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寧先生到底在第幾層?”
略有些好奇的聲音,在縹緲云霧之中繚繞蕩開。
坐在瀑布底部的云雀,握著禪杖,從千鈞垂落的水流之中緩步走出,大客卿傳授的“靜心”法門已經被他修行到了登堂入室的境界。
常人需要數年的功夫,他只不過用了十數天。
水珠翻滾,懸浮如晶,沾而不入。
云雀的衣衫一片干燥,完全看不出來,他已在瀑布山泉之下盤坐了好幾日。
走出客卿山閉關之處的云雀,神情溫和,望向身旁的兩位侍者,道:“靈山城頭的那一戰,是否留有影像?”
“那是自然。”一位侍者遞給佛子一封書簡,柔聲道:“這是寧先生與那位靈山客人的交戰影像,已經記錄下來,您隨時可以觀看。”
云雀接過書簡。
“佛子大人。”另外一位侍者提醒道:“那兩位西王母廟的弟子,收拾了客卿山的行李,似乎準備離開。”
云雀點了點頭,道:“余容…沈語…這二位是瑤池有名的天才,未來的小廟主,甚至是下一屆圣主的候選人,她們二人要離開靈山?”
“是…似乎是要離開靈山。”侍者組織了一些措辭,想到了一些什么,神色有些窘迫,似乎有些難言之隱,低下頭道:“您要見一面嗎?”
“帶我去見她們。”
云雀翻手將書簡收入囊中。
“師姐,寧奕的境界,您看出來了嗎?”
大堂之中,短發女子端茶舉起,呈遞至自己唇邊,神情淡然自若,本來凌厲的雙眸,此刻有些渙散,似乎是在…發呆。
余容的確就是在發呆。
大漠黃沙,飛劍掠地,寧奕和張君令的那一戰,在沙塵之中隱現,遮得住靈山那些苦修者的眼目,可卻遮不住她這種十境修行者,隔著黃沙,她將兩位天才劍修的出劍軌跡,還有劍氣紋路都烙刻在了腦海里。
離開靈山城頭,一路便不斷推演,反復。
沈語正在收拾行囊,其實來靈山之時,兩個人沒帶什么東西,本來便只是為了送出圣主令,只不過靈山出了“金易”之事,便送了許多賠禮道歉的貴重物品。
辜圣主已經通過圣令,傳遞了意志,召二人回西王母廟。
至于這些靈山送出的禮物,自然是要一樣不落的帶回,此次瑤池遭劫,依照沈語的暴脾氣,免不了要在靈山內大鬧一場,只不過圣主有令,她萬萬不敢違背,再加上這位識時務的師姐坐鎮,當下也只能按住性子,乖乖的將一些物品分類,打包。
靈山此次送出的寶物,令人眼花繚亂…千年靈芝,隋陽珠,能打后境的符箓,靈山分陣的陣紋,為了幫助瑤池重振圣地,靈山出了很大的心力,這些寶物,一座小洞天甚至都有些塞不下。
沈語收拾完,看到師姐還是那副怔怔的模樣,忍不住伸出一只手,在其面前比劃了一下。
余容忽然冷不丁迸出了一句:“他在第七層。”
沈語沒反應過來,“啊?”
第七層?
劍氣第七層…那豈不是,星君境界?
過了兩剎,才意識到第七層代表著什么的沈語,神色震驚,道:“寧奕在命星境界,就登上了劍氣第七層樓?那他豈不是可以和星君對抗?”
“星輝真實境界不足,難免無法與貨真價實的星君對拼底蘊。”余容搖了搖頭,喃喃道:“但寧奕的境界絕不可能只是第六層,他比命星要強太多了…就算跟星君打,恐怕也不會差太多。”
她眼前一亮,道:“小雷音寺的竊火事變,據說琉璃山出動了兩位災劫,你想一想,宋雀姍姍來遲,在那個局面之下,還有誰能夠站出來?”
沈語錯愕道:“你是說,那位琉璃山的火災,是寧奕攔下的?”
靈山封鎖了消息。
關于小雷音寺的事變,律子道宣知道瞞世間不久矣,于是只是將大概向外宣布…靈山出現了叛徒,謀劃了這場事變,多虧于兩位靈山客卿的幫助,才得以鎮壓這場災難。
至于叛徒是誰,有心人都能猜出來,而且并不難查,因為叛徒已經死了。
具行,神秀。
而那兩位“神神秘秘”的靈山客卿…則是更加一目了然。大隋四虎之一的東境長城嚴世臣,在授意之下傳出了某道消息,所以全天下都知道,從北境將軍府離開南下的寧裴二人,駕馭飛劍越過東境長城,一路上將琉璃山主韓約的臉打得啪啪作響,還當了靈山的座上貴賓。
至于此中的細致,便只有站得夠高的那些大人物,才看得見。
比如琉璃山火災的死。
到底是死在宋雀手上。
還是…寧奕。
如果沒有寧奕,那場小雷音寺事變,根本不會遇到絲毫阻力,影子一方將會像擊垮瑤池一樣,取得摧枯拉朽的勝利。
畢竟那位接近極限星君的魔頭,自身修為已經臻至圓滿。
宋雀兩次來遲,一次有寧奕,一次沒有…這才是事態的關鍵點。
沈語揉了揉自己的小腦袋瓜子,關于師門遭遇襲擊的事情,她還不太了解詳情,只不過知曉此事牽連甚大,收拾好行李之后,她看著仍然一副巍巍穩坐姿態的余容,眨眼問道:“師姐,還不走嗎?”
