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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跳一支舞(上)

  夜晚的霜雪,寒意,被篝火驅逐。

  寧奕回到駐扎地的時候,這里的歌聲和舞蹈,正在最精彩的時刻,孩子拍著手掌,搖晃著腦袋,齊聲哼唱著古老的小調,聲音并不激烈,有一種安詳大同的溫暖感,年輕的青壯男人,和身材窈窕的女子,扭動腰肢,隨著拍子舞蹈。

  一片熱鬧。

  田諭一個人蹲在篝火旁,默默看看這一幕。

  身旁有人站了起來,被莽牛角捅了一下的高驊,現在像是沒事人兒一樣,拍拍屁股,牽了一位漂亮姑娘的纖腕,兩個人搖曳在人群中。

  那廝還對自己擠眉弄眼,示意自己也來加入。

  田諭有些無奈。

  然后肩頭被人輕輕拍了一下。

  “烏爾勒。”

  他微微一怔,看到來者之后,笑了笑,道:“你忙完了?”

  田諭是一個聰明人,對于“寧奕”身上的“秘密”,他從不多問,也絕不好奇,就連真實的名諱也不想知道,直接以“烏爾勒”替代了。

  剛剛升起篝火,寧奕就不見蹤影。

  在經歷“雪龍卷”事件之后,田諭就徹底放下了“戒心”,在他看來,像“烏爾勒”這樣的大修行者,想要覆滅自己一行人,實在太過簡單,能與年輕天神一起同行,已經是一種榮耀。

  寧奕點了點頭,蹲在田諭身旁,老實人遞來一只烤的金黃焦脆的羊腿,羊腿的小腿骨被絲帛相當精致的包裹著,大腿肉被切成網格,單單是這副賣相,便令人垂涎欲滴。

  寧奕沒有拒絕,接過羊腿,啃了一口,含糊不清的贊嘆道:“嗯…好吃。”

  田諭嘿嘿笑了笑,道:“特地為你烤的。”

  聽起來怪怪的…

  寧奕又啃了一口羊腿,問道:“為什么不去那邊?”

  伸出手,指了指篝火。

  田諭搖頭,“我得看著,萬一出現什么意外了呢?”

  說到這里,田諭猶豫片刻,望向車廂的方向,道:“烏爾勒,先知大人他沒事吧…先前看他精神變好了,如今又嗜睡了。”

  寧奕笑著搖頭道;“一路奔波顛簸,好不容易能歇腳,他老人家現在睡得可香了。”

  也是。

  田諭神情復雜,他望向寧奕,遇到“烏爾勒”之后,一路上緊繃的心弦終于可以放下了,天塌了有個子高的人頂著,跟烏爾勒在一起,總是會覺得莫名的安心。

  寧奕打趣道:“我看那邊,似乎有個姑娘,一直沒有接受別人的邀請,一個人孤獨蹲在篝火那邊,時不時望向你這里…你小子該不會沒發現吧?”

  寧奕瞇起雙眼,悄悄指了指篝火那邊。

  兩位女子坐在一起,并沒有加入歌舞之中,周遭一片冷清,與外面格格不入。

  一位披著黑袍,長發披肩,神情平靜冷漠。

  另外一位披著雪白大襖的年輕少女,身上帶著草原獨有的野性美,留著一頭短發,眉眼柔和,此刻雙手環抱膝蓋,捧著骨杯,一口一口小啜。

  自從寧奕坐到田諭身邊,便發現了這少女小心翼翼,斷斷續續投來的目光。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田諭匆匆瞥了一眼,心頭咯噔一聲,苦笑著搖了搖頭,道:“烏爾勒,你就別消遣我了。”

  寧奕笑道:“有賊心,沒賊膽吶?”

  田諭笑罵一聲。

  他性格有些沉悶,看起來一副不茍言笑的肅然模樣,但是笑起來還算是五官端正,只不過平日里臉上寫滿了“生人勿近”這四個字。

  寧奕啃完了那只羊腿,懶洋洋道:“喜歡就去表白啊,有好感就去追啊,你羊腿烤的那么好,哪位姑娘吃了不惦記?”

  田諭無奈道:“有些事情說不得。”

  寧奕瞇起雙眼,他忽然坐直身子,問道:“有什么事情說不得?”

  田諭沒有見過寧奕這副凝重嚴肅的樣子。

  他一時之間被問住了。

  寧奕緩緩道:“大家活得那么艱難,今天過去,都不知道會不會有明天。既然如此,為什么還要給自己留遺憾?萬一錯過了呢?”

  他像是在問田諭。

  也像是在問自己。

  田諭默默咀嚼著這一句話,陷入了思考…一路東行,多少次在生死邊緣游走,多少次就死在長夜里,再也看不到明天?

  烏爾勒說的沒有錯…

  但是,這句話細細咀嚼,怎么聽起來不像是在說自己呢?

  田諭揪了揪自己不多的頭發,望向寧奕,發現烏爾勒的神情有些恍惚。

  田諭試探性問道:“烏爾勒,你錯過了那個人嗎?”

  月光之下,篝火之旁。

  田諭看著正襟危坐的烏爾勒,輕輕喃喃道:“或許吧…如果我留在這里…或許就錯過了。”

  揪著頭發的草原漢子,不知道對方此刻心底在想誰。

  他盡可能去腦補出一個“女子”,卻無法想象出烏爾勒喜歡的女子是什么模樣。

  等等…為什么是一個?

