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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不朽

  “轟隆隆!”

  石壁震顫,山門抖動,一層沉寂數年的灰塵被震蕩開來…而與當年葉長風破關入山的場景差不多。

  年輕的黑袍男人,單手按在蜀山后山盡頭的山壁上,身后是樹頭上密密麻麻的白猿,神情緊張,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個穿過猴林的家伙。

  寧奕腦海里掠過了許多影像。

  關于葉先生的,關于山主陸圣的,關于千手師姐…還有自己。

  他深吸一口氣,進入山門之中。

  一片漆黑。

  沒有光明。

  寧奕抬起一只手,星輝涌動,在這里翻滾,卻像是黑暗大海之中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剎那就被吞噬…星輝之火,在這里根本就無法點燃。

  死寂。

  他轉動頭顱,雙眸很快就適應了黑暗下的環境,看清楚了這里大概是一條狹窄的洞天入口,鐘乳石如長劍,密密麻麻懸掛在頭頂,有一道逼仄狹窄的暗道。

  有前,無后。

  寧奕只能走下去。

  這樣的一副場景,與他當初被困在蜀山禁地的場面有些相似。

  不可燃火么?

  還是說…星輝不可燃?

  寧奕動了動念,神性從指尖綻放,燃出一團細微的光芒,看到這團光明照亮了周身三尺,寧奕稍微松了口氣,這里的規則還不至于那么霸道。

  神性是可以動用的。

  星輝相比于神性而言,還是太低階了。

  那團神性之火,化為一盞幽幽燈籠,懸停在寧奕的肩頭上方,散發的光芒不多也不少,單單籠罩住三尺之地,寧奕努力將自己的神念鋪開…但是也只能籠罩三尺之地,這就是他的極限了。

  “這里…沒有葉先生的氣息。”

  他向著洞天深處走去,頭皮有些發麻,那些懸在頭頂的鐘乳石,給自己的壓迫感越來越強,衣衫之下的肌膚有一種撕裂感…再仔細看去,這哪里是經由天地歲月演化的鐘乳石,這明明就是密密麻麻插在洞頂的石劍。

  劍氣縱橫,殺意肆虐。

  神念和體魄稍差一些,可能就會被撕成碎片。

  只不過那些人,也不可能穿過那片猴林…自己當初看著葉先生入內,沒有選擇跟進來,是絕對明智的選擇,當初自己連命星都不是,實力差的太多,如果入內,十死而無一生。

  寧奕展開“山字卷”,吐納呼吸,以白骨平原汲取這里的劍氣,非但沒有收到傷害,反而在蘊養自身。

  他越往深處走,越好奇,這樣的一座洞天內,到底存在著什么?

  這些石劍,這么多年前是誰插下來的?

  蜀山已經存在數千年了…山主陸圣之前,已經有許多驚艷前輩,古籍上說,后山一直是禁忌之地,每一代只有山主才有資格入內。

  究竟是大危險,還是大造化?

  “我只有星君境…”寧奕輕聲喃喃,“但命字卷并沒有警示,我可以繼續走下去。”

  修行者中,有惜命的,像溫韜,吳道子…也有像寧奕這樣膽大包天的。

  寧奕知道,這座后山,可能就像是皇陵,再往深處,或許是各種殺陣,稍有不慎,就會中招,但不知為何,心中有股冥冥信念,驅使他前進。

  寧奕默念尋龍經,以神性開道。

  “上山下來下山上,中有吉穴隱形向......”

  “形若真時穴始真,形若不真是虛誑......”

  經文頌唱之間,一條黃色蛟龍,

  在神性光輝之間凝聚身形,盤旋一圈,頭顱輕輕搭在寧奕的肩頭。

  前方是一個三叉路口。

  寧奕面無表情看了一圈。

  “左右兩條路里藏著殺陣。”

  他繼續向前走去,尋龍經開路,各種陣法都被他避開。

  寧奕有些明白,為什么只有山主才能入內,若無蜀山的老龍山經文,踏入此地,恐怕根本就找不到正確的出路,直接葬入此山…同時他也有些擔心,葉先生是否會遭遇此劫。

  寧奕一路向前走去,“好在剛剛那些陣法之中,都沒有葉先生的氣息。”

  以葉先生的修為造化,哪怕走錯了路,那些殺陣應當也奈何不了他,揮手擊碎五百年劫云,天地大限都收不了葉先生。

  況且,寧奕根本就沒有感知到劍氣的殘留。

  沒有爆發過戰斗。

  這世上不可能有殺陣,能無聲無息的湮滅葉長風這種級別的大修行者。

  “應當是走了正確的路。”

