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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小巽寺

  云無心以出岫。

  鳥倦飛而知還。

  悠然白云,鳥雀清鳴。

  偌大古寺,一個人默默清掃著寺內的灰塵。

  這是一個唇紅齒白的小僧,生得很是清秀。

  他的名字叫云雀。

  云雀的師父死的很早。

  他的法號甚至還沒來得及取…

  師父離開的那一天,像是睡了一覺,做了個安寧的長夢,然后再也沒有醒來。

  此后的日子,他便待在這里…履行著師父臨終前交代自己的事情。

  那些佛經抄寫二十遍。

  每天只需抄一個時辰,要靜下心來,切忌浮躁。

  挑水砍柴,一個人生活,一周出去化緣一次,決不可多。

  如此,數十條謹言,都銘記在心,只不過抄寫經書的事情…每日都只有一個時辰,抄完二十遍,已經是好幾年過去。

  完成這些…他就可離開這里,去往靈山。

  把那件“東西”,送還回去。

  今天…似乎是一個“特殊”的日子。

  云雀清掃完院門內的灰塵,他忽然心有靈犀的頓住,緩緩抬起頭來,挪移目光,望向寺門,目光停留在那面輕輕顫抖的木門之上,目力極好的他,甚至可以看清木門在風中的震顫頻率。

  云雀深吸一口氣,懷中摟抱著掃帚,緩緩向前走去,然后推開寺門——

  風吹過。

  衣袂起。

  小僧保持著寺門“推”開的動作,他抬起頭來,看著登門拜訪的那位黑衫年輕男人。

  推開寺門并沒有費力,因為對方在同一時刻拉開了木門,“吱呀”的聲音中,院門墻頭的落葉紛紛揚揚的落下。

  初見。

  云雀看著這張微笑的年輕面孔。

  寧奕看著云雀,贊嘆道:“你就是戒塵大師的弟子?”

  云雀啞然,他其實并不是一個喜歡沉默的人,但此刻心情十分復雜。

  想說些什么,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當下抱著掃帚,一步三后退,讓出了道路,一邊觀察著登門的男女二人,同時小心謹慎的點頭,示意自己正是“戒塵”的弟子。

  師父在東土很有名,但是在此地,倒不是有多少人知曉“戒塵”的名號,來小巽寺拜訪的人也不多,每每有來客,也多半是看在師父的面子上,添置一些香火錢。

  只不過他知道,這兩人,不一樣。

  寧奕邁步跨過門檻,他輕聲問道:“不好意思,我是來找戒塵大師的,但是聽聞大師已經坐化了…是這樣么?”

  云雀點了點頭,并無悲傷神色,反而柔聲道:“師父走了好幾年了。”

  寧奕嘆了口氣。

  他頗有些調侃意味的問道:“燒出了佛骨舍利嗎?”

  云雀一怔。

  然后他看著這位一眼看去,頗有些大隋皇族氣質的年輕男人,抱著雙臂,在小巽寺內兜兜轉轉,逛了一圈,喃喃自語。

  “某座古寺,某位討人喜歡又惹人憎惡好似主人公的家伙,與某位眉清目秀小和尚的初遇…”

  “怎么與我在天都看過的某本三流志異有些相似呢?”

  寧奕嘀咕道:“不過這里沒有牌匾,沒有梨花,也沒有佛塔,喂…小和尚,你法號叫什么,不會與某種顏色的石頭有關吧?”

  云雀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腦門,他確定自己聽清了寧奕的每個字,但是連在一起,竟然完全無法理解。

  這位施主在說什么…

  看著云雀困惑的神情,與寧奕一同看過那本“三流志異小說”的裴丫頭,忍不住笑出聲來,微嗔道:“好啦好啦,你別為難人家了,你跟大隋皇族可八竿子打不到一邊。”

  “那倒也是…”寧奕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笑瞇瞇道:“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寧奕,從很遠的地方來,背后沒有追殺的人,就算有,他們也打不過我。”

  云雀眨了眨眼,他怯生生道:“在下云雀…法號…師父未贈法號,便已離去,但‘佛骨舍利’這件東西,確實是有的。”

  寧奕的神情有些滯住。

  云雀放下掃帚,想起了師父的囑托,他低聲道:“兩位稍等…我去殿內取個東西。”

  披著青衫的小和尚,轉身小跑,入了大殿,然后端出了一個小小的金剛缽。

  他柔聲道:“這枚金剛缽,師父放在殿內第三個蒲團下…說是讓我在這里抄佛經,入禪定,然后等有緣人來…結一個善緣。”

  金剛缽…第三個蒲團…寧奕的眼角微微抽搐。

  那位“戒塵大師”,是神魂修行境界極高的大人物,就連月魔君也無法堪破,這樣的一位大德,能夠堪破未來迷霧,倒不是沒有可能。

  寧奕信手接過金剛缽,這里沒什么玄妙,也沒什么缽中青蓮的手段…就是“戒塵大師”與自己開的一個玩笑。

  結善緣。

  寧奕面色有些復雜。

  未曾見面,但他心中已經相信,那位大師的確是十分高深的存在。

  “有緣人?”寧奕望向云雀,苦笑道:“你看我像是嗎?”

