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的劍骨,現在你懂了么?”
寧奕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在場每個人的耳中。
包括朱密。
懷中抱著一方古印的谷小雨,只覺得站在自己面前的那襲黑袍,像是一座高山,所有的風雪都被一人一劍擋了下來。
“裴姐姐,你也來了!”
谷小雨驚喜開口。
蜀山的一眾劍修,隨著他的聲音,向著風雪深處望去。
披著狐裘白袍的年輕女子,眉心一點紅,比寧奕稍慢一步,也來到了山門之處,裴靈素對著谷小雨點頭一笑。
兩人并肩而站。
游歷大隋天下,如今終回蜀山。
坐在輦車上的朱密,身形陷坐在大座之后,端詳著眼前的黑袍年輕男人,過了許久,才開口道:“你就是寧奕?”
朱密早就聽說了。
這個大隋天下被“捧上神壇”的蜀山小師叔。
如果說,徐藏的時代,還有神道劍三人相互制約,相互對立,沒有明顯的高低優劣之分。
徐藏之后的時代…寧奕便是一個不講道理的“破矩者”,打破了謫仙,葉紅拂,曹燃三足鼎立的時代,所有人都以為,洛長生與曹葉二人,是繼神道劍三人之后的又三人。
但他們錯了。
徐藏他們是“大世”的先行者,他們開啟了一個波瀾壯闊的時代,而這個時代所涌現出的天才,實在太多了。
謫仙,曹燃,葉紅拂,青君,聲聲慢,柳十一,王異…當這些人的卷宗被送到朱密手上的時候,自鎖百年的小無量山老祖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百花齊放的時代。
而在這個時代,綻放最絢爛的。
就是寧奕。
在北境會議,諸多大能,圣山勢力齊聚。
沉淵君放出話,誰與寧奕為敵,就是與將軍府為敵,如此不惜代價的力保寧奕,可見這個年輕人的天賦。
蜀山山門前,兩撥人馬對峙。
劍拔弩張。
同時一片死寂。
輦車上的朱密,盯著寧奕看了很久,幽幽開口。
“如此年齡,就抵達了星君境界…寧奕,你比沉淵君所說的還要驚艷。”
寧奕…星君?
朱密一語震驚四座。
星君!
谷小雨瞪大雙眼,不敢置信地望著小師叔…之前在北境長城傳出的消息,是在命星之境的對決中,小師叔斬殺了妖族天下的東皇,而僅僅半年,小師叔回到蜀山,已經成就星君之位了嗎?
寧奕神情淡然,既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執劍者的劍氣早已臻至圓融,將他的神魂護住。
只要他不主動展露命星,那么他的氣息…便是一片混沌。
無人可以探測執劍者的深淺。
戒塵不行。
朱密自然也不行。
在他看來,朱密的話只不過是試探罷了。
寧奕笑著望向自己面前的青衫男人。
被寧奕剛剛一個巴掌,打得神海都快裂開的束薪君,呼吸困難,只覺得腦海里一片嗡嗡嗡的聲音,快要炸開——三四個呼吸之后,才恢復過來,眼前模糊的世界重新變得清晰。
他看到了就站在自己眼前的黑袍年輕男人。
寧奕的那張笑臉,讓他驚懼地后退了兩步。
同時心中的無名怒火“噌”的涌起。
束薪君掠向后掠去。
一座紅海升騰而起。
當年的覆海星君,憑借“大衍劍陣”,在大隋天下的星君殺力榜上,排進了前五!
而今,這座四十九位劍侍組成陣眼的陣法,在束薪君的手上重現!
束薪君踩踏一柄飛劍,懸在空中,青衫呼嘯,四十九位小無量山的劍子,每人祭出了一套“小劍陣”,九柄又九柄的飛劍,在空中兜轉,一共四百八十一把飛劍,如孔雀開屏,在他背后綻開。
束薪君咬牙切齒道:“寧奕…你辱我小無量山顏面!”
