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繚繞的壁畫靜室。
“要死了要死了…”
先天靈果渾身冒火,在壁龕內上躥下跳,在檀灰里打滾,試圖將自己身上熊熊燃燒的凰火熄滅。
剛剛陪寧奕演這么一出戲,險些將自己性命搭進去。
太嚇人了。
那女子妖圣也就算了。
最后突兀出現的火鳳,實在是嚇了他一大跳。
很顯然,火鳳的現身,已經不在寧奕的掌控之中。
“這世上…哪有那么多完美之事。”
仿佛看穿了靈果的心思,盤坐在靜室蒲團上的黑衫男人,忽然開口。
寧奕聲音沙啞。
他被一團熾烈燃燒的凰火嚴密包裹,周身三尺,繚繞成一片赤紅火域,滾滾凰火沸騰燃燒的聲音,與靜謐萬年的暗室形成鮮明對比。
寧奕黑衫徐徐燃燒,不斷拋飛出破碎的漆黑灰燼,但…只是燃燒,直至如今,亦未燒完。
他的肌膚在灼燒中先是焦黑,再是破碎,接著露出如玉瓷般熾烤的晶瑩膚色。
眉心三股特質,位于左邊的一縷金燦色彩熠熠生輝,沐浴凰火,非但沒有黯淡,反而更加熾烈。
歷盡萬劫而不死,方成不朽之純陽。
從閻惜嶺的生死劫,真正淬煉出屬于自己的一縷純陽氣后,每一次游走生死邊緣,都是一場修行。
五年的閉關,寧奕將純陽氣從纖若發絲的那么一縷,修行到了一根食指粗細。
他不斷嘗試熄滅神火,不斷將自己逼入寂滅狀態。
即便沒有真正成功,亦是一種神游生死大道的體驗,也正因這五年來的不斷寂滅,他才真正體會到猴子當時一番寄語的含義。
想修成大成純陽氣,實在太難了。
某種意義上,大成純陽氣的修行,比自己的神火劫…還要難!
這并非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道緣造化,這就是純粹一次又一次的作死,而大成之前,若是失敗一次,便是真正的神隕道消。
關于神火三叉戟右側的“至暗特質”,則是恒定燃燒著如白骨般的幽暗火焰。
這些年,寧奕無法使它湮滅消弭,亦無法使它增漲一毫。
在與韓約一戰之后,這一縷至暗特質被送入寧奕神海…本該致寧奕于死境,卻意外成為了完成神火平衡的最后一環。
從本質上來說,這是不屬于寧奕的特質。亦是寧奕無法修行的特質…除非,他能夠通過自身參悟,締造出當年韓約所締造的特質。
凰火在體表緩慢熄滅。
焦黑的人形顯出真容。
寧奕抬起左手,緩緩扶住右肩,將其提拎起一個角度,原本聾拉著的右臂,迸發出咔嚓咔嚓的脆響,
離字卷,切割血液內的火鳳殺意殘留。
生字卷,治愈肌骨。
片刻后,寧奕長長吐出一口氣,他試探性轉動右臂…仍然有些不適應,像是換了一條手臂,但已經不妨礙使用。
右手掌心對準仙緣果,山字卷吸力迸發,在檀灰里打滾的先天靈果微微一怔,驚奇發現自己身上怎么拍也拍不掉的那些棘手火焰,竟然被吸得脫落,在空中掠成風束,直奔寧奕面門而去。
寧奕輕輕啟唇,將這些凰火吞噬入內。
這次與火鳳 的交手,險之又險。
自己之所以能夠脫身,是因為初次交手,灞都二師兄對自己不朽特質一無所知,毫無防備。
若還有下次…恐怕難以善了。
“生字卷的生機,竟然消耗了三成。”
寧奕默默以神念在魂海內掃視一圈。
火鳳殺力,是實實在在作用在自己身上了。
雖然借此機會,推進了純陽氣的一小截修行進程…但生字卷的消耗程度,有些超過自己預料。
因為生字卷緣故,打消耗戰,寧奕不懼同境任何敵手。
他本以為,這次出關,只需要謹慎留意殺力修至絕巔的妖圣大能。
譬如白帝,龍皇這二位。
若與他們迸發戰斗,對方殺招落在自己身上,一切便都結束了…生字卷再如何能補充生機,也無法挽救一個死人。
但如今來看…即便是不以殺力著稱的火鳳,自己也不可硬撼。
像剛剛那般的竭力對斬,每一記,都是對生字卷的大量負荷。
寧奕頗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說得就是如今的自己啊。
白銀城西方。
穹頂的火燒云仍然凝固,未曾消散。
火紅色身影收起了背后兩輪巨大而鋒銳的羽翼。
灞都二師兄神情恢復如初,心思徐徐落定。
出發龍宮之前,十二妖神柱處,姜麟師弟說襲殺龍皇的人族劍修極有可能是寧奕,在他心中還有些許存疑。
但真正與寧奕交手之后…他倒覺得,此事不無可能。
此子身負大造化,大氣運,進境之快,匪夷所思。
灞都云域,小古壽宴,寧奕身上還未顯露出“三股不朽特質”的造化殺力。
如此來看…龍綃宮前,劍殺兩位皇帝殘念之事。
火鳳回想著黑金秘紋撤銷之前,龍皇留給自己的一番秘密耳語。
他以心聲默問道:“若以有心算無心…寧奕應是可以做到襲殺之事的。陛下最終的判斷,當真準確么?”
