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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向死而生

  蓮花道場高臺,到寧奕所站的那片泥濘之地。

  大約五十丈的距離。

  一條璀璨的金色長線,貫穿了兩者之間的虛無,掀起刺破耳膜的轟鳴。

  那縷金光,在寧奕眼里越放越大。

  寧奕將兩柄長劍插入地面,雙手猛地合十!

  山字卷在神池里轟然卷出,珞珈山的星輝洶涌而來——

  寧奕的面前,一只由星輝凝聚的巨大手掌拔地而出,五根手指“緩慢”握攏。

  那條金線一穿即過。

  由山字卷凝聚而出的星輝手掌,掌心被金線直接穿透。

  山字卷沒有擋住這一箭。

  熾烈的光華穿透一點,如瀑布一般爆射開來——

  只有咫尺距離,寧奕甚至感覺到了撲面而來的熱浪。

  他反手拔起稚子和細雪。

  失去了星輝,神性。

  他如今唯一能夠依靠的,就是這兩柄劍。

  劍氣與皇族的熾焰撞擊在一起,一線金光升騰而起。

  蓮花道場,轟然震顫。

  當一切恢復平靜。

  李白麟的眸色變得淡然而又冷靜,他從身旁侍從的手中接過自己褪下的長袍,重新披在肩頭。

  白袍飄忽飛出。

  他落在蓮花道場外,腳底濺出一灘泥水。

  緩慢向著遠方走去。

  煙霧被雨滴拍打,逐漸散盡…

  黑衫破碎的年輕人,雙手按著劍柄,擋在裴煩丫頭的面前。

  四面八方,涌來了潮水一般的執法司執法者。

  對這一切,寧奕已經無動于衷。

  像是雕塑一般死寂。

  李白麟抬起一只手來,這是進攻的示意。

  圍繞著一男一女在數十丈外渦旋的執法者,默默搭弩上箭,對準寧奕倏忽射出。

  “噗嗤”一聲。

  寧奕的身子猛地震顫一二,他的肩頭綻開兩朵血花,兩柄鋒銳的弩箭隔著黑袍,刺入肌膚,深深扎入血肉之中。

  箭鏃帶著倒刺,末端連接著淬銀的鎖鏈,釘入寧奕肩頭之后,兩位執法者對視一眼,同時用力。

  兩根鎖鏈瞬間繃直。

  就如同之前拉扯地面,兩位執法司執法者不再是圍繞寧奕渦旋,而是向外斗射。

  “鐺”的兩聲,鎖鏈拽著寧奕,黑袍年輕人的身子向前傾去,他兩只手按住劍柄,劍身插入地面,于是身子只是微微傾斜,便重新恢復了平靜。

  接著便又是兩柄弩箭。

  釘在脊背之處。

  “嗖嗖嗖”的疾射聲音。

  寧奕的神情看不清楚,他似乎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散亂的發絲遮住了他的面容。

  懷中的青衫丫頭頓時哭出了聲音。

  “哥!”

  “哥…”

  丫頭的雙眼一片通紅。

  密密麻麻的箭鏃,射入寧奕的后背,看起來像是甲胄上釘滿尖刺的刺猬…他緩慢松開了兩柄插在地面的古劍,到了此刻,細雪和稚子的劍身不再搖晃。

  大雨之中,寧奕的呼吸聲音越來越微弱。

  他抱緊了裴煩。

  相依為命…這么多年,他們一直都是這么過來的。

  披著白袍的李白麟,終于來到了寧奕的面前。

  三皇子面無表情。

  他的那一箭,射散了寧奕的劍氣,現在被執法司的“封魔弩”射入體內…這個出身蜀山的家伙,就算體魄再如何強大,都不可能從這里逃離了。

  這件事情…根本就不需要十境之上的大修行者出手。

  他自己便可以解決騷亂。

  李白麟笑了笑。

  他放下那只示意進攻的手,在所有執法司執法者的目光之中,輕聲開口。

  “把他們…押回去。”

  “寧奕和裴煩,被關押在天都執法司地牢里。”

  “如果沒有意外…他們就要…”

  說到這里,三二七號的神情一片黯淡,出于避諱,他沒有說出那個字。

  這個消息的擴散并沒有這么快,他從中州一路快馬加鞭,把情報送到蜀山,身上的衣袍已經破爛,還沾染著血跡,手掌裂開了龜裂的血痕…嘴唇干枯的蘇福,看著風雷山的小不點谷小雨,整座蜀山如今處在一片死寂之中。

  這到底是什么原因?

  “師尊…二師叔,三師叔…都不在。”

  谷小雨看著蘇福,他的神情一片焦急,得知寧奕先生在天都出了事情…他恨不得把自己的“斷霜”拎著就奔赴中州。

  可是涉及天都格局。

  他真的年齡太小,修為太淺。

  “千手大人不在?”蘇福的嘴唇一片蒼白,他已經很久沒有喝水了,口干舌燥,他看著風雷山,只覺得頭暈目眩。

  “在幾日之前,師尊和兩位師叔就不知去向…”

  谷小雨急得要哭出聲音來。

  他狠狠一錘擂在桌上,砸得涼石桌面四分五裂。

  風雷山不太平,兩個人對坐悵然的時候,有一道焦急的聲音傳來。

  “千手大人——”

  谷小雨和蘇福有些惘然,目光望向風雷山外。

  聲音來自于隱宗的一位長老。

  蜀山的諸多山門,禁地重地,都有隱宗負責看管…那位隱宗長老焦急而來,身形化作一道長虹,撞入風雷山上,人未至而聲先至。

  “小霜山上的那口棺…不見了!”

