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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菩薩

  “你這位大菩薩,能不能接得住我一拳?”

  寧奕的聲音剛剛落地。

  “地藏菩薩”的瞳孔陡然收縮。

  整座古廟,罡風倒卷。

  一只拳頭,掀動狂風巨浪,捶在他的小腹之中。

  根本來不及躲閃。

  速度太快。

  “轟!”

  整座古廟,支離破碎。

  那位原本寶相莊嚴的地藏王菩薩,被這一拳打得倒飛而出,整個人后背撞碎菩薩廟的石壁,接著去勢不減,接連撞碎三四座古廟。

  煙塵彌漫,瓦爍凌亂。

  巨大的朱雀,目光愕然,不知該說什么,怔怔站在原地,像是一只大呆鳥。

  寧奕沉默看著自己的拳頭。

  這一拳…他用了自己的全力。

  直接打死了么?

  寧奕抬起頭來,他的目光越過破碎的古廟廢墟,望著遠方,煙塵緩緩蕩開,這一路蕩開,撞碎了三四座不知名的古廟,遠方的塵埃之中,傳來了痛苦的呻吟。

  竟然沒死?

  寧奕笑了笑,這位大菩薩看起來端莊威嚴的,原來也不經打,不過比起那些倒吊尸要強得多,至少能硬挨自己一拳不死。

  這往生之地,一堆菩薩古廟,諸天神佛,也不知道這些朝圣者當年修筑這些古廟是為了什么,如今似乎淪為了“有心人”的道壇,那些倒吊尸,分明是以邪術篆養,煉制而成。

  這位地藏菩薩也不例外,在自己踏入菩薩廟內的那一刻起,就發現了異常,這座古廟鎮在諸廟中心,在風水之中,這叫點睛之地,也是龍脈吉兇逆轉之處,這里鎮了這么一座殺伐果斷的“菩薩”,看起來倒是合情合理,但廟內一片安詳,卻顯得不太合理。

  這么多廟,唯獨這里最是兇險,可偏偏卻是這里最安逸。

  陰氣戾氣,其他地方多少有些殘余。

  這里絲毫沒有。

  寧奕踏入古廟的時候便猜到了這里的兩種可能。

  要么是一位“真菩薩”坐鎮,寶珠錫杖,鎮壓四方,妖魔鬼怪盡數退散,此夜太平無事。

  要么,就是一位“假菩薩”,故作端莊,這里好不容易迎來了兩位“生人”,自然會上演一處好戲,而自己便是“主角”。

  寧奕一邊揉了揉自己的臂膀,一邊緩步向前,他看著遠方艱難站起身子的毗盧冠僧人,笑著問道:“怎么,還想裝下去?”

  地藏菩薩神情陰沉,他抬手一指,風雪繚繞,陰氣驟然掠出,在空中紛飛,化作七八柄利箭,射向那個黑袍年輕人。

  寧奕面無表情,身形在風雪之中閃逝,七八柄利箭,看似全都射中了他,然而震蕩炸開之后,一襲黑袍猶如幻影一般破碎。

  兩人之間相距數十丈。

  這數十丈的距離,陡然出現了一連串的黑袍。

  寧奕的速度快到模糊,單腳踩踏地面掠出,甚至掀動了熾烈的音爆聲音,在一瞬之間,他便來到了那位神情仍然陰沉,但瞳孔惘然的僧人面前。

  俯身折腰掠行的寧奕,雙手還擺在腰側兩旁。

  地藏菩薩的耳旁傳來一連串密集的音爆之時,他恍然大悟,單手攥住錫杖狠狠向著那個黑袍年輕人的后背錘砸而下。

  若是砸中,這個欺入自己身子的家伙脊椎瞬間就會被砸斷,整個人被釘在地上。

  只可惜,他的錫杖狠狠擂砸墜入地面,濺起一大灘風雪和碎石。

  僧人神情茫然。

  一襲黑袍“倏忽”出現在他的身后。

  寧奕一巴掌“輕飄飄”的印了下去,袖袍之中的虛炎繚繞飛出,在掌心貼附一圈。

  地藏菩薩渾身汗毛炸起,他猛地捏碎掌心那顆寶珠,無數“青燦佛光”飛掠蜂擁,在后背匯聚如一面青燦光墻。

  寧奕一掌按在佛光之上,掌心微微下陷,竟然沒有直接將其炸開。

  他輕輕咦了一聲。

  腳底忽然坍塌,如之前那般,這寶珠似乎能夠匯聚地底說不清道不明的“愿力”,便是這青燦光芒,無形無影,速度極快,猛地纏住自己腳踝,要把自己拉到地底。

  “嗖!”