他緩緩落在地上。
火鳳望著女子妖圣,輕聲開口,道:“辛苦。”
紫凰一怔。
她萬沒有想到,火鳳見到自己…竟會是這般溫和態度。
若記得沒錯,這是五年以來,火鳳第一次對自己開口說話。
上次在妖神柱前會面,她接過陛下賜予的覆海印,領命前赴倒懸海,從頭到尾,沒有和火鳳說一個字。
其間態度,自是不言而喻。
妖修大多睚眥必報,極為記仇,自己與火鳳之間的恩怨,整座妖族天下都知道,作為當事人…也必定心中知曉。
火鳳神色一如既往的古井無波。
他將此行的前因后果簡述一遍:“陛下留在龍綃宮的殘念被人襲殺,怒不可遏,遂決定動身啟程出發。玄螭大圣此行未至…抵達龍宮的,除了陛下和我,還有灞都城的兩位師弟師妹。”
女子妖圣凝視火鳳,努力想從后者臉上看出一絲波瀾,可惜火鳳神情始終平靜,如萬年深淵。
不見戲謔,沒有嘲諷。
這些年妖族天下甚囂塵上的私人恩怨,在他眸中,如過眼 云煙。
火鳳的言語態度與其說是溫和…不如說是木然。
原因很簡單。
妖族天下時常會將紫凰與火鳳二人,放在一起比較。
不管外界如何評論。
火鳳眼中,從未有過他人。
目中無人,又怎會有恩怨,糾纏?
可如今這份溫和態度,卻讓紫凰心中生出一抹復雜之意。
她搖了搖頭,不去多想。
“姜麟,黑槿…也來了龍宮?”
紫凰皺起眉頭。
先前寧奕在塔樓頂上的話,她也聽到了…龍皇陛下竟會帶兩位妖君境的修行者踏入龍宮,實在有些不太理智。
“我師弟師妹很有分寸,不會惹是生非。”
火鳳瞥了紫凰一眼,淡淡道:“黑槿熟識龍宮地形,不會誤碰陣紋,踏入黃金城后,她是尋找造化的關鍵人物。”
紫凰沉默片刻,道:“如今陛下?”
“陛下獨自一人出發,前去與白帝碰面。他希望在核心城開啟之后,北妖域能提前一步,踏入那座黃金城。”火鳳道:“整座龍宮,最重要的造化,應當就在核心城中。”
說到這里,他微微一頓。
目光在女子妖圣身上兜轉一圈。
火鳳語氣輕柔地開口,不動聲色道:“說到這里,倒是要恭喜你,既煉化了真凰精血,便算是不虛此行。”
踏入龍宮之前,他便心有感應。
天凰翼的圓滿造化,便在這龍宮之中…果然在入海之后,于古神戟下找到了一頭隕落真凰的尸骸,可惜來晚一步,精血被人提前煉化。
回想起那時畫面。
杵著手杖的龍皇,只是催促自己踏入龍宮,告知天凰翼機緣必在龍宮之內。
龍皇那縷黏著覆海印的神念,見證了開啟龍宮前的所有畫面,必然也知曉…這滴精血,就是被紫凰妖圣所汲取。
火鳳神色不動,明悟事情真相之后,忍不住搖了搖頭。
這點小事,陛下還瞞著自己,難道是害怕自己為了這份造化,向紫凰報復出手么?
未免也太拿自己當外人…也太看不起自己的氣量了。
得了火鳳恭喜之語,女子妖圣一時之間倒是有些沉默,她與火鳳并肩而行,本是處處提防警戒,謹言慎行到了極點,卻因為后者展現出的寬宏態度,顯得頗有些尷尬。
開口也不是,不開口也不是。
最終只能點頭,嗯了一聲。
心中不知為何,竟然有了一些慚愧?
紫凰連忙屏神,壓下心念。
造化之事…先到先得,她紫凰冒著生死風險,在龍宮門前煉化真凰精血,有什么可慚愧的?
這世間無主之物那么多,難道每一件寶器,就都該落入最適合自己的主人手中么?
墜入倒懸海后,心中那個藏在最深處,令人忘卻本我的誘惑聲音。
上一次,引誘自己吞下真凰。
這一刻,再次在心湖緩緩浮現。
“若為成就不朽,便該寸步不讓!”
“造化機緣,有緣者得之…何須慚愧?”
“火鳳野心甚大,要當妖族第三位皇帝…他所做的一切,也不過是偽裝罷了!什么寬容,大度,都是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