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胎。
天生的道胎。
十大圣山,諸多秘術,能拜入圣山,習練秘術的,無一不是天賦資質上好,有望在大道上走下去,百里挑一的“天才”。
寧奕神情震驚,看著一臉從容,坐在自己面前的白發紫霄宮宮主。
一條又一條的圣山秘術,從周游的口中說出,輕松而又寫意,圣山之間絕不會分享這些秘密…周游又從不用下山,那么他是怎么知道的?
這世上大部分的修行者,都需要老師。
傳道授業解惑。
而周游沒有老師,也不需要老師。
他從出生的那一刻,就學會了呼吸之間,吐納星輝,被道宗撿寶一樣收為弟子之后,他與尋常“天才”的修行方法截然不同,他從不下山歷練,很少與人切磋…所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閉關一個人靜修。
對大部分人而言,這是一條死路。
但對周游來說,這是最寬敞的大道。
他的老師只有一個,就是自己,生下來起,他就一個人學習,一個人摸索,修行路上幾乎沒有困難可以困住他…除了此時此刻的涅槃。
事實上,如果他不那么急著渴求突破,這道門檻雖然可以困住他一時,卻困不住他一世。
他必定會成為點燃道火的涅槃境大能。
寧奕的呼吸有些急促,他記住了周游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就像是當初跟在徐藏背后登小無量山的那樣,記住徐藏出劍的每一道軌跡。
十大圣山絕對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一個人,對自己的招式,命門,甚至缺陷和漏洞,都看得一清二楚,了如指掌。
寧奕伸出兩根手指,用力按了按自己眉心,壓下心中復雜而又驚駭的情緒,而后艱澀問了一個問題。
“先生是如何知道這些的?”
周游很認真地說道。
“用眼睛去看…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看到他們的法,就可以找到他們的道。”
“這些術法,只要你以道宗紫玄心經打造根基,以你的資質,用不了多久就可以通徹…但這只是小道。”周游平靜的眼眸注視著寧奕,道:“我希望你,看得遠一些,再深一些…看到事物的本質。”
寧奕怔了怔。
他凝視著周游的眼瞳。
那雙眸子里一片澄澈,像是什么都沒有,又像是什么都有。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周游先生,是想要告訴自己,類似“道胎”的這種本領,即便是普通人,也可以擁有嗎?
寧奕抿了抿嘴唇,有些困惑。
“先天道胎與先天金剛一樣,這是生而被賜的天賦。”周游語調平靜,道:“你如今的這副金剛體魄,難道是生下來就有的么?”
“道宗曾經出了一個很厲害的天才,生下來只是一介凡體,與其說是凡體,不如說他的修行資質非常差,連點燃星火照破初境都無法做到…然而后來的某一日,他自行悟出了‘道’。”周游看著寧奕,認真道:“從那之后,他的資質,便與道胎一般無二,眼前所見之物,可以分離剖析成條條大道,縷縷法則。”
還有這等人?
寧奕眼神有些訝異。
后天自行悟出來的“道胎”?
“這個人的名字…你肯定聽過。”周游忽然笑了笑,輕輕吐了兩個字:“陳摶。”
寧奕的神情有些恍然。
西嶺道宗勢大,曾經走出過無數的天才,以及點燃道火的大人物,年代久遠一些的那幾位天尊,像是手持“拔罪”的太乙,早已經被道宗供奉在最高的閣樓里,時代距離如今稍微近一些的,也走出過幾位“活神仙”級的人物。
陳摶老祖正是其中之一。
庭院里的落葉重新恢復了正常的速度。
“道可道,非常道。我能說的就只有這些。”周游瞇起雙眼,“至于再之后的,不可描述,你自行去體會吧。”
他一只手輕輕叩擊桌案,將怔怔出神的寧奕驚醒。
思緒一下子拉回現實。
“說了這些,只是想告訴你…‘道胎’與‘金剛’一樣,是可以在后天成就的資質。”
“靈山有捻火之術,可以保證香火供奉千年不會斷絕。”周游語氣忽然凝重起來,緩慢道:“佛門的大菩薩,古佛人物,都會留一抹涅槃火焰,無論是不是靈山中人,登門燃香之時,與其中某位菩薩或者古佛產生了感應…那么就有捻火之資,換句話說,就是與佛門有緣。”
“捻火成功,便相當于繼承了對應的佛門菩薩香火。”他瞇起雙眼,喃喃道:“靈山的大客卿宋雀,便是最好的例子。鯉魚躍龍門,一口氣越過涅槃道檻,當世只有靈山和道宗有如此豐厚的底蘊。”
直接造就一位涅槃境界的大能!