  寧奕松了口氣。

  九曲十八彎,在這座密布殺陣的禁忌山體內兜兜轉轉。

  他終于看到了一縷光。

  很難去解釋,為什么這座洞內漆黑的古山,會開出一片開闊,空曠的中腹。

  更難去解釋…為什么會有無數道光線從山壁上端插入,像是囚籠的籠柱,圍繞成一圈,而灼目之光的縫隙內,如海潮一般,涌出寂滅的氣息。

  寧奕從未感受過這般強烈的“寂滅”。

  海潮有起,有落。

  這里也不例外…如同呼吸一般,強烈的“寂滅”是吸氣,而吐氣則是。

  磅礴的生機。

  一呼一吸,寂滅枯榮。

  手中拎著神性小燈籠的黑袍寧奕,怔怔站在洞口,他彈指驅散了神性,看著那座巨大的光明籠牢內,擺在地上的一口黑色石棺。

  以及那個坐在石棺上,披著黑袍的枯槁身影,那個身影背對著寧奕,似乎在修禪,雙手搭心橋,擺在小腹之處,只不過低垂著腦袋,看起來無精打采…孤零零的,很是孤獨。

  像是死了一樣。

  可惜的是。

  像,卻不是…

  這座天地內清晰可聞的呼吸聲音,以及伴隨呼吸而產生的恐怖異象,都證明了,這個強大生物還活著。

  而且活的很好。

  寧奕踏入山洞的第一步起,海潮的呼吸聲音便戛然而止,那個枯老身影低垂的頭顱微微一怔,像是打開了心眼,看到了背后所發生的景象。

  “他”緩緩挺直脊梁,黑袍被風吹散,微微側頭。

  光明籠牢遮住了寧奕的目光。

  卻遮不住“他”的。

  兩個人長久而又無聲的對峙。

  寧奕咽了口口水,透過那盛大的光柱,他看到了那口黑棺,那個黑袍人,以及籠牢角落里,堆放地整整齊齊的酒罐,酒罐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歲月…上面拆開的紙封已經風化地不成樣子,像是一碰就碎的枯葉。

  他很確信,這個家伙,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但是…自己竟然沒有感受到殺念。

  他咬了咬牙,思忖片刻,“前輩,我來找一個人。”

  枯老身影緩緩將頭顱轉了回去,重新恢復成雙手搭心橋,頭顱低垂的姿態。

  一片死寂。

  寧奕認真道:“四年前,他來過這里。”

  仍然是一片死寂。

  寧奕不敢前進,但也不愿意后退,他重新感受到了那股生寂的磅礴海潮…一呼一吸,生死寂滅。

  在靈山見過了“虛云”前輩在靜室外的領悟。

  虛云大師,距離點化生死只差一線,能做到的,不過是在靜室外,使枯木逢春,新枝凋零…而鎖在“光明籠牢”內的存在,竟然在呼吸之間溢出的氣息,都蘊含著生死寂滅?

  如果不是這座籠牢,豈不是一念就可讓生靈死去,一念又可以讓生靈復生?

  這世上真的有這種存在嗎。

  為什么還會被鎖在這里?

  隔著那座光明籠牢,寧奕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景象,但是他的腦海里,切切實實地蹦出了兩個字。

  不朽。

  海潮般起伏蕩漾的呼吸之中,兩個人的死寂保持了很久。

  這未嘗不是一種幸運,如果是吳道子在這里,一定就腆著臉拍幾句馬屁然后溜之大吉,恨不得遠離這里十萬八千里…

  但寧奕不是吳道子。

  他在盯著那口石棺半炷香后,心中下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寧奕將細雪拔出,插在地上。

  “前輩,我是蜀山的弟子,師從東巖子趙蕤,這是‘細雪’。”

  沒有動靜。

  他繼續取出物事,然后開口,“這是風雷山的‘星辰巨人’。”

  一尊法相,在寧奕的驅使下展化。

  寧奕繼續盯著石棺,道:“這是鐵劍山的馭劍之術。”

  細雪隨著寧奕抬指,幻化出九道一模一樣的劍形。

  “老龍山的‘尋龍訣’。”

  “小霜山…”

  接下來…寧奕幾乎使盡了渾身解數,他找出了自己一切與蜀山前輩有關的“術法”,物品,幾乎搬空了小洞天。

  那個坐在石棺上的身影連頭也沒有轉一下。

  就像是死了一樣。

  生寂海潮的呼吸仍在,頻率都不曾變動過。

  絲毫不感興趣。

  寧奕就像是一個跳梁小丑,非常尷尬,他收起了洞天里的東西,然后忽然皺起眉頭,從腰囊里取出了一根纖細的毛發。

  “前輩…這個是您的嗎?”

  海潮微微一滯。

  那個枯坐的身影,終于有了反應,他再一次側過頭,凝視著寧奕。

  寧奕簸坐在地,后背靠著石壁,手中捻著那根枯黃之毛發,腦海中想到了過往的畫面…這根枯毛,被吳道子稱為“大陽之物”。

  一根毛發,鎮壓獅心王皇陵千萬鐵騎。

  在烏爾勒高原征服雪龍卷。

  寧奕一直想不通,這到底是什么樣的生物身上的毛發,能夠有如此強大的力量…而今日他終于得到了答案。

  那個枯老的身影緩緩開口,嗓音沙啞。

  “上一個來到這里的人,叫做陸圣。”

  “那已經是五百年前的事情了。”

  寧奕抬起頭來,看著光明籠牢中困鎖的那個枯瘦黑袍,有些恍惚地明白了這五百年發生的塵世因果。

  五百年前,陸圣布下了后山的禁制,而且將最后一扇門的“鑰匙”,藏在了某處不為人知的地方。

  這把“鑰匙”,就是自己手中的“大陽之物”。

  一根看起來樸實無華的枯黃毛發。

  卻對應了久居后山里的…那個存在。

  生死寂滅。

  吾自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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