  萬鈞巨力——

  寧奕紋絲不動。

  那位地藏菩薩猛地轉身,捏碎寶珠的那只手,化為一片純青之色,宛若靈寶,向著寧奕面門砸來。

  發出了“啪嗒”的一聲沉悶聲響。

  被五根手指輕描淡寫的接住。

  寧奕仍然面色平靜,一縷虛炎飛散開來,纏繞在腳踝的青光瞬間被燒得炸開,這縷虛炎圍繞他的體表瘋狂旋轉,最后在脖頸之處懸停。

  寧奕笑著問道:“你背后那人是誰?”

  “地藏菩薩”瞳孔收縮,兩個人原本站在凹坑之中,彼此平視,肩頭高度一致,寧奕開口的一剎那,這位僧人的表情陡然猙獰起來,那只被寧奕握住的拳頭,發出了噼啪的骨骼爆碎聲響,他的雙膝微微打顫,整個人瞬間矮了一頭。

  僧人喉嚨里緩慢醞釀著晦澀的聲音。

  他緩慢抬起頭來,這位假菩薩此刻的模樣相當凄慘,僧袍袈裟上還沾染著不斷燃燒的虛炎,金色“佛血”潸潸流淌,哪里還有半點威嚴模樣?

  寧奕笑著打趣道:“就你這樣,還扮地藏呢?”

  再度發力。

  他默默欣賞著那張不斷扭曲的僧人面孔,心情波瀾不驚。

  若這里真的是一座無間地獄,那也無所謂。

  鬼殺人,他殺鬼。

  神仙也好,惡鬼也罷。

  他現在只想要一個“真相”。

  晦澀的聲音,在那個僧人的口中緩慢醞釀。

  三四個呼吸,仍然沒有得到答復,寧奕忽然皺起眉頭。

  他的脖頸猛地側躲——

  面目猙獰的僧人抬起頭來,張開嘴唇,做獅子吼狀。

  “轟”的一聲。

  寧奕極其及時的伸出一只手掌,掌心向外貼在一側耳邊,他瞇起雙眼,磅礴音浪滾滾而過,掌心的劍氣滑出一道圓弧屏障,轟然撐開猶如一只無形大傘,他整個人被這股音浪震得向一側拋去。

  僧人被攥住的那一只手,此刻猶如“壁虎斷尾”一般,抖袖送出,咔嚓一聲,說斷就斷,這條手臂就這么送給寧奕了。

  他站立在凹坑之中,單手鼓起手掌,在唇齒之旁擴音,攏住音波。

  “轟——”

  寧奕的身子與地面幾乎平行,他匆匆一瞥,擲去那條斷臂,接著在音波來臨之前抬起雙手,雙臂交錯,分別捂住自己左右兩耳。

  他面無表情,踩在一座菩薩古廟的屋脊之上。

  剛剛站定,獅子吼聲便席卷而來。

  瞬息之間,無數青磚瓦爍全都被滾滾音浪掀起,紛紛揚揚的大雪,被這道音浪卷地向上狂掠而去,不僅僅是寧奕所在的那座古廟,方圓一里之內,全都被這道磅礴音浪所撼動。

  地面上,霜雪和石塊被震得拋飛,懸浮,接著碎裂成屑。

  那位單臂站在凹坑之中的憤怒僧人,此刻眉宇之間浸染滔天怒火,如同怒目金剛,喉結翻滾,梵文如海潮一般凝聚而出,那根錫杖插在凹坑的最中心,他的袈裟上,沾染的虛炎,竟然在滾滾音潮之中迅速縮小,然后湮滅。

  整件袈裟,都被音潮震得破碎,一塊碎裂的布衫掛在錫杖之上,錫杖冠頂的九個金剛環扣錚錚交撞。

  他松開攏住聲音的那一只手,緩緩握住錫杖,掌心搭在粗糙的布衫之上,整個世界在一波又一波的渾厚音潮之中,不斷受到沖擊,而那個站在古廟廟頂的黑袍年輕人,仍然面色平靜,但雙耳已經滲出鮮血,血液透過掌心溢出,連點成線,剛剛飛掠出那么一丁點,便被音潮迅速淹沒。

  寧奕的體魄的確極強。

  但他對“地藏菩薩”的這一手毫無防備。

  他雙腳踩死在屋脊之上,四周的磚瓦全都被震碎,只剩下一根光禿禿的木質脊梁,也不知由何材質鑄造,竟然堅固至如此境界,寧奕瞇起雙眼,目光艱難下移,他看到了自己腳底所踩的那根大梁,一片漆黑,四周有朱紅色漆印,像是以秘法煉制,借著環顧四周,一座由一座的古廟,被那“地藏菩薩”的獅子吼揭開屋頂,露出骨架,質地都是如此。

