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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古來圣賢皆寂寞

  湖心薄霧,裊裊蕩漾。

  白衣女子獨坐亭中,面對棋盤,她將那三枚堆疊在一起的銅錢古幣拾起,分別攤開,按次序擺放在棋盤之上,暗叩大道,落子之時甚至濺起了清冽的劍氣之音。

  這位“博學”的天清池主,在棋盤內還藏了劍意…這說明天清池主還是一位劍修。

  當真是三千大道,無所不通。

  裴靈素沉默的注視著這象征“大隋皇族六爻之術”的銅錢,腦海里迸發出密密麻麻的書庫文字,她對于推演一道的造詣并不深,但是這三枚銅錢在六爻里的擺放次序卻沒有太大的講究,她找到了三才之位,然后對應棋盤落格,嘗試性的改變了三枚銅錢的位置…于是這個試探性的舉措,直接引動了整座天清池的異變。

  “轟隆隆”的水流聲音,在湖心亭底響起,宛若一頭老龍沉吟。

  裴靈素的耳旁,傳來了寧奕的聲音。

  天清池外的糾紛,因果,傳到了她的耳中。

  律宗大宗主是一個門戶之見根深蒂固的傳統苦修者。

  所以他非常不愿意看到外來者踏入天清池的畫面…

  同時他又是一個很要顏面的人。

  這意味著,金易一旦在眾人面前開口,便不可能反悔,這位律宗大宗主此刻的心情萬分復雜,之前的暴怒已經被“震驚”所替代。

  天清池平靜了這么多年。

  因為律宗嚴守規矩的原因,真正外來者能夠入內的,寥寥無幾,近百年來,就只有寧奕和裴靈素二人。

  這等異變…看起來不是壞事,天清池的湖水掀開,卻沒有“天怒”降臨。

  “發生了什么?”

  金易一只手拎著金剛棍,喃喃開口。

  寧奕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天清池的陣法,在遠方湖心亭丫頭的拂袖動作之中,拆解出一個入口,霧氣蕩漾,律宗大宗主抬手示意其他人不要跟進來,與寧奕一同踏入這座圣地之中。

  整座天清池,湖水震顫,像是被裝在瓶子里的水中世界,此刻瓶子劇烈搖晃,除了那座小亭子巍峨不動,四面八方的水廈堆疊,隨時可能傾倒。

  寧奕和律宗大宗主,雙腳懸空,衣袍被水汽打濕,懸在翻覆的世界之中。

  “這是…?”

  金易的聲音有些顫抖。

  “天清池主的洞府。”寧奕輕聲道:“整座天清池是他的住所,這些年來那么多律宗弟子入內修行,竟無人發現洞府么?”

  大宗主的神情相當復雜。

  他搖了搖頭,道:“律宗弟子,自當謹守規矩,不可破戒,凡入天清池者,不可打擾居士清凈,別說去找洞府…就連那座湖心亭,也只能遠遠看著。”

  寧奕猶豫片刻,還是開口道:“規矩是人定的,若是一味遵守規矩…有時候,反而會失去一些不該失去的。”

  金易只是沉默。

  這些道理,還輪不到寧奕來教他。

  他平靜道:“歷代律宗大宗主,都會來天清池,在湖心亭里坐上一會…從沒有人發現異常,更不用說洞府里的異樣。這么多年,律宗的大宗主里,也不乏有天賦異稟精通陣法的天才,為何今日洞府被你們點破了?”

  寧奕笑著搖了搖頭,“因為你們守規矩。太守規矩。”

  金易挑了挑眉毛,“太守…規矩?”

  “我見過道宣一面,這位伐折羅有著舉世無雙的煉體天賦,跋涉千里,身上沒有其他修行功法的痕跡,他專精于律宗功法,不曾修行中州其他門派的術法…如果我沒有猜錯,那么律宗歷代的大宗主,都是如此,驕傲而又孤獨,你們不會修行其他宗門的術法,即便是近在咫尺的禪宗,也不屑一顧。”

  寧奕望向金易。

  拎鐵棍的男人沉默了很久,說出了四個字:“自然如此。”

  頓了頓,他理所應當的給出了自己的解釋。

  “律宗有著極其完善的修行體系…我們不需要去學習其他宗門。”

  寧奕淡淡道:“這就是原因。”

  他看著遠方湖心亭,坐在棋盤對面的丫頭,三枚銅錢綻放熒光,四面八方湖水倒開,一座洞府緩緩從水底浮現,先是展露如龍脊般連綿的古老木質屋檐,然后便是一座極其有年代,龐大的,撐破湖面的“洞府”,很難想象,這樣一座龐然大物,沉睡在天清池內,竟然如此之久都沒有被發現。

  而如今“顯形”的大功臣,顯然是來自于那三枚銅錢。

  “天清池主的洞府,藏在其他術法之中…你們只修律宗佛法,自然破不開‘六爻’的玄妙。”寧奕把湖心亭里的玄妙有選擇性的說了一部分,畢竟這三枚銅錢懸掛棋盤的畫面,也被金易看見了,若是自己刻意賣弄關子,金易離開天清池后查閱古籍,也可驗證真偽。

  在寧奕看來,一道“六爻”之秘的破解,便把這座洞府從天清池底喚了上來,接下來的“道宗風雷”,還有其他的隱藏秘術,便值得深究…他很好奇,如果繼續破解,會引起什么樣的反應?