寧奕握著細雪,只是一笑:“小無量山的顏面,是你自己送上來丟的。”
他目光甚至沒有放在束薪君的身上。
而是盯著輦車上的朱密。
朱密神情淡然,單手撐著下頜,并沒有出手的意思。
今日小無量山來到蜀山的這場“鬧劇”,歸根結底,最后的主使者,只有一個人,不是束薪君,而是朱密。
束薪君踩在飛劍上,也沒有急著出手,而是望向自己的“師祖”。
接下來的事態發展。
要看師祖的意思。
朱密單手撐著下頜,似乎是在思考…但其實,他的想法很簡單。
今日來到蜀山。
一是因為朱密出關之后,得知了小無量山這幾年來和蜀山的種種摩擦。
圣山的興衰不可避免,因果長線,在歷史長河之中,兩座圣山各自有過巔峰…這并不是他今日登門的主要原因。
讓朱密覺得重要的。
是蜀山到底有沒有“涅槃”。
今日可以和平的來,和平的走,只要確定蜀山的“虛實”,便足夠了。
如果蜀山沒有涅槃…那么朱密的態度,就不會那么“溫和”。
陸圣在時,小無量山避其鋒芒。
如今蜀山無人可抗衡他朱密,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現在事情越鬧越大了…
朱密輕聲嘆了口氣,在心底默默道。
“那么,便鬧大吧。”
他對著空中的青衫男人點了點頭。
這就是授意了。
下一剎。
束薪君并攏兩根手指,大衍劍陣在空中翻涌,數百柄飛劍呼嘯著碾壓而下。
紅海沉浮。
劍氣迸發。
蜀山山門的大雪,轟隆隆迸濺開來,炸開一道又一道的雪柱——
大雪潮中,有人擲出一劍!
束薪君瞳孔收縮。
他看著那一劍,化為流光,蕩出一圈銀白風雷,與大衍劍陣的紅海撞擊在一起,前赴后繼的紅海劍陣,四十九位劍侍凝聚的“劍氣”,被人以一己之力攔截下來。
噼里啪啦的碎裂聲音,在空中密集的炸開。
江湖上曾有人言…雙拳不敵四手。
那是因為境界太低。
在修行者的世界當中,沒有這個道理。
一把劍,未必就不能敵得過一百把劍。
在“細雪”面前,束薪君所凝聚的那些劍器,不過是凡俗廢鐵,一撞便碎,不僅僅是劍器品秩的差距,還有烙刻在劍胚骨子里的“意念”。
寧奕的劍意,比起束薪君之流,要強大太多!
紅海沉浮的那四百八十一把飛劍,原本氣勢煊赫,片刻之后便被細雪接連破開,漫天鐵屑炸碎,朱密輦車之后的那些小無量山弟子,也受到了氣機的牽引,組成大衍劍陣,九劍一組的“小劍陣”,都是他們花費心血煉制,與本命飛劍相關…如今硬生生去與寧奕對抗,沒有起到鎮壓作用,反噬襲來。
寧奕這一劍,如龍卷一般蕩開。
小無量山的陣營當中,有十幾位弟子直接被劍氣蕩飛。
那柄擲出的“細雪”,在半空中被人握住。
裴丫頭的身旁,寧奕原先所站立的位置,已經空蕩無人,只剩下一張被巨力踩開的蛛網,還有紛紛揚揚的大雪。
風雷縈繞呼嘯!
“砸劍!”
天地之間,恍惚如神靈下凡。
握住細雪的黑袍男人,神情冷漠,對著紅海劈砍而下——
這一劍,圣山在前,便要劈山,紅海在前,便要斷海!
在束薪君駭然的目光下。
大衍劍陣。
紅海。
被細雪的劍光砍中,風雷鼓蕩,將陣法,符箓,磅礴的紅海星輝,開成兩線!
一縷紅光,在束薪君的面頰額前浮現。
那一劍已經懸在了他的面前。
青衫男人的眉心裂開一道血口,細雪并沒有真切入他的肌膚,寧奕單手握劍,只需要再輕輕下壓一分,劍鋒便會撕開這位青衫男人的面頰,連帶著整個人的身軀,都撕成兩半。
但是他并沒有這么做。
寧奕身形下降,束薪君被細雪懸在額前,被逼著只能一起下降,但這一幕看起來就頗有些“滑稽”,寧奕落在雪地上之后,束薪君的雙膝被逼得有些彎曲…看起來就要跪下,他可以不用“跪”,只需要抬起頭。
只不過那樣會撞在細雪的劍鋒上。
寧奕恰到好處的收劍,并沒有給束薪君抉擇的機會,也沒有刻意去羞辱這位小無量山的小山主。
鏘然一聲,細雪歸鞘。
寧奕依然是那副淡然的口吻,“承讓了,大衍劍陣果然不同凡響。”
束薪君面色青紅一片,他在當年本不相信,持握大衍劍陣的“覆海”,會死在徐藏的手上,但今日領教了蜀山霸道無比的劍法之后…他信了。
這樣的一劍,誰人能擋?
