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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修羅

  四月初七,浴佛法會。

  小雷音寺大殿前,聚集了大量的修行者。

  這次浴佛法會之盛大,參加人數之多,堪稱百年之最。

  四千多位苦修者,一座小雷音寺大殿的空地,已經無法容納,此次法會的比試便以“符箓”來決定對手,分別在十六座山峰設立擂臺,而“愿力”的比拼,也與武力無關,只需要以“神魂”駕馭石像,愿力對決很快便可分出高低。

  月牙山。

  宋伊人推開竹樓竹門,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他整了整衣衫,來到寧奕的竹樓前,剛剛手指放在門口準備敲下,竹門就“嘩啦”打開——

  宋伊人有些訝異。

  他挑了挑眉,看著面色紅潤的寧某人,擠眉弄眼的咳嗽道:“在下會不會來的不巧,壞了什么好事?”

  丫頭滿面通紅,捏了捏寧奕衣袖。

  寧奕沒好氣望著這廝,道:“看到你就不是一件好事。”

  宋伊人有些訕訕。

  “朱砂姑娘呢?”寧奕拎起細雪,栓在腰間,在鳴沙山住下的這三天,他休息的非常好,修行者也是人,也需要睡眠,長久跋涉,神魂緊繃,在此地休息既安靜,又太平…緊繃著的那根弦,也終于松下來了。

  “她早早便起了,布置法會。”

  宋伊人揉了揉眼,“十六座山峰,全都設立了后境的修行者看守,鳴沙山的周遭,全都需要嚴密的布控…法會的比拼會持續好幾天,一直到分出勝負,都不可掉以輕心。”

  兩人交談之間,最旁邊,一直安靜的那座竹樓,傳來了開門的聲音。

  云雀穿著一身干凈的麻布僧袍,他的精氣神也休養到了相當飽滿的境地。

  小和尚緩緩來到竹樓前,揖了一禮,“見過寧先生,裴姑娘…多謝凈蓮師兄的款待。”

  在東土,這些苦修者,一般不會直呼其名,而是會互相稱呼法號。

  宋伊人的法號是“凈蓮”…云雀對這個法號可不陌生,凈蓮先生是佛門有名的“幸運兒”,能夠住在月牙山這種凈地,全要仰仗這位先生。

  “休息的如何?”

  宋伊人笑了笑,“寧奕說你會在這次法會上一鳴驚人,我倒是很期待呢。”

  云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柔聲道:“小僧盡力而為。”

  馬車早已候在一旁。

  四人坐上車廂,宋伊人繼續道:“東境的鬼修,真的能潛伏到鳴沙山?要真有鬼修,戾氣與怨念能藏得如此之深?”

  這三天,兩座竹樓一直在商討如何針對東境的“借火”計劃。

  對宋伊人而言,浴佛法會是他向宋雀證明自己的重要一步,絕不可出錯。

  而對寧奕而言,在“借火”事件里,追查出“影子”的真實意圖,則是比打壓東境琉璃山更重要的事情。

  “此事難說。按我們之前所商議的,十六個方位,布下小周天陣,那么法會開始,外人杜絕入內,便不再會被外力攻破。”寧奕屈指推演,緩緩道:“宋雀先生當真不來鳴沙山?”

  宋伊人搖了搖頭,“如今東土正是瑣事纏身之際,若是他能來,東境推演者哪里還敢動邪念?”

  寧奕沉默下來。

  宋雀若是親身能至此,也不至于把自己的兒子送到此地。

  坐在車廂內的云雀,有些惘然,他聽著寧奕和宋伊人的對話,似乎意識到了一些“危機”。

  小和尚喃喃道:“聽二位先生的意思…說的是,此次法會可能會有意外?”

  裴靈素拍了拍寧奕肩頭,示意他不要在云雀面前提這些,以免影響他的心境。

  她柔聲道:“無需擔心,一切有我們。不會有意外。”

  云雀抿起嘴唇,有些不安道:“鳴沙山的‘落雁陣’聞名天下,具行師叔手握‘落雁陣’陣眼,難道有人還敢窺伺?”

