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竟然爆發了如此戰斗?!”
這是寧奕被送至將軍府的第二日,北境的大戰已然落幕。
云洵和一眾部下,得知了一些零零散散的內幕消息,在知曉情報的第一時間,這位情報司大司首火急火燎出發,徑直趕往寧奕休養的屋閣。
然而——
一位甲士很是客氣地攔住了他。
“寧先生還在休息,外人不準入內。”
云洵被攔在了門外,周旋許久,開口數次,以他之尊貴身份,仍然不能說服甲士開門,這一點讓大司首心生疑慮。
到底發生了什么?
他表面上不動聲色,但其實心底開始焦急起來。按照當初的約定,自己和部眾抵達北境長城,只需稍作休養,寧奕便會趕到此地…寧奕會親手破開倒懸海禁制,送情報司的精銳之師,以及北境長城儲存的一半軍備,前往天神高原。
但如今,自己卻被人攔住,連府門進不去,更不要說跟寧奕面談了!
寧奕到底遭遇了什么?
云洵完全是懵的…他連續走訪了好幾位相熟的星君,卻只能得到一些模糊的訊息。
昨夜的北境大荒,爆發了一場曠世之戰,包括寧奕在內的一眾星君,都卷入了這場戰斗之中——
自己從蛛絲馬跡中,推斷出了昨夜那場戰斗的結果。
應當是三圣山這一方慘勝!
那位東境大魔頭的實力,高的有些可怕了。云洵“拜訪”三圣山的相熟星君之時,看到他們個個面若白紙,氣息虛浮,顯然是在那一戰中都受了不輕的傷…唯一面色好看的,就只有扶搖和姜玉虛。
但那兩位,可是大隋最頂級的星君修士了!
以這等情況來看,他本猜測琉璃山出動了五災十劫的一半修士,但萬萬沒有想到,參戰的只有韓約一人。
這還是三圣山以有心打無心。
“韓約如今的修為,實在太強了,東境之戰實在堪憂。”
“幸好他對我沒有起殺心…不然我這趟北上入長城,必然不會如此順利。”
若是韓約截殺他。
他能逃生么?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念及至此,云洵心中不免升起三分后怕。
這一路來,走的無比順暢。
一直提防的杵官王也沒有出現,他本以為,東境是老老實實沉淀積蓄力量,以便發動戰爭,現在看來,甘露只是在“蓄勢”。
再細想,琉璃山并非未對自己起殺心。
只不過若是提前出手,即便殺了自己,對兩境戰局也沒什么影響,反而暴露了殺機。
恍惚出神間,一個柔和的聲音驚醒了云洵。
“大人,您已經好些日子沒合眼了。”跟在云洵身旁的副官雪隼,頗有些心疼,目光在府邸門口停轉了一會,勸道:“您不如回房好好休息吧…至于寧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會好起來的。”
情報司精銳之師奔襲的這段路程,云洵過得甚是疲勞,那枚紫蓮花古幣盒子,實在是太讓人捉摸不透。
太子知道自己要走。
非但沒有攔,反而贈了自己一份機緣。
陰謀?陽謀?坦誠相見?還是不屑一顧?
他太謹慎,一朝想不清楚此事的前因后果,是非聯系,就一朝難以安心。
而來到北境長城后,云洵也并未將他與紅拂河使者碰面的消息傳遞而出…事實上,山道一見,朱候大大方方放行并且贈禮,實在是一記高招,云洵和太子的關系,已經因為那枚象征寬恕的紫蓮花古幣重新被拉近了。
此事不可與將軍府告之。
二人轉身離開長廊,即將要走,就碰見一道灰白長袍身影。
千觴君和兩位婢女同行,那兩位婢女手中捧著托盤,盤上擺著溫好的藥盞,散發著裊裊香氣。
“仔細端穩,動作慢一點。此藥價值不菲,切不可有失。”千觴君語氣溫和的囑咐婢女,恰巧在拐彎處抬起頭,碰見云洵二人。
“二先生。”云洵揖了一禮,同時瞥了眼茶盞,笑道:“這是溫養神魂的‘百靈芝’?”
“正是…”千觴君神情有些憂慮,帶著歉意道:“寧奕受了些神魂之傷,如今正是休養之時,師兄有令,誰也不要打擾他。百靈芝燉煮之后會自行溢散藥香,十個時辰一換,希望能幫他快些好轉。”
云洵恍然,壓低聲音:“二先生,我有一事…”
他給了雪隼一個目光。
女子副官極其聰慧地低身行禮告退。
此地只留下云洵和千觴二人。
“昨夜到底發生了什么?”
云洵的神情有些無奈,在北境長城,諸星君之間并無官階品級之別,他問三圣山的修行者,只能得到一個籠統模糊的大概。
他們昨夜與韓約交戰了。
三圣山聯盟受到了不輕的打擊,韓約也付出了一定的代價…可是關于寧奕的情況,這些星君卻是無比默契的選擇了緘默,一問三不知,根本無人告知他寧奕身上發生了什么。
這其實不怪他們。
北境月下,姜大真人已經明確告知了這一戰的嚴肅性,在寧奕蘇醒之前,切不可透露出“大都督”昏迷之消息,一是對琉璃山隱瞞襲殺結果,二是對天下眾生保密北境之戰損傷。
云洵可是情報司大司首!
在那些星君眼中,他與天都的關系就在破碎的邊緣,無人知曉他即將北赴草原的事情…一旦讓云洵知道了,那豈不是等于天下人都知道了!
