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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再見,寧奕

  黑槿的發絲,在浩瀚星空的風雪之下,像是暈開的濃墨,拋在身后,蕩散開來。

  這一副畫面,好似凝固,靜止一般。

  雪白精致,吹彈可破的少女面頰,被一片雪屑擦過,黑槿的瞳孔微微收縮,她還保持著飛身掠入古門的姿態,但這一切都變得緩慢起來。

  古門內懸浮著大量的雪屑,緩慢“涌”出門戶,與黑槿相擁。

  黑槿皺起眉頭,目光盯向那片徐徐擦過自己面頰的“雪屑”。

  緩緩帶出了一抹鮮血。

  不僅僅是這一片“雪屑”,無數的“雪屑”,擦過她的黑袍,在凝固的時空之中,帶出一絲一縷,最終千絲萬縷的濃郁鮮血。

  門戶之內的狹小洞天,無數道雪白長線交錯縱橫,浮現而出。

  黑槿的手指就要觸碰到那兩卷古卷了。

  只差那么一點點。

  但是直覺告訴她,如果她想要再前進一點,那么這具身子…就會被切割開來。

  她只能停在這里。

  她必須停在這里。

  黑槿的胸口微微起伏,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這位灞都城的小師妹,自傲無比的饕餮,緊緊盯著那兩卷近在咫尺同時又遠在天涯的古卷,發出了一聲尖銳而又憤怒的長嘯。

  嘯聲卷動風雪。

  然而大雪潮只剩下零零碎碎的風雪殘燼。

  從身后倒懸著飄落的雪氣,倏忽刮過寧奕的衣袍,一陣又一陣。

  這道充滿憤怒,不甘的聲音,隨著飄落的殘雪,傳到了寧奕的耳中。

  他沒有回頭。

  黑槿果然失敗了么。

  寧奕冷冷盯著空中的那道人影。

  背后展開雙翼的白郡主懸在空中,臉上露出了譏諷的表情,戲謔笑道:“父皇的東西,也是你們這等凡俗能染指的?”

  寧奕也笑了,“這是你父皇的東西?”

  白早休面無表情,攤開雙臂,這片小天地的規則籠罩而下,越發強烈,此地的所有生靈都將匍匐,而她則是唯一的例外。

  “父皇乃是白帝,睥睨天下,凡他看中的,便是他的,這座天下再大,也不過他的手臂伸展距離,所以…這座天下的一切,他只需要伸手,便可以握到。”

  白早休俯瞰著大雪地上那個黑袍紛飛的年輕男人。

  在這片大地上,沒有人敢不尊重“白帝”。

  但凡是得知她父皇名號的,盡皆低頭,連直視她也不敢。

  然而那個叫寧奕的家伙,臉上并沒有流露出絲毫的敬畏,也不曾低頭,而是這么平靜與自己對視。

  寧奕只是問道:“這是白帝自己說的?”

  白早休傲然道:“父皇何必說這句話,這天下誰人不認同這句話?”

  這就是理。

  這就是規矩。

  寧奕不在意的笑了笑,忽然有些感慨,喃喃道:“在大隋,上一個敢像白帝這樣囂張的大人物…貌似已經死了啊。”

  白早休皺了皺眉頭,她不明白寧奕說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這世上還有誰能與父皇媲美?除了大隋的太宗…

  她還沒有來得及反應。

  那個站在大雪地上的男人已經拔劍出鞘。

  鏘然一道劍光,撕裂漫天大雪。

  白郡主長嘯一聲。

  “百鳥袍”浮現出密密麻麻的雀翎,隨著她揮臂的動作,與那道極其霸烈的劍氣撞擊在一起。

  這一剎那,地面上拔劍的那個年輕人族劍修,身形猛地拔高,再一度展露了極其強大的氣魄,就像是要硬生生撐破白帝的“天地規則”。

  白早休的面前,那道劍氣極其爆裂的砍了下來。

  準確的說…是砸了下來。

  不像是劍。

  更像是一根巨大的棍棒。

  要把整個世界都砸碎,砸爛。

  百鳥袍發出不堪重負的碎裂聲響,不斷有雀翎接二連三的炸裂,白早休在這一劍的浩大威勢之下,根本無從反抗,被寧奕從空中壓到地上。

  她瞳孔赤紅,恨聲道:“卑賤的人類,今日我必殺你!”

  寧奕攥攏細雪,神情陰沉,他回頭去看那扇浩瀚星空下的古門,黑槿仍然在做著最后的努力和掙扎…“生字卷”與“滅字卷”,與自己想的一樣,因為本身的特性,纏繞著晦暗明滅的生死規則,若是貿然闖入,很有可能會陷入如今這等進退兩難的地界。

  黑槿太過心急…而心急,從來都是吃不到熱豆腐的。

  寧奕深吸一口氣。

  白帝的規則壓迫著自己的“體魄”,能支撐著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更何況,他還帶著兩個“累贅”,風雪的那一端,紅雀拼命噴吐著虛炎,身形一點一點縮小,它已經在動用自己的壽元來抵抗規則。

  紅雀的脊背上,有個面色潮紅,呼吸困難的紅發女孩。

  紅櫻只不過是一介凡體。

  若是沒有紅櫻,以紅雀的境界,以及本體的強悍,施展本命真身,對抗規則還是不成問題的的…只不過它現在需要保護小妮子的周全。

  這巨大的規則壓在紅雀的身上,它發出一聲淺淡的哀嚎,目光帶著懇求,望向寧奕。

  寧奕咬了咬牙。

  最要命的…是生滅兩卷無形之間的拉扯,每時每刻都在汲取自己的生機。

  自己是接近大修行者的強大修士,可以不用在乎。

  紅櫻的生機才有多少?