  落雁陣…

  小雷音寺建成之時,有位活菩薩精通陣法,在此地立下此陣,若是啟陣,那么鳴沙山方圓數里,大陣之內,鳥雀不能飛行,威壓布施,如金剛降臨。

  持陣者,在陣法之內便有“世間極速”加持。

  一念之間,幾乎可抵陣法任意一處。

  寧奕和宋伊人對視一眼。

  這就是兩人所擔心的…在禪律對決之后,佛子之位決出,按照規矩,具行大師會將“落雁陣”的陣眼移交。

  律子道宣若是取勝。

  那么情況就不妙了。

  十六座道場,進行比試,因為人數太多,故而動用了“符箓”,小雷音寺的幾位陣法師,負責推演符箓的陣列,十六座道場內,每位參加者手持一面符箓,兩張符箓為一對,持有相應符箓的則為對手,愿力對拼,只有一次機會,失敗者便被淘汰。

  小榷山。

  云雀的道場,便是這里。

  那座運送“小巽寺石像”的馬車,與云雀一同來到了道場,小榷山的山頂極其開闊,道場被分開,分出了三十二座擂臺,陣法師按照順序,觸發“符箓”,手中符箓生出感應的,便來到擂臺之上對敵。

  一共四千余人。

  分出十六座山峰。

  每座山峰再分出三十余座擂臺,如此一來,今日的初選,只需要每座擂臺進行八場對決,便可結束…看似“輕松”,但實際上大量的分化工作,仍然消耗了小雷音寺極大的人力。

  背負愿力石像的苦修者,早早便來到小榷山。

  這場浴佛法會,乃是這“禪律之爭”的背景下進行,若是能夠“脫穎而出”,必然會得到靈山的關注…也正是因此,吸引了大量的“高手”。

  小榷山的高臺之上,俯瞰三十二座擂臺道場。

  以宋伊人“凈蓮”的身份,在這小雷音寺內,拿到這樣的席位實在是一件很輕松的事情…事實上,四人在踏入小榷山方圓之時,便已經分別。

  是云雀主動提出來的。

  因為“凈蓮”身份特殊,若是隨其一同進場,便會吸引大量的目光…云雀并不喜歡這種感覺,他的確是要在這里“一鳴驚人”,但卻絕不是因為“寧奕”,因為“凈蓮”。

  如果能夠在浴佛法會被人看見…那么只有一個原因。

  他的神魂之術足夠強。

  “浴佛法會的對決…與石像本身積淀的愿力有關,還與修行者的‘神魂’有關。”宋伊人翹著二郎腿,淡淡道:“云雀的神魂強度,與年齡完全不成正比,除非靈山瞎了眼,否則絕不會埋沒這種天才。”

  道場上,一場又一場的對決正在進行。

  大部分來到鳴沙山的苦修者,懷揣著的目的都是一樣的…證明自己。

  然后被靈山發現。

  而這里卻有一個很殘酷的現實。

  靈山根本就不會看到他們。

  不僅僅是因為他們不夠耀眼。

  更因為…靈山沒有一位大人物,會去注意這些人。

  四千余人。

  哪怕真的能夠吸引到注意,也是最后的幾輪,那寥寥的十數個人。

  而在大比開始之前,懷揣著美夢和狂熱的大部分苦修者…會在第一輪就止步。

  云雀手里捏著“符箓”,他的呼吸有些急促,第一次外出的少年,孤身一人站在會場之中,身旁是形形色色的各種各樣的僧人,或是面容猙獰,或是不言不語,東土境內魚龍混雜,拜入靈山對很多人而言是一種不可及的野望…這些散修在本質上與“慈悲”已經脫離了界限,在偏僻荒野求生,為了活下去,他們也會殺人,而這種殺氣,是掩蓋不住的。

