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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正視黑暗

  “前面是什么?”

  “是黑暗。”

  “再前面呢?”

  “是光明。”

  馬蹄的聲音,劇烈的顛簸,在耳旁炸響的雷霆,讓田諭從渾渾噩噩的沉睡之中醒來,他的半個身子掛在馬背之上,駿馬狂吼著在大雨之中狂奔,泥濘炸起,他的面頰上沾染了好大一塊的泥污,閃電劃過,照得這個男人面色蒼白。

  自從修行以來,他已經很久沒有生過“病”了。

  也很久沒有像現在這般無力,他趴在馬背上,身子壓得極低,十根手指酸麻,連攥攏韁繩的力量也沒有,意識模糊而又混沌,說不清楚是夢魘還是回憶…他的腦海之中,總是回蕩著幼年時候,他與程然對話的畫面,坐在蒼木的樹梢,背著籮筐眺望黑夜的采藥少年,回答了自己這兩個問題。

  那個時候,修行天賦遠差程然,無法爬上蒼木,氣竭沮喪到極點的田諭,坐在地上,他努力抬頭,拼命踮腳,卻永遠也無法比得上坐在蒼木樹上的程然。

  他看到眼前是一片黑暗。

  程然卻告訴自己,再前面,是光明。

  只要你能爬得再高一些。

  后來田諭看到了“光明”,他東行跋涉之后,成為了白狼王的弟子,成為了草原上權力和位置最高的那一小批人,至少放到西方邊陲,他是唯一一個能夠爬上蒼木樹頂位置的人。

  然后他看到自己的摯友,死在了黑暗之中。

  后續的勘察任務,以極快的速度推進,龍牙山石壁上的源煞存在氣息,被追煞符一張一張的破解開來,整座山壁的源煞流淌情況,還有近十年來的泄露情況,都被完整的推演而出…而一個令人驚駭的真相也隨之水落石出。

  真正的“源煞”根源,已經有人比他們更先一步取走。

  在兩千年前,“源煞”是妖族用來打開草原門戶的“禮物”,這份有毒的饋贈,是當初妖族共主“東皇”的力量來源,是一份近乎無解的毒藥,而兩千年后,重新將其取走的那個人…到底有什么企圖,已經不言而喻。

  這份“源煞”,封鎖在龍牙山很久,這段漫長的時間內,并沒有任何人發現,這都要得益于“母河”對于過去黑暗歷史的保護,以至于這個秘密能夠長久的維系下去。

  直到山壁在歲月的風化下破損,然后“源煞”泄露出去。

  想要擊敗黑暗。

  唯有正視黑暗。

  田諭嘴唇干枯,在大雨之中,盯著前方的漆黑煞氣,他已經聽到了遠方滾雷一般的馬蹄聲音,是母河所在的方向…由“源煞”掀起的暴動已經開始了么?

  “聽到了么…這些聲音。”

  天啟之河的河水,以東皇和寧奕為圓心,無數水流席卷徹開,化為一道磅礴龍卷,遠方的聲音,嘶喊,都清清楚楚傳到了寧奕的耳中。

  東皇緩緩道:“我曾倒在這里,也必將在這里站起。”

  他抬起雙臂,絲絲縷縷的“源煞”將方圓數里的母河河水都滲透,這一整條長河,被截下來,因為“源煞”之力的緣故,化為東皇的掌中之物。

  寧奕面無表情道:“你真的選錯了地方…你在這里死過一次,也會有第二次。”

  穹頂響起了沉悶的雷聲。

  大雨傾盆。

  天啟之河的河水倒開,因為兩人懸浮的位置,被清空而出的河水,使得河面溢出一大截,而綿延漫長的雨線穿透兩人之間的虛無。

  寧奕在母河河水里浸泡了許久,汲取生字卷之后,他渾身都洋溢著一股溫暖的力量。

  衣衫徐徐變得干燥。

  此刻穹頂降落大雨,這些雨絲落在肩頭,濺出細膩的熱霧。

  東皇笑道:“哦…是嗎?”

  聲音還沒有落地。

  一抹長光閃逝而過。

  細雪的劍光,從劍鞘之中遞出,一瞬之間,穿透大雨,驟烈的狂風,吹動穹頂瓢潑的大雨換了方向,幾乎與地面平行,而這一劍的劍氣,輕綿地就像是萬千雨絲其中的一縷。

  東皇的喉嚨,飚出一道血線,這位兩千年前的妖域共主,瞳孔收縮,以他如今的修為,竟然沒有看清那一劍的軌跡,方向。

  金剛體魄直接被這一縷劍氣叩擊,砸穿。

  緊接著才是他的身軀,像是被一柄重錘砸中,陡然撞入身后的天啟之河河水之中,這些被“源煞之力”滲透的河水,生出無數雙攙扶的“手臂”,想要托住這位妖域共主,只可惜這些源煞手臂一條條的崩潰瓦解,還伴隨著凄慘的鬼哭聲音。