  也許不止一個呢…

  既然如此…

  田諭甩了甩腦袋,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迸出這個念頭,不過像烏爾勒這樣的人,應該有很多的仰慕者吧,他望向遠方那個披著白袍的年輕少女,不知道為何,心里多了一些悲哀。

  目光對接,后者對田諭吐了個舌頭,然后惡狠狠的瞪眼。

  田諭連忙避開另外一道目光,心亂如麻,連忙問道:“烏爾勒,你喜歡的那人…不會等你嗎?”

  寧奕笑著問道:“可萬一我死在這里呢?”

  田諭怔住了。

  他沒好氣怒道:“說什么呢?你,你可是…烏爾勒啊!”

  這聲音有些大,引來了許多側目的眼光。

  田諭的臉上有些發燒,他咳嗽一聲,“喝酒,喝酒,我請你喝酒!”

  老實人擲來一只“水袋”,好心提醒道:

  “草原上獨有的葉子酒,很烈。”

  寧奕接過酒袋,笑著喝了一大口,辛辣入腹,渾身暖洋洋的,通體舒泰。

  田諭由衷感慨道:“烏爾勒,好酒量!”

  寧奕閉上雙眼,任由多余的酒液滑過下頜,中間沒有停歇,一飲而盡,葉子酒初入口時,帶著一股凜冽的寒意,像是霜寒打過,葉子割喉,接著便是萬物化開的春日暖陽,熱流從小腹升騰,蔓延到渾身四處。

  閉上眼后,什么都看不見。

  喝了酒,又像是什么都看見了。

  比起田諭,這只雪鷲部落,寧奕才是真正的跋涉者,流亡者,他的家鄉遠在萬里之外,想要歸鄉,路途漫長。

  他的對手是東妖域的小白帝,灞都城的姜麟,灰界的東皇。

  準確的說…是整座妖族天下。

  每一天都在生與死的邊緣游走。

  而萬里之外,的確有人在為自己守候,那扇歸鄉之門曾經一度開啟,而后在自己面前被關閉。

  還有機會回去么?

  從踏出皇陵的那一天起,寧奕每天都會問自己。

  這個信念一直堅定,未曾動搖,但那扇門關了之后…似乎有了一絲掙扎。

  他猛地睜開雙眼。

  田諭目瞪口呆。

  這已經不能拿“好酒量”來形容了,草原上人人善飲,但能喝一整袋葉子酒的,已經是飲中豪杰,鳳毛麟角,烏爾勒一口氣便飲盡了,這算是什么?

  怪胎。

  田諭有些心疼的拍了拍自己的酒袋,他的酒量已是不俗,特地備了一個比常人大兩倍的大酒袋子,滿滿當當出門上路,這些日子,葉子酒都是省著喝的,因為沒有儲備,喝一點少一點,他可舍不得。

  就這樣一路走走停停,今日快到終點,還剩一大半,才動了“奢侈一把”的心思。

  寧奕的這個舉動,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尤其是那些正值芳齡的少女,她們注視著“烏爾勒”仰首將酒袋一飲而盡的場景。

  寧奕睜開雙眼之后,便站起身子。

  所有人都望向這里,一時之間,歌聲和舞蹈都停住了,不知道烏爾勒要說什么。

  寧奕的目光掃了一圈,望向篝火的角落。

  那兩位女子的神情有些微妙。

  寧奕笑著望向那位披著雪白大襖的少女,兩道目光對碰之后,后者的面容飛起了兩酡紅暈。

  “敢問姑娘名諱?”

  少女放下古杯,感激地望向寧奕的方向,認真道:“叫我靈兒就好。”

  寧奕在田諭耳邊傳音道:“不要感謝我。”

  眾目睽睽之下。

  寧奕拽起了目瞪口呆的老實人,在雪鷲族人的注視之下,對那位年輕少女發出了邀請。

  “靈兒姑娘…他想請你跳舞。”

  出乎意料的。

  一片安靜。

  寂靜。

  孩童們停下了啃羊肉,羊排的動作,怔怔看著這一幕。

  少女臉上寫滿了問號。

  田諭悲痛的聲音極輕地響起。

  “烏爾勒…這是我親妹妹,田靈兒。”

  寧奕的動作有些僵硬,他笑容不減,但一字一句從牙縫里擠出聲音來,“見鬼…你怎么不早說?”

  田諭拿著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恨恨道:“你以為我會喜歡沒胸沒屁股的?”

  寧奕撓了撓頭。

  周遭的孩童在努力憋笑。

  少女的面容滿是漲紅。

  田靈兒咬牙切齒道:“烏爾勒,我想請你跳一支舞。”

  這次輪到寧奕懵然了。

  少女站起身子,身上披著的雪白大襖隨之滑落。雖是大雪天,但她穿的卻相當清涼,帶著野性氣息,凹凸有致的輪廓,讓寧奕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聽錯了。

  田諭郁悶補充道:“可能是長大了,我向你保證,之前不是這樣…”

  隨著起身動作,少女的骨杯應聲落地,里面原本裝的是烈酒,如今空空蕩蕩,全部被她喝完。

  借著酒勁,滿臉通紅的田靈望向自己哥哥,認真嚴肅道:“你要是說服烏爾勒,我就說服琴姐也陪你跳一支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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