  “你還能撐多久?”

  白早休的聲音傳到了寧奕的耳邊。

  劍氣壓制著那位白郡主,風雪的那一邊,看起來極其狼狽的白早休,其實毫發無損,身上并無一絲一毫傷勢。

  族內長輩賜予的“百鳥袍”,讓她只是看起來狼狽而已。

  寧奕的劍氣,無法擊碎這件護身寶器,便無法傷害她。

  白早休艱難從牙縫里擠出笑聲,雖然毫發無傷,但她仍然有些氣郁,這個男人的劍氣真是出乎意料的強盛…硬生生把自己從高空砸下,壓在雪地之上不能動彈,自己父皇的規則曾經降臨之時,她親眼見證了一位十境大妖,在十多個呼吸就跪在地上,最終被壓得體魄盡皆龜裂,這個男人竟然能支撐如此之久。

  “很久。比你想象中要久。”

  寧奕不帶感情的冷笑一聲。

  還在逞強?

  白早休冷哼一聲。

  她的目光越過寧奕,望向風雪盡頭的那扇門…黑槿此刻的處境比寧奕更慘,渾身黑袍被切的支離破碎,一吹就散,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地步。

  “那么…她還能撐多久?”白郡主一只手抵住劍氣,沙啞笑道:“這局棋…你解不了。或許我無法親手殺死你了,但結局卻不會變,你,她,還有她,都得死。”

  說到第二個“她”的時候,白早休的目光微微挪移,望向那頭紅雀,如今她被寧奕拖住,無法抽身,不然那個從北妖域逃走的人族女子爐鼎,此刻早就被她殺了。

  寧奕瞇起雙眼。

  他的目光極其敏銳的捕捉到了白早休的小動作…白郡主騰出了一只手,緩慢按向了自己的腰間。

  那里藏著什么寶器?

  白早休的手指按到了自己的腰囊,她輕輕吐出一口氣,盯著寧奕的眼神卻愈發沉重,殺氣幾乎要滿溢而出…

  一切,就到此為止了。

  腰囊拆解,無數流光破開囊口飛掠而出,在她的右手之上纏繞包裹,頃刻之間,一道頎長的流線弧形在她虛握的掌心凝聚。

  寧奕與白早休的距離不過是十丈。

  十丈距離。

  而且還在縮短。

  白早休大口大口呼吸,艱難頂著風雪,一步一步走來。

  直到兩人之間,可以清楚看見彼此面容的時候。

  白早休停住了步伐。

  而此刻,寧奕也終于看清楚了白早休手里那道成形的“東西”乃是什么…那是一柄造型夸張的大弓。

  復雜的紋路在風雪之中鋪展。

  寧奕的心頭,陡然浮現了極其強烈的危機感。

  這把大弓的威脅,比斬龍臺還要強大。

  強大得多。

  寧奕隱約有些頭皮發麻,想要后退,但是在磅礴的威壓之下,他已經沒有退路。

  白早休猛地抬起手臂,那柄大弓被她拽拉而起,大雪紛紛揚揚倒開,她甚至放棄了另外一只抵御寧奕劍氣的手,一整件百鳥袍猛地拆解飛出,在空中化為無數雀翎,密密麻麻鋪在頭頂,在劍氣的浩蕩轟擊之下,不斷下壓。

  那件脫體飛出的百鳥袍,匯聚到白早休的頭上。

  白袍脫離之后,白早休披著一件貼身的白色軟猬甲,顯露出纖細窈窕的身姿。

  她沉沉吐出一口氣。

  下一剎那,白早休的臉上沒了笑容,這位瘋瘋癲癲的東妖域郡主,平靜到了極點,右手緊緊攥著大弓,猛然踏出一步,身子前傾,左手捻住繃緊的箭弦拉的渾圓,巨大的張力讓她整個人的骨骼都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咔嚓聲響。

  弓如滿月。

  就抵在寧奕面門之前。

  大雪嘶啞呼嘯。

  兩人幾乎貼在一起。

  寧奕的劍氣懸在白早休的頭頂,被百鳥袍抵住。

  而白早休的大弓抵在寧奕的面前,沒有絲毫遮擋。

  白早休知道。

  下一剎那,寧奕的劍氣可能會劈碎自己的百鳥袍,來到自己的頭頂。

  但她也知道,這一劍殺不死自己。

  而自己的這一箭不同。

  這一箭只要射中寧奕,便一定可以殺死他。

  早在先前斬龍臺第二次遞斬,被寧奕的千劍菩薩打散之后,她便有了動用“這一箭”的念頭…虛空之中,隱約的咆哮聲音在箭弦之上匯聚,風雪呼嘯,虛無的箭鏃不斷破碎四周的空氣。

  “這一箭”的威力極大,但發動條件同樣極其苛刻。

  她必須要有一個絕對安靜,絕對安全的環境。

  譬如,現在。

  天地之間,大雪莽莽,唯有她和寧奕二人。

  寧奕眼里滿是那柄大弓的倒影。

  他聽見一個極輕的聲音,帶著些微沙啞。

  距離很近的那個女人緩緩開口。

  “再見,寧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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