  寧奕沉吟,選擇將這個情報告知金易。

  “大宗主…這是一個好消息。天清池主是律宗先賢,恐怕會留下一些寶藏,留給后人。”寧奕微笑道:“說好了只是借用寶地療傷,若是有所發現,我和丫頭不會貪圖寶器,這些都會如實稟告。”

  修行境界到了十境之上,便格外重視道心的修行。

  尤其是寧奕這種身份地位的人,身為大隋年輕一代最強的劍仙,言出必果,這座天清池主若是留了什么法器,多半也不適合他…不然洞府若開,造化機緣全被自己獨吞,也說不過去。

  金易搖了搖頭,很是古板道:“邵云師兄總說我,生得怒目之相,內心卻有菩薩慈悲。其實我并非善人,只不過信奉‘因果緣分’,而且自始至終的堅守奉行,這座洞府因你們二人而起,其中的造化,因果,該是你們的,便是你們的,你們二人能帶走的,便自然是你們的。”

  這么多年來,律宗一直沒有人發現這座洞府…寧奕和裴靈素入池的短短一個時辰,便引動異象,已經足以說明,律宗是與“天清池主洞府”無緣的。

  寧奕有些訝異的看著金易,此刻的眼神之中,卻是多了三分敬佩。

  佛門的修心之術極其聞名,讖言名語在世上流傳甚廣。

  徐藏曾經調侃,說佛門總是勸人放下,看開。

  放下身外之物,談何容易?

  這位律宗大宗主…能夠完全不在意天清池主洞府可能存在的“寶物”,這相當的不可思議,與寧奕之前在西嶺遇到的假和尚截然不同。

  換位思考,若他身為律宗宗主,恐怕無法如此釋然。

  思考片刻,寧奕還是給出了自己的許諾。

  “若是洞府內有所得,寧某真心想要,便會與大宗主說一聲,其余的,便留給律宗,就當結個善緣。”

  誰料。

  金易卻根本沒有領他的情,冷笑一聲,道:“之前的矛盾,已經捋出來道理了,你寧奕的拳頭大,這就是道理。無須覺得愧疚,也不要認為,你把這洞府里的一些寶器陣法留下來,就可以與我律宗結交善緣。”

  寧奕看透了,這廝就是軟硬不吃的那種人。

  毫無人情世故可言。

  他頗有些忍俊不禁,無奈的笑了笑…恐怕也只有在東土,金易這樣的人才能身居高位,坐在律宗大宗主的位置上吧?

  足夠的純粹。

  某種意義上來說,靈山需要金易這樣的人。

  佛門需要金易這樣的人。

  “既然如此…寧某便恭敬不如從命。”寧奕挑了挑眉,故意順著金易的意思向下延續,笑瞇瞇道:“我與丫頭一定盡全力,把天清池主洞府里的寶物全都搬空,一點也不會給律宗留下,眼不見,心不煩。”

  這話說完。

  肉眼可見的,金易額頭上多出了好幾道黑線。

  寧奕心底“嘿”的一聲笑了,果然,人非圣賢,這大宗主看起來豁達,看開不一定等于放下,自己完全不客套了,他又恨得牙癢癢了。

  “寧奕,我可警告你,這里是律宗圣地,你我之間的賭約,我金易甘拜下風,這段時間,你便在此地好生住下。”金易深吸一口氣,望向寧奕,認真開口,“但若是此地出了什么變動,或者那位先賢留下來的湖水造化被你破壞…我可饒不了你。”

  寧奕完全理解這位大宗主的意思。

  事實上…這座洞府的秘密,根本就是一個意外,洞府顯形,得益于某位與“天清池主”一樣博學的小丫頭。

  一道輕飄飄的悠然的聲音傳來。

  “大宗主,你就放一萬個心吧。”

  裴靈素坐在棋盤的那一邊,舒展了一個懶腰,雙手搭在腦后,看著三枚緩慢懸空,浮在棋盤上空的六爻古銅錢,“這座洞府的出現,對律宗而言,是天大的好事…此后入天清池修行的弟子,能夠汲取的好處,要比之前多上數倍。”

  金易感受到了那股古老洞府里波動的玄妙力量。

  他冷哼一聲,“天清池主,生前最喜寧靜,不愿被外人打擾,你們二人不要擾了他的清凈便可。”

  裴靈素望向懸在空中的男人,她笑了。

  “你知道…天清池主這樣的人,最害怕的是什么嗎?”

  金易皺起眉頭。

  古籍里,天清池主平靈山動蕩,掃妖族禍患,一己之力,橫掃一個時代…最終選擇在律宗古地長眠,這樣的人,還有害怕的東西?

  裴靈素輕聲吐了兩個字。

  “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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