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字出口。
四柄飛劍,頃刻之間化為四道流光。
這四把飛劍的劍勢,比起劍陣里的每一把細小飛劍,都要強大太多。
甚至可以說…一整座劍陣里的劍勢,都比不上這四把劍里的任何一把。
被困在劍陣中心的東皇,面色難看,他能夠感受到自己身軀里不斷有鮮血拋灑,一股寒意隱約在脊椎之中蔓延。
自己的身上,體魄,并非是一片無垢。
除非修行到不朽的地步。
否則沒有人能夠做到“完美”。
他同樣也是這樣,一身體魄,有最強大的地方,最不畏懼攻擊的地方,自然也有著最弱的地方…而這個叫洛長生的修行者,將一整座劍陣壓下,所有的飛劍,不計目的的攻擊,覆蓋了自己的全部體魄。
每一把劍,都能對自己造成傷害…這已經是一件極恐怖的事情。
當時在大雪山上。
墜崖及地的那一刻,姜麟傾力一刀,也只不過斬出了一道血口而已。
而令東皇隱約覺得“不安”的是,他在最開始,就感受到了若有若無的“劍勢”,那個一身白衣的人類在某個地方藏了一把劍。
那把劍在哪里?
那道劍勢在哪里?
是這座劍陣里的某把飛劍嗎?
東皇無法確定…因為“捕捉”這件事情,實在不是他的強項,數量如此龐大的飛劍之中,他無法精準感應到每一把飛劍攜帶的劍勢。
直到,洛長生動用了“羌山四劍”。
東皇發現自己遠遠低估了這個人類。
他對“洛長生”的認知,只是高于姜麟和白如來,高出一點點,但不會太多。
但現在看來。
高出“一點點”,這其中的“一點點”,恐怕很難估測。
看山跑死馬,這些年來,曹燃和葉紅拂做的就是這樣的事情…他們不斷追逐洛長生,始終發現有那么一絲絲的差距,永遠也無法填滿,后來他們才發現,能夠做到永遠只比你高“一點點”的人,其實要高出太多。
洛長生藏得太深。
連東皇也看走了眼。
四把古劍,瞬間破空。
“浩然”釘入了東皇的左肩頭,“長氣”釘入右肩頭,這兩把飛劍毫無阻攔的刺入血肉,旋轉破空,一左一右,帶著磅礴勁氣,將東皇射在了寶珠山頭橫生而出的一面峭壁之上。
“靜觀”撞擊在東皇的小腹之處,發出咔嚓咔嚓的破碎之音,東皇的面色一片蒼白,仍然是雙手護住面頰的姿態,然而小腹之處的體魄只堅持了兩個呼吸,便咔嚓碎開,“靜觀”飛劍上的銘文流淌如熾熱巖漿,一整把古劍泛起火紅之色,燃起滾燙霧氣,隨著洛長生的前踏動作,向前逼入三分,劍尖刺入鮮血里。
洛長生神情平靜。
那里是人類的“丹田”,許多妖修的修行也會在這里進行,所以往往會凝聚出一顆妖珠,大隋這邊稱其為“隋妖珠”,根據妖修本身的修行分為陰陽兩派。
然而在東皇的小腹之中,并沒有感受到“妖珠”的存在。
是一個另類的修行者。
洛長生對此并不覺得意外,因為丹田之處實在薄弱,而妖修的體魄再強,也很難直接硬撼劍修的飛劍,所以某些強大的妖族,在進化血脈之中,逐漸挪移妖珠位置…雖然做到這件事情的妖族極少,鳳毛麟角。
但東皇能夠做到,是一件合理之事。
第四把飛劍。
“無字”。
這一劍,直逼東皇的眉心而去。
四把飛劍同時掠行,反而第四劍的抵達速度卻最慢。
是因為“無字”的力量最大,最沉,而且“無字”要刺向的地方,是最重要的地方。
無論是人還是妖,啟靈之后,神念積存在神海之中,眉心連接顱骨,神海便在這個位置,若是神海受損…那么便等同于“死”了。
一二兩劍,分別刺向左右肩頭,這兩劍入骨入肉,都極其順利。
第三劍已經有些艱難。
而不出洛長生所料。
第四劍,在隔空三尺之處,已經無法寸入,東皇的額首是最重要的地方。
他微微瞇起雙眼,繼續向前而去,之前的那座飛劍劍陣,速度比起四把長劍要慢一些,此刻也“挪移”到了東皇的面前,漫天飛劍劍光如蝗蟲一般,鑿擊著寶珠山的峭壁,被釘在山壁上的高大黑袍男人,喉嚨里發出沉悶的吼聲,身體四處不斷有鮮血迸濺,這些飛劍鑿擊石壁,不斷擊打在東皇的體魄之上,不斷被彈開,不斷再撞擊,這個過程在短短的數個呼吸之中,已經進行了十七八次,而且速度越來越快。
東皇的神情陰沉至極。
他閉上雙眼,不去看眼前的景象,因為他知道,睜開雙眼看到的,也不過是無盡的飛劍潮水,除此以外什么都看不到。
無論外界如何嘈雜和喧囂。
無論自己的身體傳來何等的痛苦。
他的心念始終平靜,如一片大海,不起波瀾…他要找尋的那片“劍勢”,仍然沒有結果,無數潮水一般的小劍勢,在四片大劍勢之中,淹沒了自己所有的感知。
而且,第四把劍,就懸在自己的眉心之前。
三尺。
此刻變為兩尺。
他保持著這副“近似完美”的防御姿態,但要不了多久,第三把劍抵達自己眉心的時候…這副姿態將不能再保持。
那個被稱為“謫仙”的男人,是在等待自己露出破綻的那一刻么?