宋伊人的父母,一位是瑤池圣主,一位是佛門靈山大客卿。
這兩位,在極其年輕的時候,就成就了涅槃之身。
佛門的捻火之術,其實對于寧奕而言,并不陌生,他曾經聽說,道宗與之對應的術法,名叫“坐忘”,只是不知具體是為何物。
周游的目光變得有些虛無縹緲,略帶嘲諷地笑道:“你可知,為何天都城不容許道宗和靈山的領袖修行…”
寧奕瞳孔收縮。
他忽然之間,好像明白了什么。
若道宗和靈山,有著可以一步越過涅槃境界屏障的傳承之力,那么站在世俗輿論和民意上的領袖,若有一日捻火或是坐忘成功。
那么對于大隋的皇權而言,這是一場“災難”。
大隋的皇城,無數代傳承,并非每一位皇帝,都像如今的太宗這般強大而不可匹敵。
實力微弱的皇帝還沒有成長起來之時,被四境子民所擁簇的道宗教宗…已是涅槃的大能。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沒有人比坐在天都城龍椅上的那個人,更懂得這個道理。
“天都絕不會容許,有捻火之姿,或者坐忘跡象的年輕人,成為東西兩大宗門的領袖。”周游對這些世俗瑣事不感興趣,但他身為道宗地位最高的那一撥人,接任紫霄宮宮主之位后,對道宗和天都博弈的那些秘聞,早已經了若指掌。
“坐忘…到底是什么?”寧奕喃喃問道。
周游微笑道:“似乎與道胎的修行之法有些相似,據說這是道宗在追尋不朽路上走入的一個歧途。與靈山的‘捻火’有些類似,但又不同…道宗追究精神上的‘歸一’,靜心沉氣,先抵達‘心齋’,再拋卻肉身,坐忘羽化。”
“坐忘羽化?”寧奕聽著這個詞,有些毛骨悚然,道:“羽化了,是飛升了,還是死了?”
“當然是死了。”周游冷笑一聲,身為道宗子弟,他卻從不相信“羽化飛升”這一套說辭,與佛門的“寂滅舍利”一樣,他語調平靜至極,道:“但據說…能夠溝通三清閣內坐忘牌位的人,能夠繼承上一位‘飛升大能’的力量。”
與捻火一模一樣!
寧奕聽著周游先生口中的話,只覺得道宗和靈山都不是善茬,天都城至今為止都沒有摸索出穩定傳承力量的法門,只能依靠不斷衰竭的皇族血脈,來維系王座上的更迭。
然而道宗和靈山,在追求不朽的路上,已經得到了一些果實。
看起來光鮮亮麗,但這種傳承,只追求力量,繼承之后的后來者,到底算是被奪舍了,還是與前輩的神魂融合了?
不得而知。
然而出乎寧奕意料的是,周游要說的話,并沒有到此為止。
“還有第三種長生術。”
白發道士從袖口取出一張符箓,指尖揉搓之下,那張符箓去頃刻之間,化散成為漫天灰燼。
整座府邸院落,被周游的星輝所籠罩。
“生死大道,無人能夠堪破。”
鐺的一聲。
拔罪被周游按在桌上。
白發道士一只手掌壓在劍柄之上,他直視寧奕,眼神清澈,“捻火和坐忘的長生之術,都免不了本尊的死亡。再強大的修士,留下道火和思緒之后,都免不了化為一抔黃土。”
“但太乙天尊活了八百年之后,卻活出了第二世…。”
劍器錚錚而鳴。
“第三種長生術,與靈山捻火道宗坐忘都不一樣。”周游的聲音從微小變得強盛,他看著劍鞘內的拔罪,喃喃道:“魂魄仍在。”
“還記得一夜悟道的陳摶么…道宗后來真的出現了幾位‘后天道胎’,卻再也沒有人能夠抵達跟他一樣的高度。”
“于是便有人說,陳摶的身體里有另外一縷魂魄,藏在凡軀之下,一日悟道,那個靈魂便醒了過來。”
寧奕有些恍惚。
“坐忘和捻火,需要溝通某位大人物殘留的意志…而第三門長生術不需要。”
“就像是重新活了一世,上一世的‘舊我’成為了一個胎兒。”
“說到這里,你有沒有想起一個人…”
周游看著寧奕,若有所指道:“一夜悟道的陳摶老祖,臨別之前,留下一部道經之后,就‘人間蒸發’,與當年的太乙一樣,不知去向,根本找不到絲毫痕跡。”
“那部經文名叫胎息訣,鎖在三清閣的最高樓里,視之為道宗最高等級的秘密。”
“第三種長生法,在拔罪劍里,也在三清閣內…而太乙和陳摶,都是這門長生法的擁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