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榷山。
云雀完成比試之后就離開了這里,一個人搭乘凈蓮安排的馬車,回到月牙山第三座竹樓。
對他而言,完成這場對決,意義很大。
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與人“對捉廝殺”。
哪怕只是神魂之爭。
因為太生疏的原因,他犯了很多的“失誤”,而他也低估了自己的“魂力”深厚程度,寂空是一個遠超預計的對手。
他本以為,動用自己腦海里的秘術,并不需要花費太大的魂力。
盤坐在竹樓木地上的云雀,喃喃道。
“大意了啊…”
神魂被抽干的滋味,可不好受。
幸好今天就只有這一場比試…他要抓緊時間,蘊養魂力。
深深吐出一口氣。
云雀的眉心,一縷金燦的光華流淌,師父傳授的神魂秘術緩慢運轉,絲絲縷縷的云氣從袖袍縫隙之間溢出,短短十數個呼吸,便將他層層包裹。
鳴沙山的“法會”還在繼續。
一個叫“云雀”的少年,已經進入了大眾的眼中…從東土修羅場走出來的殺僧,是法會里最棘手的存在,他們來到小雷音寺,就是要向靈山證明自己的“用處”。
拜入靈山,成為執法者。
不僅僅是“小榷山”,十六座山峰,四千余位僧眾,東土的年輕才俊,那些蟄淺蛟龍,也都在這場法會開始嶄露頭角…如此龐大的人數之中,能夠得到“靈山”關注的,都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的天才,靈山的僧兵鎮守八方,而披著麻袍的數十位苦修者則是穿梭在山峰之中,捕捉著“有價值”的信息。
小榷山的雅座。
云雀的對決結束之后,接下來的幾場,也都沒什么意思。
寧奕懶洋洋坐在席位上,他倒是很“享受”這種閑散時光,與裴靈素二人一同觀看法會,看年輕人在擂臺上神魂對決。
事實上,雖然姿態很放松。
但寧奕的神念卻鋪滿了整座小榷山,從未有一絲一毫的松懈。
“被稱為‘修羅場’的南方邊境,有著許多的鬼修,因為管轄把控艱難…所以許多苦行者,與‘鬼修’一同跋涉,彼此感化。”宋伊人緩緩道:“這就是大家口中的‘修羅’,按理來說,佛門與鬼修是絕不相容的,要么我度你成佛,要么我墜入魔道,事實上這些‘修羅’雖然殺意凜然,但心中大道卻是堅韌不拔,從未動搖。若是動了邪念,身上的‘氣息’就會變味,他們這種低境的修行者,根本無法掩藏‘鬼修’的污濁之氣。”
這一點倒是容易理解。
東土是一片凈土。
而鬼修則像是渾濁的蛆蟲,在浩蕩大日的照拂之下,只需片刻便會消融,哪怕能夠有所偽裝,也難以在陽光下立足。
“真正‘墮入魔道’的僧人,會從南方邊境離開東土,去往南疆,或者奔赴東境,看看有沒有機會投奔琉璃山。”宋伊人笑道:“畢竟在東土被抓到了,就是烈日灼心,十死無生,這場法會,按理來說,不會有膽大包天的鬼修潛入會場。”
他頓了頓,“當然…是‘按理來說’。”
這四個字,他加重了聲音。
“除了我和朱砂以外,無人知曉寧兄的存在。”宋伊人望向身旁,寧奕和裴靈素二人,都戴上了斗笠,遮掩面容,而且完全隱藏旗下,在靈山的外人看來,這兩人就是“凈蓮師兄”請過來的高手。
至于究竟是誰,無人得知。
“我們在小榷山,避人耳目,真正要盯住的,是‘道宣’…”
宋伊人抬起一只手。
他的掌心,一陣光華流轉,翻手便取出一枚通天珠,內里的影像倒映而出。
一座四四方方的擂臺。
“按照小雷音寺的比試規矩,哪怕是‘禪子’,‘律子’,也不可直接規避,而是要一步一步去前進…而那些在一開始就‘走大運’的家伙們,非但不會放棄,反而會更加興奮。”宋伊人輕笑一聲,“畢竟是出人頭地的好機會,縱然不是禪子律子的對手,也能讓所有人將目光放在自己的身上…比起他們拼死拼活對決神魂,精疲力盡也不知能前進幾輪,這樣的對決,反而效果更好一些。”
通天珠內,道宣還未登場,其對手已經登臺。
站在擂臺上的是一個面容悲苦的灰袍男人,粗壯的八字眉,神情“悲天憫人”,但即便隔著通天珠,也能感受到身上的“勢”。
裴靈素挑眉道:“道宣的對手,也是一位‘修羅’。”
“那必須的…”宋伊人咧嘴笑了,“要知道,我來到小雷音寺的那一刻,就掌握了這里所有的資源,陣法,符箓,以及賽程安排。”
“我希望‘神秀師兄’能夠戰勝道宣,所以我做了力所能及的安排。”
宋伊人盯著通天珠,平靜道:“神魂之爭,與肉身廝殺不同,愿力對決,勝者亦是會有受損…我會給他安排最強的對手,讓他每一輪都無法休息。”
