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河畔。
兩道身影。
四周的風氣繚繞,氣氛顯得有些詭異。
寧奕緩緩閉上雙眼,如靈山修行多年的老僧,結跏趺坐,衣袍飛揚,草屑流淌,草原上的雪屑,顆粒分明,在此刻被無形的神性凝聚。
像是一道古老河流。
大道長河!
一縷駁雜的念頭,在神池之中蕩開,寧奕拋開一切,試著去捕捉,后天道胎的領悟力已經極強,只需剎那便可捉住。
只可惜此刻并非是修行的靜室。
他面對的,乃是東妖域的小白帝。
在寧奕結跏趺坐的那一瞬間,白如來便動手了。
“想頓悟?”
白如來五根手指抬起再按下,天地大勢都隨之一滯,五行寶珠的力量分散開來。
當初在西妖域棋盤,寧奕破境勢頭不可阻擋,再加上頓悟,把自己連削帶打擊飛了數十丈,相當凄慘,那個時候,白如來的五行道境只差一絲便可突破,即便被打出了火氣,仍然死死按捺,沒有暴露手段。
而此刻,五行道境已成!
“鎮!”小白帝的殺念從眉心飛掠而出,他不介意,再與寧奕來一場大道之爭。
萬千道法,凝聚五行。
金木水火土。
構造萬物的五大元素。
五條道境,雖然連第一步“小圓滿”都未能抵達,但此刻已是凝聚雛胚,打下了根基。
白如來兩根手指并攏,一斬而下。
這是他的刀法意境。
與姜麟長年齊名,他多次觀摩姜麟出刀,模仿麒麟的刀法,這一道意境已然有了一縷神韻,而附著了金字殺念,殺力便更上一層樓!
寧奕的面前,一道恢弘刀光,如大江一般披掛而下,砍破云霧,浩浩蕩蕩。
盤膝而坐的寧奕,頭也沒抬,仍然眉頭緊鎖,他抬起一只手來。
大道長河之中,當初結下來的道果,被他拋擲而出。
小無量山的“刀陣”!
漫天罡風碰撞。
轟然一聲。
毫無懸念。
白如來兩根手指凝聚的鋒芒,直接將寧奕從大道長河里擲出的道果砍為兩半。
坐在天啟河畔的寧奕,唇角溢出一抹鮮血,他仍然置若罔聞。
只不過接下來,白如來的指尖挪移,便“緩慢”起來。
一枚又一枚道果,被寧奕毫不猶豫地從大道長河之中拋出,一一與白如來的“五行”碰撞,刀罡只是載體。
道法對撞,也是一場神魂的對決。
寧奕的道果雖然是圣山的心血,但幾乎未經過推敲,更不用說在生死之中慢慢砥礪至圓滿之境。
這些道果只不過初步誕生,遠遠比不上自行領悟的道境,更不用說與“五行”媲美,相撞之下,一一炸開,余波所過之處,天啟之河的河水也炸開數十道連綿水柱。
白如來饒有興趣看著這個在大道之爭中,已經落入下風,不得不一一擲出道果的人族劍修。
當初自己硬生生接下西妖域棋盤的“大道之爭”,一是情勢所迫,二是自己的五行還差一絲圓滿。
如今這個家伙,選擇硬抗自己的道境,看起來不動聲色,穩如泰山,但實則每一顆道果的破碎,都會對他自身造成不可逆的傷害。
這是被架上了臺,退不下去,還是“自尊心”作祟,打腫臉充胖子?
難不成,他還有一條能勝過五行的道境,只差一絲便可以圓滿?
小白帝刻意放緩五行道境的碾壓速度,在與寧奕大道長河里道果碰撞的時候,他不得不感慨,這個人族劍修所修行的手段之多,三教九流,五花八門,幾乎都有涉獵,這么多的道法,這是怎么做到一一領悟的?
妖族天下并沒有“后天道胎”這個說法。
于是在此刻的白如來眼中看來,寧奕是一個令他贊嘆的,不折不扣的天才。在他心中的地位,甚至比起大隋的曹燃葉紅拂,都要強上一些,可能是因為從未出現在“灰之地界”的原因…妖族天下根本就不了解寧奕這么一個人物。
關于寧奕的情報,少得可憐。
“來啊…讓我看看,你還有什么手段。”
白如來的眼神之中,一縷火光愈發旺盛。
他隱約期待著寧奕能夠取出一條能與“五行”媲美的道境,然而那條大道長河之中的道果越來越少。
寧奕的面前,一道又一道的劍氣迸發而出。
這些劍氣與刀罡一一碰撞。
五行道境摧枯拉朽的,將寧奕的道果一一劈碎,最終一整條長河都迎了上去,與那道白如來信手拈起劈下的刀罡撞在一起,最終煙消云散。
雖然擋住了攻勢。
但寧奕的面容,已一片蒼白,嘴唇的鮮血嘀嗒嘀嗒,在風中被吹成長線。
大道長河盡毀。
無一是白如來“五行道境”的對手。
這場大道之爭,就要走到盡頭。
白如來已經沒了再與寧奕斗下去的興致,他看著這個之前讓自己相當感興趣的家伙,如今再看,索然無味,這些年橫掃東妖域,除了東皇和姜麟,寧奕還是唯一一個同境之中,讓自己吃癟的修行者。
于是在棋盤輸的那一招,今日找回來后,這一切都沒了意思。
“那就…結束吧。”
他微微叩指,五行道境凝聚而出的水珠,不斷汲取著草原上的星輝,妖力,一尊魁梧的神靈,緩慢凝聚而出,古老的盔甲,攀滿木藤,水漬斑斑,而盔甲的深處,一縷火焰熊熊燃燒,這尊神靈的肩頭隨著踏步的震動,不斷抖落細碎的塵埃。