千觴君嘆了口氣,他望向云洵,道:“正好師兄要找你…你且隨我來吧。”
將軍府的主府。
沉淵君平時刻字,作畫,習刀,練劍,都在此地,一張巨大的玉案橫放在府邸庭院之內,往日這里會擺滿字畫書帖,只不過今日卻是空空蕩蕩,只擺放了一長一短的刀鞘劍鞘鐵架,將兩把刀劍供奉在這,沐浴春風。
此地并無殺氣,卻顯得甚是蕭索。
或許是因為太“空”的緣故…沉淵君太忙,尤其這幾年,烈潮之后,天都與將軍府建締合作關系,前期不容有失,事無巨細、大大小小都由他親自過問。于是沉淵君在府邸內閱書練字的時間越來越少,只有偶爾休息,會在這里過夜,只需一張床榻。
所以府邸內部便顯得極其空蕩。
云洵踏入這里的時候,產生了一種錯覺…如果不是自己要見的那個男人,就在中堂內坐著,他甚至會誤以為這里是座破敗的空宅。
“沉淵君的氣色…比起上次相見的時候,要好了許多。”
云洵有些訝異,上次在天都秘密會談,這位將軍府主人雖然給人極大的壓迫感,但面色稍顯病態。
天都的鴻門宴安然渡過,殺劫之后,更上一層樓了么?
云洵不敢妄自猜測。
情報司情報中明確記載,天海樓戰役之后,沉淵君借病不回天都受封冠軍侯,長久以木質輪椅出行,有人猜他是佯裝有疾,但天都這邊認為…沉淵君真正受了重傷的可能性很大。
此刻沉淵君正坐在中堂首座,閉目養神,一縷縷雪白氣龍翻滾,縈繞大氅,一副圣人端坐之相,只不過卸下刀劍,殺氣不存,只剩下威嚴和浩蕩。
“云洵先生。”
千觴輕聲道:“北境的軍備已經備好,等倒懸海禁制破開,你和情報司的鷹團隨時可以出發…但在出行前,將軍府有幾句話要對你說。”
“將軍府?”云洵心中充滿了疑惑。
他還不了解寧奕的情況,對于昨夜發生的事情仍是一知半解。
“無需擔心,寧奕無恙,如今正在沉睡…”沉淵君緩緩睜開雙眼,從“養氣功夫”中醒來。
他簡單說了一下昨晚的情況。
“寧奕中了韓約一擊,神魂發生了異變,是好事,但也不是好事。”沉淵君來到云洵身旁,三人站在庭院里,這里有符箓禁制,不必擔心被人參破天機的窺見。
云洵神情陡然大變:“寧奕被韓約襲殺,神魂產生異變?”
無論是誰,神魂受傷,都極難治愈。
像裴靈素,之前被白帝擊中魂宮,若不是逆天機緣,便已經隕落。
大司首這時才明白,為何三圣山的星君三緘其口。
原來如此…這的確是不能外傳的消息。
“神魂異變,還能蘇醒么?”云洵小心翼翼地問道:“他在那屋室里,還要沉睡多久?”
“能。”沉淵君給了云洵一個很篤定的答案,然后便是短暫的停頓:“至于沉睡多久,我無法給你一個確切的答案,可能一天,可能一周,可能一個月…也有可能…”
“一年?十年?”云洵挑起眉頭,道:“沒有人能等這么久,將軍府也等不起。”
“不會。”
“這不過是一場小劫罷了…”沉淵君背負雙手,沉聲道:“他是我的師弟。我相信他。”
沉淵君的眼神忽然變得凌厲起來。
“今日會面…是希望云先生替將軍府做一件事。”
他只是輕聲開口,便有一股無形威壓,籠罩住云洵。
“天都會談,云先生答應了要為北境送軍備…去草原。”
云洵肩頭一沉,心底暗暗叫苦,當時迫于烈潮壓力,他給自己留了一條退路,避免清算。
這幾日正因紫蓮花古幣而左右搖擺…自己尚在糾結,便被沉淵君識破了么?
“寧奕雖在沉睡,但我可以替他做決斷。”
“云先生,你現在還有選擇權,北上烏爾勒,去還是不去。”
沉淵君直截了當開口,道:“去了,你背后便不再是天都,離你最近的,乃是北境的將軍府。不去,我也不為難你,此后便不要再入北境長城了。”
云洵神情糾結,咬了咬牙。
這是把問題搬到臺面上了…將軍府向來情報堵塞,怎么知道太子對自己的“饋贈”的?還是說,只是沉淵君猜的?
站在高大黑氅男人的身旁,沉默了許久。
云洵在糾結掙扎中,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他取出了袖袍內的那枚紫蓮花古幣,輕聲道:“太子遣人攔住了使團,然后給了我這個…”
一五一十。
和盤托出。
如此…便是最直接的態度了。
云洵望向沉淵君,道:“無論寧奕沉睡多久,我和‘鷹團’都會等他醒來。北上草原,安定軍備。這便是我的答復…監察司滅,昆海樓起,情報司已沒有退路,而我,亦沒有退路。”
這句話說得有些不甘,有些辛酸,但語氣卻十分堅定。
“好。我記住了。”
沉淵君點了點頭,他伸出一只手,輕輕拍了拍云洵的肩頭。
“云先生,此后北境長城,始終有你一座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