“很卑鄙啊…”
寧奕若有所思的喃喃道。
“卑鄙,但是有用。”宋伊人微笑著伸出兩根手指,極輕極細的揉捏空氣,道:“哪怕只有一點點用,都足夠。”
朱砂戴著斗笠,披著寬大黑袍,懷中抱著那把收疊包扎后如長刀一般的黑傘,沉默靠在看臺的一側,無視周遭的嘈雜聲音。
她離開竹樓,與宋伊人兵分兩路,提前出發,前去安排十六座山峰的僧兵部署,之后便來到了這里…她的肩頭懸浮著一枚不易察覺的通天珠,記錄著接下來會發生的這場對決。
律子道宣。
這場“禪律之爭”中的主角。
最被人看好的,佛門百年一遇的“伐折羅”。
這里沒有多少人,比朱砂更明白,“伐折羅”到底意味著怎樣的一種變態存在,在古老的梵語文獻里記載過靈山歷代的“伐折羅”,一旦問世,繼位,便默認是為金剛佛法的執掌者,麾下的“夜叉眾”,是靈山最精悍的一股戰力。
無論“道宣”能不能成為“佛子”,夜叉眾未來都是他的。
而雙重的聲名推疊之下,他突破成為星君的那一天,便是靈山明面上的“大德”,都無法干預他的決策。
這世上沒有絕對的權力。
當一個人擁有的太多,就不是一件好事。
朱砂知道自己和宋伊人來到這里,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宋雀對自己二人交待了寥寥的幾句話。
宋雀隱約推演到了琉璃山將要在這上演的“陰謀”。
而他更加語重心長的叮囑…要“制衡”禪律之間的傾斜。
禪子神秀,實在是一個太過于內斂的人,在道宣這些年頂著無數光輝前行的時候,神秀師兄仍然還是那副模樣,在遠離靈山的深山老寺里苦讀禪經,鉆研佛法,不問世事,這樣一個不與世俗爭鋒奪權的“苦修者”,在對決之中,怎么可能贏得過“伐折羅”?
制衡。
限制“道宣”,真的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律子本身的修為境界,遠遠超出所有參加法會的年輕人,在靈山收集的情報當中,有意參與法會的那些“天才”,大多已在觳中,漏網之魚少之又少,那些心灰意冷,覺得自己沒有在法會中被靈山鐘意的年輕人…其實只是不愿意接受那個殘酷的事實。
他們不夠天才。
沒有天才到能夠讓靈山注意到的程度。
這個世道,許多人會埋怨皎月一般人物不過如此…而事實上他們根本連相提比論的資格都沒有。
如果放開手腳,撇開“神魂之爭”的限制。
以律子道宣的實力,大開殺戒,甚至可以將這一整座山峰的修行者,全都屠戮完畢…而這位未來的“伐折羅”,也不過二十余歲,在東土境內一百年來,是最為年輕的命星修行者了。
這樣的一位“天才”,才能成為律子。
先成為天才,再成為律子。
許多人想拜入靈山,但他們心境太雜,不夠純凈,想得太多,又做得太少。
看起來不過是一座山門,一道門檻。
但有些人,一輩子都跨不過去。
朱砂從小就在靈山長大,被宋雀從荒野里撿回來的時候,她還不諳世事,后來便陪著“少爺”一同成長,一同讀書,練刀,再到離開,她以一個“外人”的身份看遍了靈山的眾生,無論是離開若是回來,她其實都沒有太多的歸屬感。
這里只是一個住所而已。
進入靈山,不算什么。
離開靈山,也沒有什么。
所以她不明白…為什么有些人,對于“靈山”兩個字,有著如此執著的追求,以及狂熱。
尤其是在南方邊境打生打死的那些“修羅”,殺了不知多少鬼修,背了不知多少罪孽,當她接受宋雀旨意,召集了一批南方邊境的精銳練魂之士,對他們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之后。
竟然無一反對。
在“浴佛法會”用神魂對壘律子道宣。
這種動輒“神魂破滅”的危險買賣,這些人幾乎沒有猶豫,而提出的條件就是在事情結束之后,離開南方邊境,進入靈山修行。
若是神魂被道宣打散了。
那么就成了一個廢人…進入靈山,還有意義嗎?
朱砂看著擂臺上的灰袍男人,斗笠下的神情有些復雜,對她而言,這些陌路人,像是在黑暗之中廝殺拼搏的“求生者”,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根稻草。
靈山對他們而言,就是“光明”。
若是能夠奔向光明,脫離南境。
那么或許就是“解脫”。
付出再大的代價,也無所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