  一道熾烈的神性風雷,擊穿東皇的喉嚨,帶著他的身子直入河底,劃過一道筆直的長線,正如穹宵之上劃過夜幕的雷霆。

  “轟”的一聲。

  寧奕面無表情,緩緩落在干枯的河床之上。

  東皇以“源煞”搬空天啟之河,落腳之處,能夠感應到母河河底的“心跳”,這片大地本來溫暖,而此刻因為“源煞”的附著,逐漸變得陰冷起來。

  他居高臨下,看著那個躺在河底的黑袍身影。

  細雪劍已然歸鞘。

  拔劍不過一剎之間,當速度快到極致,這縷劍光殺人無形…而作為劍主的寧奕,在外人眼中看來,甚至看不清拔劍的動作。

  東皇躺在河底,面色無悲也無喜,他能夠感到自己喉嚨里的鮮血溢出。

  大隋的洛長生能用劍氣重創自己。

  但沒有想到…同境界之中,還有第二個人可以做到。

  他平靜感受著這股至強的“破壞之力”,自己的生機在源煞的彌補之下重生,匯聚,而這一劍則是源源不斷的再破壞。

  這是比“源煞”還要兇戾的破滅之道。

  東皇輕聲笑道:“你與當年的烏爾勒不一樣。”

  寧奕平靜道:“我叫寧奕,我從來就不是兩千年前的烏爾勒。但我和他有一點一樣,我會在今天,重新殺死你,然后還草原一片光明。”

  東皇聽到這句話后,微微失神。

  他極復嘲諷意味的笑了笑,以相當“贊同”的腔調,沉悶地嗯了一聲。

  高大的黑袍男人,有些吃力的掙扎了一下,接著緩緩站起身子,同時伸出一只手,輕輕抹過脖頸,那縷劍光就在指尖的黑煞之中蕩開,被他拎出來,擲向遠方,數里之外立即傳來一聲炸響。

  河水鼓蕩,漆黑與光明糾纏。

  “你說得對…”東皇看著寧奕,戲謔道:“有一點,你們都是一樣的…一樣的自詡‘光明’。”

  寧奕皺起眉頭。

  東皇的喉嚨裂開了一道血口,執劍者的劍氣,是世上最強悍的滅殺之力,專門滅殺“影子”的浩蕩光明,此刻竟然在東皇“源煞”之下,緩緩愈合,血肉可以重補,但留下來的傷勢卻很難徹底消除。

  于是東皇的聲音,聽起來便像是撕開了聲帶。

  他沙啞笑道:“你們覺得黑暗是壞的,光明是好的…你們口口聲聲說要給他們光明,那么當初的烏爾勒給了嗎?他殺死我之后,草原得到光明了嗎?”

  “世界可以迎來‘永恒的長夜’,永夜之時,一片漆黑。”

  “但世界決不會迎來‘永恒的光明’…因為只要有光,就會有影子。”東皇緩緩揉捏著脖頸,吐字聲音愈發低沉,“人站在光下,就避不開影子…為什么不去想一想,到底黑暗意味著什么?”

  寧奕沉默下來。

  “如果有一天,草原會毀滅。”東皇平靜道:“那么造成這一切的,決不會是‘黑暗’本身,而是你們自己。”

  他抬起一只手來,源煞之力在掌心匯聚如珠。

  一副畫面,扭曲升騰。

  東皇向后緩緩退去,他的周身,水流翻滾,煞氣凝聚。

  平靜的聲音響起。

  “在永夜來臨的時候,人們不應該躲避,而是應該試著去學會…”

  “正視黑暗,接納黑暗…然后,加入黑暗。”

  天啟之河的河水,轟然沸騰,翻滾。

  寧奕神情難看,注視著眼前的這一幕景象。

  漫長的長線,霧氣隱約,緩慢擴散,兩撥鐵騎對撞,沖殺,入骨入肉。

  披戴著雪白骨面的亡靈鐵騎,“緩慢”推進,但勢不可擋。

  這樣的一副畫面,不僅僅出現在寧奕的“面前”,源煞之力所過之處,草原的各大王帳,所有的修行者,備戰的戰士,準備出發的弓弩手,還有坐在王帳內的那幾位草原王。

  黑潮的沖擊,緩慢停滯。

  與此同時,一道身影,在霧氣之中凝聚,浮現。

  東皇抬起一只手,漫長的鐵騎長線,在此停滯,廝殺仍然在繼續,但所有的聲音,都不在源煞的畫面之中顯現。

  他的面容并不顯得陰森,而是平靜,真摯,而且溫和。

  踏入草原,跋涉千里。

  汲取“源煞”之后,這股力量,滲透到了草原的絕大部分地域…而他所需要的,其實就是兩個地方。

  西方邊陲,以及母河。

  他讓這副畫面出現在這兩處地域的人們面前。

  西方邊陲和母河,意味著貧窮與權貴。

  這是完全處于上下級,壓迫的兩個階層。

  但事實上…上與下,在某個特殊的時候,會顛倒過來,就像是光與暗,從來就沒有好壞對錯之分。

  跋涉在千里之外的田諭,忽然心頭咯噔一聲,抬起頭來,他也看到了源煞霧氣之中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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