這都是道境之力幻化的異象。
寧奕望著白如來的那尊神靈,直至最后,他還是沒有捕捉到一閃而逝的“寂滅”道境。
有些可惜了。
他盡力去嘗試了,沒有留住這一縷感悟,三把飛劍帶來的機緣在咫尺之間,指縫之中溜走。
那個由“五行”凝聚而出的紅甲神靈。
讓寧奕的眼神微微凝實起來。
他似乎見過。
他確實見過。
在珞珈山蓮花道場。
扶搖與周游的那一戰。
扶搖也曾凝聚出這樣的一尊“神靈”,只不過…那是真正的神靈。
因為扶搖身上有著足夠多的神性。
“神性…”
寧奕喃喃自語。
他望向那尊巨大的紅甲巨人。
白如來道境神念凝聚而出的“神靈”,已經拔出了腰間的長刀,盔甲的木藤,水漬,瞳孔的火焰,肩頭的塵埃,還有這把刀,對應著五行之中的“金木水火土”,而全部的威勢,都凝聚在這一刀之上。
刀光如雷。
一抹弧線。
霜草颯颯搖曳。
以寧奕的身形為圓心,方圓十丈,草屑都已經湮滅。
刀罡與劍氣的碰撞,所激蕩而出的道火,將這些草屑上的霜寒都燒去。
此刻。
灰白的齏粉,在空中噼啪作響。
白如來的神情凝固起來,他瞇起雙眼,望著不遠處的場景。
虛空之中,一縷蔓延的火光,凝聚出格擋長刀的劍器,而緊接著,便是一尊燃燒而出的古老神靈…這尊神靈的出現,與自己的“五行道境”截然不同,燃燒的火焰,也并非是“火之意境”。
這是…神性。
一尊同樣巨大的神靈,緩慢拔地而起,而坐在身軀之中,被無數神性包裹著的“寧奕”,神情一片平和。
他反手握住細雪,插在地上,另外一只手,則是放在自己眉心之上…
蓮花道場上的扶搖講道,每一秒,他都沒有落下。
那尊神靈法相。
這世上的“道境”。
所有人所追求的力量…
簡化到極致,濃縮到極致,是什么?
寧奕心中隱約有一個猜想。
山字卷將大量的星輝汲取到神池上空。
這些星輝被不斷壓縮,再壓縮。
寧奕輕輕吸了一口氣。
短短的瞬間,他想到了過往的很多畫面。
他曾經在長陵看過無數碑石,每一道碑石之中,都有著一道強大的意境,這些大隋的前輩們,在生命走到盡頭的時候,選擇把畢生修行的精髓,留在碑石之中,供后人參考。
大道三千。
都入長陵。
刀,劍,槍,棍,陣法,符箓…大隋數千年的先行者,踏入長陵之后,留下了自己的智慧,無論是修行哪一條道境的年輕人,都能夠在碑石上找到自己的“方向”。
在踏入長陵之時,寧奕一直糾結困惑于,自己應該走哪一條道。
他握住了劍,卻不知道該如何更進一步的修行劍道。
但那個時候,他還太稚嫩,不知道自己肩頭的“執劍者”三個字,蘊含著怎樣的重量,也不知道徐藏傳承的細雪,象征著什么樣的意義。
于是寧奕用了一個最簡單,最直接,最笨拙的辦法。
把長陵的碑石都看一遍。
都記下來。
這樣,他便不會出錯,以后無論如何選擇道境,修行劍氣,都有前人之經驗可以參考。
而這種“笨方法”,在五百年前,也有一個人這么做過。
余青水。
這或許是一個很愚蠢的行為。
但或許…也是一個很聰明的做法。
因為,所有的道路,都需要一個根基。
凡人會用“星輝”。
而神靈,則會動用“神性”。
四面八方的風氣還在翻滾,無數尖銳的風刃在劍氣屏障外破碎,呼嘯。
寧奕的面色逐漸平靜下來。
他的心神歸而為一。
整片大草原的聲音,都在離他遠去。
寧奕閉上雙眼。
神池之上,無數的星輝被壓縮,再壓縮。
最終成為了一滴乳白色的,熟悉的液體。
寧奕如釋重負的吐出一口氣來。
那滴懸而未落的“神性水滴”,從高空之中墜落。
啪嗒一聲。
滴落在“神性星辰”之中。
珞珈山主扶搖,在蓮花道場上,成就最強星君之位,卻沒有展露出在道境上的偏向…因為她走了一條純粹的“神性之道”,這條道境可以包容所有,容納所有。
這條道境,就是道境的本身。
烏爾勒大草原上。
那一抹刀光,與磅礴的劍氣撞在一起,咔嚓一聲,前者發出了不堪重負的破碎聲音。
白如來的瞳孔陡然收縮。
他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這一幕。
由“五行道境”演化的紅甲巨人,身形在不斷崩潰,如風沙一般,絲絲縷縷被吹得濺開。
那個人族劍修緩緩站起身子。
他的唇角血跡已經干涸。
寧奕擦了擦唇角,輕聲笑道:“大道之爭,你不行。”
最后三字,一字一頓。
劍氣勢如破竹。
將紅甲巨人劈得破碎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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