  云雀尷尬的撓了撓頭,“您就是。”

  寧奕挑了挑眉,“‘戒塵大師’這也算到了嗎?”

  云雀想了想,覺得有些失禮,最終猶豫著開口,“師父對我說,在這殿內,來來往往,都是香火客,添置香火,贈予銅幣,要么就是有求于人。”

  寧奕平靜道:“我是后者。”

  云雀點頭,道:“我知道。”

  寧奕繼續道:“我找‘戒塵’大師,是想來治病的。”

  云雀點頭,繼續道:“我知道…”

  寧奕看著這位小和尚,“我完全可以不來‘小巽寺’,直接去靈山,沒人攔得住我,我可以去找戒塵大師的師父,他老人家也會見我。”

  云雀的神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他耐心等待著寧奕的話語,然后還是那句平穩的回應。

  “我知道…”

  “您見不到。”

  寧奕瞇起雙眼,“哦?”

  “雖然我也沒有見過師祖,但是師父跟我說過…”小和尚凝視著寧奕,道:“師祖閉關已有數十年,有資格見他的人雖少,但這世上仍然存在…只不過這數十年來,誰成功見到了?”

  云雀的這番話,其實表達的意思很明確。

  虛云大師,并非是不愿見人。

  而是不能見人。

  這句話…其實理解起來,并不難。

  寧奕手握紫山山主的符箓,入靈山,見虛云,按理來說,無人會攔…但如今的情況是,哪怕楚綃親自來了,恐怕也見不到自己的老朋友。

  這世上有兩種人,無法見人。

  一種是死人。

  一種是將死之人。

  “在我抄完佛經二十遍的時候,是我要離開小巽寺的時候,也是你們會來這里的時候…”云雀聲音平靜,他看著寧奕,道:“寧先生,師父對我說的不多,但我知道您就我要等的人。”

  “這就是緣。”

  小和尚從懷中取出了一枚精致的小木盒,他干巴巴道:“這是師父的骨灰,還有舍利。”

  佛門的大能,若是真的得證了“果位”,哪怕即便死去,身軀亦會留下寶藏。

  寧奕神情復雜,并沒有打開木盒。

  他從未踏足過東土,但是關于遙遠靈山的傳聞,倒是了解不少…東境長城之外,無數狂熱的苦行者,為了信仰千里跋涉,得證果位之后的大能者,似乎與“長生”也有了聯系。

  有人說,這些大德的死,并不是真正的死。

  他們還活著,只不過換了一種活法,繼續注視著人間。

  靈山的大小雷音寺,都有著“捻火”感應的香火圣地,當地新生的嬰兒,都會被送過去,看看是否能夠觸發“捻火”感應…若是生出感應,那么便是“轉世”的活佛,菩薩,羅漢。

  那位大客卿宋雀,便是一位“捻火”傳承的長生者,幾乎未費一絲一毫的力勁,就成就了萬人艷羨的涅槃之身。

  東土的長生法,西嶺的長生法,早就了宋雀和辜伊人這一對夫婦。

  寧奕早就聽說過東土的“妖”…徐藏在很久之前跟他提到過。

  徐藏說,東土有些妖人,不可以常理來度之,這里的“妖”之一字,并非是褒義,哪怕是當年徐藏提到,神情也是頗有忌憚。

  寧奕現在深有體會。

  人都化成灰了,還算計自己…

  他哪敢去接那位戒塵大師的骨灰盒,打開驗貨?

  連忙擺手,示意不用了。

  寧奕幽幽道:“這位大師算的倒是準啊…我要是前腳踏進寺,后腳二話不說就離開呢?”

  云雀想了想,樂呵呵道:“我知道您要看的是什么病。”

  不等寧奕開口,小和尚便認真道:“是神魂之傷,堵塞之癥,此病天下無解,唯師祖和師父可解。”

  寧奕的神情一凜。

  云雀憨憨道:“師父教我的,但我覺得道理其實很簡單…因為師父只會看這種病,而其中最難治的癥狀便是神海自封。”

  寧奕吐出一口氣,一字一句問道:“小師父,可有辦法?”

  云雀看著寧奕,平靜道:“出家人不打誑語。”

  他望向裴靈素,寧奕自始至終都只是說自己要看病,卻并沒有說是誰得了病…這個看起來并無絲毫修為的小僧,目光澄澈,已然看穿一切。

  “整座東境,師父已逝,除了師祖…就只有在下,能幫這位姐姐續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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