  天都城這幾日,接連有雨。

  雨勢瓢潑,落雷匯聚向天都城的皇宮之中。

  這一幕浩瀚瑰麗的景象,隔著數里地都能看見。

  因為大雨的緣故,行路艱難,行人往往在路上便會被大雨淋濕。

  天都的周遭,坐落著諸多城池,破舊古鎮,還有荒蕪山頭…四面八方的星輝,都奔著皇宮而去,蘊養著都城內的修行者,于是天都的周遭,便顯得靈氣破敗而又枯蔫。

  穹頂的落雷,似乎是有人要渡劫。

  若是有大修行者睜開“天眼”,看清楚天都的方圓靈氣…便會發現,落雷之時,所有的星輝都被雷光所汲取,落向某個特定的方向。

  這的確是在渡劫。

  而一座荒蕪的山頭,在數日之前,這里本來沒有絲毫的靈氣和星輝。

  此刻竟然長出了雪白的霜草,煥發了生機。

  天都皇宮內,太宗不斷吐納呼吸,從上天搶過來的“星輝”,每一次都會被捋下來一些…積少成多,匯聚到這座荒蕪的小山頭內。

  這些星輝…本來不足以讓山上的枯草重聲。

  生死枯榮,這是逆天之法。

  此刻,天地漆黑,荒蕪的山頭上,站著四位看不清容貌的修行者。

  兩男兩女。

  雷光閃逝。

  雙目渾濁的瞎子。

  頭戴紫金冠的道士。

  黑白大氅的年輕女子。

  撐著紅色油紙傘的大紅袍女童。

  四道身影的面容,在這一瞬間被雷光點亮,接下來重新黯淡下去。

  四個人,站在荒蕪山頭的四個角落。

  他們的中心…是一口漆黑的,厚實的棺木。

  雨勢漸大,豆大的雨珠砸在紅色油紙傘上,砸出一聲又一聲的沉悶聲響。

  披著紅袍的稚嫩女童,眼神里是萬年融化不開的堅冰,她盯住那口黑色棺材,在她的感應之中…從太宗那里竊來的“星輝”,是逆轉一切的關鍵。

  太宗皇帝要成為不朽。

  這并不是一個笑話,那個男人真的只差最后一步…這些日子,在天都皇宮內閉關,皇帝的每一次吐出,都是渾濁的死氣,每一次吸入,都是磅礴的生機。

  皇帝身上的舊傷逐漸愈合…最重的那一道傷勢,在十三年前天都血夜由裴旻留下來的那道傷勢,如果成功愈合…那么他便可以真正邁入“不朽”。

  荒蕪的山頭,從山腳,到山頂。

  似乎燃燒起了細碎的火焰。

  大雨雖大,卻澆不滅這股燃燒在虛無之中的火焰…破舊的山頭,火焰燃燒,蔓延,向著山頂“緩慢”掠行而上,一路上,干枯的山體重新生長出了草葉。

  草尖頂破山體的縫隙。

  雪白的霜草,堅韌而又頑強地冒出了頭。

  整座荒山,有了第一線生機。

  當火焰燃燒到山頂,燃燒到那口漆黑的棺木之時…站在山頂的四位大修行者,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轉睛。

  天地一片大寂。

  棺材上覆蓋著一層萬年不化的堅冰…徐藏踏入紫山之后,天地間下了一場大雪,那口棺材被大雪冰封,帶著濃郁的寒意。

  火焰觸碰堅冰。

  并沒有熾熱的煙霧升起。

  這一切就像是一個完美的“圓”。

  由生而死。

  向死而生。

  赤紅色的道火,在棺材內燃燒而起,整口黑棺,在短短的十個呼吸之內,便化為熾烈的大紅之色。

  涅槃道火。

  大隋天下,曾有個天才,想要跳過點燃命星的那一步…直接跨入涅槃之境。

  于是碾碎自己的命星,燃燒自己的生命。

  不斷跌境,再跌境。

  “砰”的一聲。

  所有人都聽到了那個強大而又堅定的心跳聲音。

  有些人的一生,不追求長生和永久。

  只追求剎那的芳華。

  徐藏就是這樣的人。

  他不在乎死去,卻絕不會輕易的死去…所有殺不死他的,只能讓他更加強大。

  從天都血夜之后,他活下來的意義…就只剩下了復仇。

  徐藏要殺的,絕不是一個大隋前十的覆海星君,也絕不是一個小無量山的山主。

  他的目標,自始至終,都只有一個。

  那個坐在皇位上的,殺死自己師父的人。

  這個心愿還沒有完成…他怎么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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