恍然。
灞都城一脈,除卻城主之外,再無第二位明面上的“妖圣”,但其二弟子火鳳,修行天賦奇高無比,是早已證實的妖族幾位極限妖君之一,世有傳聞,說這位“火鳳”,卡在涅槃的那道門檻上久久無法破開。
但若是破開涅槃。
便會成為未來妖族最強的幾人之一。
鳳凰血脈,是可與“真龍”爭輝的絕品血脈。
而那位懸在空中的赤足紅袍男子,則是笑著點了點頭,輕輕道:“不錯,好眼力。”
他雙手攏袖,不急著動手,輕聲道:“你們二人,傷我師弟師妹,本來同輩之爭,灞都城從不插手干預…但可惜的是,這條規矩,只在妖族境內有效。”
寧奕譏諷地笑了笑。
他們二人是大隋修士。
若是放了,便再也沒有“尋仇”機會,這趟回歸大隋,寧奕絕不會輕易踏足妖域,除非有朝一日成就涅槃境界,回妖族平定諸敵,掃蕩風云。
“打了小的,惹了老的…說到底,灞都城終究還是不要臉了。”寧奕風輕云淡道:“既然做了這種事,就不要試圖再蒙上遮羞布。”
火鳳瞇起雙眼,眉尖挑了挑。
牙尖嘴利。
寧奕施施然道:“若是我沒有看錯,姜麟身上有麒麟古皇留下來的傳承,若不是今日長缺山敗于我手,他的傳承道果想要開啟,不知猴年馬月。”
頓了頓。
“再加上黑瑾,你清楚她的修行,我可是幫了她一個‘大忙’。”他微笑道:“這兩點,灞都城應該謝我。”
火鳳不怒反笑,輕柔道:“是,說的不錯。我可以不殺你,‘請’你去灞都城,好生喝茶,以后的日子里,吃喝無憂。”
“你想捉我去灞都城,等姜麟修行古皇傳承,再慢慢挑戰我,直到能打贏我?”寧奕冷笑道:“那可惜了,我下次可不會留手,直接把這頭麒麟宰了,連同古皇傳承一起斬斷。”
火鳳神情陰沉,懶得再與寧奕廢話。
對于寧奕,他是動了殺心,臨時又動了“捉拿”之意,這個人族劍修的體內蘊藏著大秘密,若是留了活口,帶回灞都城,到時候寧奕身上的造化,就都是灞都城的。
黑瑾師妹身上,一些關于修行的秘密,似乎也是與寧奕有關。
“嗖”的一聲。
風氣凜冽,這位年輕妖圣出手便是天地風云浩蕩,火鳳此刻的殺念被硬生生按下,瞬間出現在寧奕面前,抬掌按下。
這一掌,本該直接將這位年輕的人族命星,直接打成飛灰。
然而火鳳收力了。
涅槃境界的滅殺之力,強行收攏,也足以將寧奕的“魂魄”震散,體魄打得支離破碎。
“轟”的一聲!
這一掌如雷霆萬鈞,掌心繚繞赤紅火焰,內里如同映照三千世界,直接叩擊在寧奕的額首之處,磅礴的勁氣宣泄而出,飛劍上的一男一女,直接倒飛而出,這柄腳底的飛劍,在一瞬之間炸開,化為漫天的鋼鐵碎屑。
裴靈素的面色瞬間慘白。
寧奕擋在她的后背,替她將巨大的沖擊力化散開來,但即便如此,這一掌的殺機傾瀉而出,仍然將她的肺腑,經脈,氣血,星輝,劍氣,全都打得紊亂,隱約有破散的跡象。
她在空中轉身,兜住寧奕的身子,極其慌亂。
“嗡”的一聲,在耳旁響起,熾熱的金光飛掠而出,漫天的生機絲線,如金蛇狂舞,將兩人方圓十尺兜裹,猛地收攏。
丫頭瞳孔收縮。
這是…
源源不斷的生機,從生字卷卷軸之中傾瀉而出,寧奕一直在高負荷運轉著這卷天書…同境廝殺,有生字卷,幾乎無敵。
然而。
遇上了涅槃…
天書發出不堪重負的狂響。
火鳳的這一掌,既沒有打碎寧奕的肉身,也沒有震飛魂魄。
但還是留下了超越境界的,不可磨滅的道傷。
寧奕咳出一大口鮮血,他的額首繚繞著絲絲縷縷的火焰,寂滅的意境席卷擴散,不斷焚燒著天書之中源源不斷的生機。
一聲嘹亮鳳鳴,在天地之間響起。
萬千紅光匯聚,火焰燃燒,最終凝聚成為一道年輕男子的輪廓。
紅袍年輕男人,赤足踩踏大地,來到了墜落在地的年輕男女之前。
火鳳的眼神之中帶著三分詫異。
在他面前,裴靈素的氣機被余勁震散,而首當其沖的寧奕,此刻竟然杵著長劍,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他看著寧奕,絲毫不掩蓋眼中的欣賞。
“你竟然…還能動?”
在這一刻。
他已沒了“捉拿”寧奕的心思。
這個人族劍修的身上,有著超過自己想象的“造化”,而這恐怕就是大隋要接他回去的原因。
這樣的人,即便捉拿了,也不可能安然無虞放在灞都城。
要殺。
必須要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