  下一場就是云雀登場了。

  他的目光鎖定了遠方的一位瘦削僧人,那個僧人還有三個同伙…其中一人,恰好就在擂臺上。

  這四個人,在擁擠的會場之上,顯得相當“顯眼”,周遭數丈,都是一片清凈,無人敢與他們接近…因為身上濃烈的,毫不掩蓋的“煞氣”。

  站在臺上的,是一個面容白凈,看起來一片和藹的胖頭陀,單看面容,與臺下的三位同伴完全不是一個類型,他反而像是正宗佛門出身的活菩薩。

  然而…事實卻并非如此。

  他的面前,站著一個中年僧人,兩人登臺行禮之后,對視一眼,便再無動靜。

  看似平寂如山,但其實早已陷入了“愿力”和“神魂”的纏斗…那位胖頭陀一直面帶微笑,而數十個呼吸之后,這位中年僧人的衣袍便開始劇烈的顫抖,他的眉心忽然裂開一道血色紋路,整個人都如同一尊雕塑,干涸到極致便開裂,“咔嚓咔嚓”綻放出蛛網般的裂紋。

  胖頭陀仍然面帶微笑,他的眼神早已恢復了“清明”。

  神魂碾壓之后,抽身而出。

  這場對決,他已勝了…只不過他卻并未就此松手,而是繼續操縱神念,將這個遠不如自己的男人徹底的“擊垮”!

  “砰”的一聲。

  中年僧人噴出一大口鮮血,整個人的眼神徹底渙散,擂臺上擺放著的那座石像忽然開裂,整個人也如石像一般,神魂破碎,道傷難愈,他步步后退,連退三步,已是七竅流血,滿面血污,端的是神情平靜,雙手合十盤膝坐下。

  胖頭陀有些惋惜,望向負責裁決勝負的陣法師,得到了肯定的點頭之后,擺了擺手,放棄繼續以神魂絞殺的念頭——

  與此同時,一個青衣少年飛奔著爬上擂臺,來到了中年僧人的身旁,他“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喊了好幾聲師父,卻沒有回應。

  神魂破裂,這是最重的傷勢。

  哪怕是“寧奕”,也尋覓不到好的辦法…更何況這個師出無門的中年僧人。。

  胖頭陀看到這一幕,笑意滿面的點了點頭,輕盈跳下擂臺。

  一片喧嘩聲,卻無人敢說出什么…只不過距離這四人更遠了一些。

  “這種人,靈山也要啊…”寧奕平靜看著這一幕,他自嘲笑道:“不怕臟了名聲?”

  “寧兄弟說笑了,靈山有什么好名聲?”

  宋伊人忍不住笑了,風輕云淡道:“這種人無論是放到中州還是東土…都會很吃香,替主子壞事干絕,罵名背凈的野犬,混口飯吃而已,如此廉價,誰又會不要呢?”

  寧奕沉默下來。

  這四位僧人,身上帶著狠戾之氣,顯然是從東土的偏僻之地殺將過來。

  他們與其他人不一樣。

  從浴佛法會一開始,就展露了自己強大的力量…這種方式,的確更容易得到關注。

  擂臺上,那個滿面流涕的少年,不敢搖晃自己的師父,眼睜睜看著兩位小雷音寺的僧人,將師父抬到了符箓擔架上,在聽了某一句話后,整個人宛若雷擊,僵在原地。

  多半是得知了師父“活不久”的定論。

  他呆若木雞,直到執法者將他拖走,整個人的神情都還是麻木的。

  陣法師有些無奈,以往也有這種情況…在東土的偏隅之地,靈山籠罩不到,又時常遭遇鬼修的侵蝕,那里的苦修者見慣了生死,戾氣極重,被稱為“修羅”。

  那四個家伙…顯然就是從修羅場里走出來的。

  對于這種身懷“殺氣”的對手,若是自覺不敵,就該早點認輸,執意對決,就要預料到最壞的下場。

  陣法師嘆了口氣。

  他望向對陣表,聲音有些沙啞。

  “下一場…小巽寺云雀,對陣散修寂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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