余容搖了搖頭。
“再等等。”
話音落地,遠方果然涌起一陣云霧,府邸外響起了敲門聲音。
被苦修者圍繞的少年,并沒有擺架子,誠懇輕聲道:“二位姑娘,我是云雀,特地來送二位。”
余容站起身子,眼神示意沈語把東西帶上。
她推開府門,“瑤池,恭候多時。”
馬已備好。
三人騎馬而行,沈語自覺的給師姐讓出先行之位,余容坐上馬背之后柔聲道:“感謝佛子大人,百忙之中抽空送行。”
云雀搖了搖頭,“你們是靈山的貴客,我身為佛子,當然要送一程。余姑娘,讓你久等了,我知道你想要什么…關于‘瑤池事變’的卷宗,我手上的確有一份,但這份卷宗目前還不能交到你的手上。”
沈語神情微微變了變。
師門遭遇襲擊,這場事變她只能通過幾個外人的描述去了解…據說非常慘烈,但起因,經過,結果,都被封存。
師尊不說,她們二人自然也不好問。
這就是余容對外表現出收拾行李,但遲遲不走的原因,她在等云雀送行。
云雀的手上,一定有自己想要的東西。
這一幕在那些侍者看來,就頗有些奇怪,兩位瑤池弟子,天天收拾行李,擺出一副要走的模樣,但遲遲不走,意思已經十分明顯,這就是客卿山前與云雀對話的那位侍者,面露尷尬的原因。
“佛子大人…靈山難道不該給瑤池一個交代?”余容的語氣并沒有太多的攻擊性,這句反問句,也只是平淡的說了出來,“瑤池多少人身死道消,多少生靈慘遭涂炭,我作為西王母廟弟子,辜圣主門下首徒,難道連知情權也沒有?”
輕飄飄的一句話。
但并不好接。
云雀微微沉默了一會,他已經下意識想要把目光挪向身旁,但同行者已只剩自己。
那位大客卿已經離開靈山了。
他輕聲道:“余姑娘只作為西王母廟的弟子,是不夠的。”
余容皺起眉頭。
云雀微笑道:“身份,地位,修為,境界,都不夠。”
他緩緩轉頭,望向兩位瑤池的女子,“這份卷宗,就留著等二位成為西王母廟的小廟主,再來找我討要吧。”
余容一下子沉默了。
沈語更是瞪大雙眼,她直勾勾看著面露笑容的小和尚,萬萬沒有想到,這位從境內回歸靈山的小和尚,竟然如此的“強勢”。
云雀身上氣勢的轉變,太快了。
之前他還只是一個初學者,跟著宋雀學習修行術法,人情世故,但不過短短的一小段時間,他已經有了“領袖”的氣息。
余容嘆了口氣,道:“不愧是佛子大人。”
她抬起頭來,意味深長道:“寧先生在第七層了,佛子…您在第幾層?”
云雀笑而不語。
“轟隆隆。”
黃沙之中,靈山城門大開,三匹駿馬緩慢出城,懸停。
城外是翻飛的沙塵,滾滾龍卷,這場過境的“天災”,凡人若是遇到,根本沒有逃生可能,沈語瞇著雙眼,勒馬回頭,難得聰明了一回,大聲問道:“師姐,這怎么走啊?”
余容聞言之后,把目光挪向云雀,故作為難的笑了笑,并不言語。
小和尚笑了笑,道:“我送二位。”
他抬起一只手,食指中指并攏,一縷璀璨的金光在指尖綻放,遙隔數十丈,云雀坐在馬上挪動小臂,“緩慢”畫出一座門戶,沙塵之中,金芒燃燒,一座跨越沙塵風暴的門戶,隨著指尖一寸一寸雕刻挪移,最終勾勒成型。
風沙在外,梵文在內,巍巍佛音,藏于地藏。
沈語揉了揉雙眼,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這一幕景象。
一尊大佛,懸在黃沙之上,輪廓若隱若現,愿力飄搖如這片沙塵,只不過與龍卷不同,地藏常駐靈山,永駐靈山。
余容雙手合十,對著年輕的地藏菩薩揖了一禮,道:“不枉我等了好幾日…云雀先生,那個問題,我知道答案了。”
云雀同樣合十,道:“諸位慢走。”
余容騎馬而行,緩慢掠向那座門戶,最終深深回首,望向那位寶相初成的菩薩。
大隋天下,人人都說寧奕是真劍仙,真無敵。
她見了青衣女子,呈大天人之相,與寧奕廝殺,最終稍遜一線。
若是云雀修成地藏,同境之爭,孰強孰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