  他若有所思。

  不斷透過指縫灌入耳中的吼聲,似乎有了一絲異動。

  那個竭盡全力作獅子吼狀的毗盧冠僧人,頭頂緩慢生出赤紅光芒。

  寧奕瞇起雙眼,望向那個凹坑。

  尋常菩薩,都是巍峨不可直視的森嚴寶相,唯獨地藏菩薩是個例外。

  那位菩薩在無佛的“五濁惡世”中濟渡眾生,為了讓眾生能深信因果,歸依三寶,所以顯示出家僧人相。

  袈裟破碎的古老僧人,手掌攥攏錫杖,緩慢做了一個抬臂,蓄力的動作。

  一襲破碎的布衫,在狂風之中獵獵作響,像是一塊裹槍布,那根錫杖,就是一桿大槍,整個人彎腰躬身,渾身氣機圓融如意,如同一根緊繃的大弓。

  那根錫杖,瞬間射出!

  氣機粗壯猶如青龍。

  寧奕沉悶的低哼一聲,雙手不再捂住耳朵,任憑那些鮮血從耳中溢出,抬起雙掌交疊在胸前,下一剎那,那根錫杖便狠狠撞擊在他的掌心。

  黑袍年輕人皺起眉頭,喉嚨一甜。

  這是復蘇以來,他第一次受到了“傷勢”,在朱雀城斬殺十境大妖巫九,只不過用了數息功夫,接連大半個月的逃命奔波,也只不過心力交瘁,并沒有受到傷勢。

  這根錫杖的力度之大,有些超乎自己的想象。

  寧奕壓下即將溢出嘴唇的那口鮮血,整個人氣機一滯,掌心合攏,捏住那根錫杖的冠頂,整個人不受控制的被這股巨大力量帶著向后飛去,之前他一拳砸在那位菩薩身上的“因果”,此刻在他身上重演。

  只不過寧奕的氣機雖然停滯一剎,卻從未紊亂,他被錫杖帶著向后狂奔,腳尖瘋狂點地,每一次重重踩在廟頂骨架屋脊之上,便像是一根鴻毛般輕飄飄繼續向后掠去。

  糟糕的是。

  寧奕的耳旁,此刻一片寂靜。

  只剩下嗡嗡嗡的聲音。

  事實上,擲出那根錫杖的剎那,“地藏菩薩”已經不再怒吼了,但獅子吼聲還在寧奕耳旁回蕩。

  站在凹坑里的那個古老僧人,看起來也像是用了極大力氣,擲出那根錫杖之后,他看著那根錫杖帶著那個年輕人向著遠方蕩去,神情明顯不善,他的胸膛原本高高鼓起,擲出那根錫杖的時候最是鼓蕩,像是一個充滿氣的鼓氣球,但獅子吼后,已是一片干癟,整個人并沒有絲毫青壯的感覺,反而像是被榨干精氣神的枯骨。

  他雙腳踏地,再度沖出,破碎的袖袍已經兜不住風,在掠行之中,他深深吸氣,地底無數青光向著他匯聚而去,干癟胸膛再度鼓起,整個人重新恢復了那副“地藏王菩薩”橫掃六合的巔峰姿態。

  寧奕面無表情。

  他就要化開所有力勁,即將站穩身子。

  腳尖剛剛落地。

  那僧人便以極快速度追了上來,抬起一只手掌,猛地遞出那只殘余手臂,側過身子,掌心按在錫杖的那一頭,交撞的一剎那——

  一圈音浪震蕩而開。

  寧奕的發絲被沖的向后掠去。

  兩人一根錫杖。

  搭成一條極富有沖擊力的直線。

  整座古廟自上而下的徹底坍塌,龍蛇起伏,地面大雪被這氣機震得紛紛揚揚蕩起。

  視線模糊起來。

  不遠處的那頭朱雀,看得怔了神,這簡直就是神仙打架,那個“其貌不揚”,看起來并不強悍,險些被寧奕第一拳直接錘死的假菩薩,竟然如此能打,竟然如此耐打?

  這得是什么境界?

  至少得是十境大圓滿了吧?