東皇抿起嘴唇,神情凝重起來。
北境城頭,鳳鳴山上,都是一片肅然。
這一戰開戰至此,每一幕的畫面都清晰傳遞到兩座天下的觀戰者面前。
洛長生展現了極其強大的壓制力。
那座小劍陣出現的時候,曹燃和葉紅拂的神情就有些恍惚了…他們把自己與東皇替換位置,然后發現了一個很殘忍的現實。
如果那座小劍陣落在自己身上。
那么他們能扛得住這細密綿延而且強大的劍勢嗎?
或許能抗住…那么接下來的羌山四劍呢?
不需要四把劍。
浩然長氣兩把,應該就足以奠定勝算。
曹燃更是驚嘆于“東皇”的體魄,他難以想象,這位妖族天才的血脈到底有多么強大,才能在如此瘋狂的攻勢之下,仍然不受重創,這些鮮血的拋灑,并沒有絲毫的精氣意味…對于他們這些體修而言,只要沒有被打出心頭血,或者本命精血,那么只不過是上的痛苦而言。
皮外傷。
不致命。
北境長城一片肅然,鳳鳴山更是如此,妖修們的神情相當凝重,他們的眼神有些絕望,東皇在妖族天下打遍諸敵,如今竟然連洛長生的一角衣袂都摸不到嗎?
寶珠山的峭壁像是一片砧板。
洛長生是刀俎。
東皇是魚肉。
無數飛劍,予取予求,來回穿梭,這片峭壁升騰起熾熱的煙氣,此刻更像是一座小銅爐,而東皇則像是某塊不開化的劍條,正在被洛長生無數次捶打,直至最終百煉成鋼,凝形出爐,滾燙的血液繚繞擴散,飛劍一來一回再一來一回,這些血液便被擊打成為紅色的“水汽”。
溫暖而又恐怖的畫面。
而緊閉雙眼的東皇,神情蒼白,令他真正心生恐懼的,是第四把劍,已經抵達了他的眉心之前,只有毫厘,而且還在緩慢推進。
只有真正面對劍修,才知道“劍修”兩個字意味著的強大和恐怖。
天都皇城,擁有鐵律和皇座的太宗皇帝,在極近的距離,險些被徐藏絕殺。
而如今的寶珠山…幾乎是同樣上演了當初的那一副戲碼。
劍氣切斷了所有的連接。
那座“老龍鐘”,此刻就像是一個擺設。
體魄強大的修行者,似乎總是會犯下這樣的錯誤…他們試圖拿自身的血肉,去衡量劍修的劍,到底夠不夠鋒銳。
洛長生一直在行走。
他不斷走向那片峭壁,不斷走近東皇。
他走得越近。
“無字”便越近。
而那片磅礴的,不知在何處的“劍勢”,也就越近。
“無字”的劍身之上,逐漸發亮,而后浮現第一個字,接著便是第二個第三個…這些字不知出自何時,不知出自何處,但見一枚一枚精致如印,大片大片在劍身上浮現,如海水一半,連綿填滿了東皇面前的整片三尺區域。
就像是…一片綿密的海。
或者是一片綿密的劍。
洛長生的袖口,那一縷緩慢浮現的墨色,已經從袖口之處,逐漸蔓延,及至小臂,而且還在繼續蔓延,白色的袖袍,一小部分,已經如墨池浸染再拎出一般,如漆黑的長夜。
他的身上,那原先“溫潤如玉”的氣態,此刻消失了大半。
眼神漠然,不含感情。
他忽然止步,不再前進,站在劍陣之前。
與那片峭壁的距離不再縮進。
與東皇的距離也不再縮進。
他雙袖垂落,如今的姿態,就像是在注視,觀看,等待。
那把“無字”,已經刺入了東皇的眉心血肉,一道極其狹小的血口,溢出了鮮血。
距離如此之近,仿佛都能聽到神海的破碎聲音。
洛長生的確在等待。
他在等待東皇的決定…是被“無字”戳碎神海,還是選擇露出那個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