朱密瞇起雙眼,望著寧奕。
寧奕從現身,到如今所做的每一件事情,他都沒有發聲,更沒有制止…出束薪君耳光,劍氣擊傷小無量山弟子,再包括剛剛破開大衍劍陣。
如果寧奕再做出過分一點的舉動。
那么…就是他朱密出手的時候了。
只不過,寧奕竟然停住了。
“辱人者,人恒辱之。”寧奕收回細雪,輕聲道:“你我比斗,不至于搭上性命,點到即止便可。”
他望向朱密,“寧某遠游大隋,多年未歸,今日回蜀山,一是聽聞師姐破境,赴宗慶祝,二是要昭告天下,再過一月,便是與紫山小山主裴靈素的大婚之日…今日既是歸鄉,也是喜日,這場鬧劇,不妨到此為止。”
束薪君怔住了。
不僅僅他怔住了…整座小無量山,包括蜀山的修行者都怔住了。
寧奕的這句話,信息量太大了。
千手破境?那個女人能破的境界…只有一個了。
涅槃!
輦車上的朱密,皺起眉頭。
千手已經是涅槃了,自己來晚了?
寧奕微笑道:“至于在下,的確也有所進境。前些日子僥幸破開‘星君’之境,那方古印,就當是朱密前輩送給蜀山的賀禮,寧某收下了。”
說話之間,絲絲縷縷的風雪圍繞著寧奕飛掠。
一股不屬于命星的強悍氣息,轟然蕩開。
束薪君面色震驚,喃喃道:“真的是星君…”
他像是看怪物一樣看著寧奕。
這才多久?
就抵達了三顆命星的圓滿?
尋常人可能要用數十年,寧奕才回到大隋多久?
蜀山那邊,則是明顯興奮了許多,竊竊私語的聲音在劍修之中傳起,關于這位“小師叔”,暗宗內流傳了太多的傳言,卻鮮少有人見過他的真面容。
三年消失在人間。
從妖族回歸大隋之時,掀動了天海樓戰爭。
此后游歷天下,銷聲匿跡。
再出現,便是以星君之身份,昭現天下,公布婚訊。
如今的寧奕,身上有著徐藏的“殺意”,又不會太過刺骨。
大處見剛,細處見柔。
朱密嘆了口氣,不得不承認,寧奕處理得極好,避開了恩怨不談,最終制住了打殺之念,還抬了自己一手。
如今他已不好再繼續追究下去。
那方“古印”的事情,也被春風化雨的消融,寧奕將其順手送給了后輩,把賭約之事抵消。
他不在乎大衍劍經是否會被蜀山學去…兩宗的核心功法不同,蜀山劍修能否看懂古印劍經還不好說,就算能看懂,也不可能花費如此大的心力,去培養“劍侍”,塑造劍陣。
那方古印,送便送了。
朱密最終望向蜀山,終究還是不甘心。
他朗聲道:“千手道友,既成涅槃,我有一禮,今日贈你。”
朱密抬起大袖,一把飛劍,呼嘯掠出,劍身凝結數百道陣紋,這一劍,朱密釋放出了涅槃境的道火,瞬間破開虛空。
是否破境,一試便知。
飛劍掠入遠方風雷山。
如入大海。
再無動靜。
千手的沙啞聲音幽幽響起,“朱密先生的飛劍品秩不俗,本座很喜歡,收下了。若有雅致,進山一敘?”
朱密皺起眉頭,死死盯著風雷山,只可惜隔著山門陣法,他看不到山頂里到底是怎么樣的一片景象。
哪怕是自己涅槃境的神魂,也難窺究竟。
只能隱約看見,一個女人,盤坐在石室之內,背對眾生。
這個女人,好大的一盤棋…自己登上山門,還能沉得住氣,是吃準了自己奈何不了蜀山?
朱密冷哼一聲,道:“進山一敘便不必了,改日再訪。”
朱密站起身子,五指虛握。
頃刻之間,蜀山山門霜雪呼嘯。
磅礴的勁氣裹挾著小無量山的弟子,眾人登上飛劍,望向山門對立的那些劍修,神情復雜,既有憤怒,亦有不甘。
朱密居高臨下望向寧奕,道:“寧奕,無論是真是假,今日你都贏了…只不過,兩座圣山的恩怨還未消了,我與陸圣當年的舊賬,總有一天會清算。”
說完這句話。
朱密便催動陣法。
伴隨著“轟隆隆”的破空之音,小無量山的一行人駕馭飛劍,破開虛空,化為一團閃爍的銀芒,消失在山門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