  以它的見聞,如今的寧奕,就是一個活生生的怪物,雖然境界未入命星,卻早就有了命星都不具備的殺伐手段,寶器,以及極其強大的耐力。

  在它看來。

  這世上,絕不可能有人在十境這個境界,戰勝如今的“寧奕”。

  沒有人可以。

  即便是他的主人,當年的周游先生,在十境這個境界,也不可能打贏皇陵復蘇之后的寧奕。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也有大機遇。

  如今的寧奕,顯然是在鬼門關兜逛一圈之后,得到了天大的造化。

  這具向死而生的身軀,便是最好的證明。

  罡風破碎。

  那根錫杖的末端被僧人掌心按住,地藏菩薩的喉嚨里發出了艱澀的吼聲,他拼命想要推動這根錫杖,卻發現錫杖冠頂的那一邊,像是一座大山,無論自己如何發力,都是紋絲不動。

  他的目光帶著憤怒,此刻竟然也生出了一絲畏懼。

  那邊煙塵與風雪齊齊呼嘯,僅僅隔著一根禪杖的距離,自己竟然看不清那一端的面容。

  掛在錫杖冠頂的布衫不斷獵獵作響,九枚環扣交撞聲音劇烈而又高昂。

  寧奕的后背“抵”在一塊尖銳的石塊之上,那枚斷裂的石塊,倒角之勢,卡在他的背后,看起來已經戳進了他的后背…但事實上,這也只是看起來而已。

  兩者之間的距離,差著那么一絲,但卻再也不會縮短。

  黑袍飛揚。

  寧奕的面容逐漸在風沙和霜雪之中變得清晰起來。

  地藏菩薩看清了那張平靜而又冷漠的男子面孔,他有些不敢置信,他捫心自問,剛剛的這幾波攻勢,只要未入千年之境,未曾點燃命星,換做這世上的任何一位修行者來,都是“必死之局”。

  這些年來,踏入此地的陰戾妖修,從沒有一個,像今日的這個年輕人這般棘手。

  風雪散盡。

  紫氣東來。

  絲絲縷縷的紫氣,繚繞在寧奕的面頰旁邊,映照得他的面容,此刻猶如天上真仙,高高在上。

  在長陵與柳十一決戰之時。

  寧奕曾觸動過“白骨平原”的紫霞。

  被獅子吼震得有些流血的耳朵,在數個呼吸便恢復如初…這種傷勢,對寧奕而言,可能就與尋常人家削蘋果割破手指一樣。

  甚至更輕。

  兩人仍然是平齊之勢。

  但寧奕望著那位古老僧人,目光卻是不帶感情,就像是俯瞰。

  假菩薩看著寧奕,不由自主變成了仰視。

  寧奕單手推動那根錫杖,剎那之間,雪潮翻滾,九枚環扣轟然爆碎開來,九道金環炸開迸濺,周遭的七八座古廟都被震得傾塌。

  兩人一根錫杖,就這么被寧奕推得飛快前進。

  “地藏菩薩”眼中已滿是駭然,自己無論如何用力,都無法阻止對方推動自己的趨勢,那個年輕人的體內,是蟄淺著一條真龍嗎?竟然有著如此巍峨的體魄!

  他想要松手,但是直覺告訴自己,若是此刻松手,這根錫杖便會瞬間穿透自己的胸口,將自己貫穿。

  騎虎難下。

  只能硬接。

  兩個呼吸之后,寧奕開始奔跑。

  兩撥雪潮在寧奕面前,僧人背后,這么開辟而出,一前一后,像是在大海上飛掠的劍舟,辟易自如,鋒銳至極,無數青光在地底飛出,試圖阻攔寧奕的勢頭,一開始直接炸碎,被淪為螳臂當車的“蚍蜉”,再到后面,青光的速度已沒有這兩人的奔行快,漫天青色光華,遠遠被寧奕拋在身后,像是雪潮的追攆者。

  就這么,寧奕推動那位菩薩,接連撞碎古廟石壁,斷壁殘垣,這座西妖域死角之處的大雪山底下,回蕩著磅礴的雪潮滾動聲音,就這么一路推到山底。

  “轟”的一聲。

  寧奕將這位“地藏菩薩”釘在山底。

  古老僧人的“回光返照”,早已經在這一路推行上油盡燈枯,此刻面容如同枯槁,面色慘淡,十根疊在一起的手指已是森森白骨,極其艱難地托住錫杖尾端。

  寧奕神情淡然,道:“我當是誰,原來也是個朝圣者,跑到這里當菩薩,還真以為騙了幾個人信你鬼話,靠著這點愿力,自己就能上天?”

  僧人已是進氣少,出氣多。

  但還有一口氣機。

  他痛苦望著寧奕,眼神之中的哀求已是十分明顯。

  寧奕只是笑了笑,并沒有留情。

  他單手發力。

  按住錫杖,猶如敲鐘。

  “轟”的一聲,錫杖釘入石壁,整座雪山發出一聲震顫。

  胸膛白骨寸寸破碎,那個僧人的面容永遠凝固在愕然和恐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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