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洞天內。
此時此刻,已然安靜如初。
瀑布水流的沖刷之音,潺潺而下,隔著山壁,都可以清晰聽聞。
君的身子,向下垂落,雙臂被鎖鏈吊住。
身子骨的重量,像是輕了那么一些。
魂魄已散。
整座洞天深處的枯骨,齏粉,灰燼,隨著一陣不知出處的微風繚繞而起,紛紛揚揚,掠出了洞天。
裴旻大人的神念也消散了。
原地怔怔而立的丫頭,此刻終于緩慢睜開雙眼。
小妮子眼眶通紅,單手握拳,拳背輕輕揉了揉眼窩。
寧奕蹲下身子,取出腰囊里的繡布,替裴煩丫頭擦拭面頰,輕柔道“看到什么了?”
“爹,娘,院子”丫頭的聲音帶著一些苦澀,搖頭道“很溫暖的童年,但是那些都過去了。”
寧奕低垂眉眼,擦干面頰之后,站起身子,揉了揉裴煩腦袋,輕聲道“裴旻大人,其實是一個很好的父親。”
丫頭重重嗯了一聲。
經歷了一些波折,陽平瀑布斷流一次,山巖震顫。
三司察覺了一絲異常,來到瀑布山下,卻沒有發現可疑的人物。
就此散開。
長夜已盡。
陽平城的瀑布,迎來了一縷曙光。
客棧內。
柳十一抱劍睜開雙眼,屋門被輕柔推開,兩人已經行李收拾妥當地站在了門口。
柳十一揉了揉眉心,疑惑道“為何在下覺得,昨晚似乎發生了一些不同尋常的事情?”
他望向寧奕和丫頭。
寧奕淡然道“要是我跟你說,陽平城瀑布下,壓著一尊星君境界的大魔頭,昨晚被我和丫頭合力除掉了,你信不信?”
柳十一點了點頭,煞有其事道“汝何不上天乎?”
寧奕一笑置之。
他頓了頓,道“不過來自背后的那股壓迫感,已蕩然無存”
話說一半,柳十一望著寧奕,眼里有些不敢置信。
寧奕伸出大拇指,稱贊道“你的嗅覺倒是敏銳。陰魂不散的東境鬼修已經死啦,徹徹底底,灰飛煙滅,不知道運氣好不好,魂魄還留了幾許,能否回自家主子的琉璃盞里重鑄。”
柳十一沒有問寧奕是如何做到的。
他無比認真地夸了兩個字。
“厲害。”
在柳十一的世界里,很少會如此稱贊一個人。
他在羅剎城見識了那座小誅仙陣后,便意識到寧奕和丫頭的組合,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強大很多。
他當然不相信陽平瀑布下有一尊什么星君大魔頭。
就算真的有,也絕不可能會被寧奕和丫頭兩位后境修士誅殺。
世間沒有這等道理。
只不過東境烙刻的追殺壓力沒了,那縷壓迫感,陰魂不散地追了許久,一夜之間陡然消散,這是實實在在發生的事情柳十一可不會相信,有哪位‘好心人’路見不平,正好遇上追趕自己一行人的鬼修,然后順手拔掉。
壓力輕了許多。
至少不用再擔心身后的追兵。
路上輕松一些,慢一些,自己的傷勢,在渡漓江返回西境的時候,就可以恢復差不多了。
“何樣之馬當稱良駒?”
“好馬四蹄修長,前蹄圓,后蹄略成尖形,臀肌結實,后肢比前肢有力。”寧奕雙手繞在腦后,面對著沉默無言的柳十一,還有聽著饒有興趣的裴煩丫頭,兩人一步一步前進,他一步一步倒退而行,保持著相等距離,走在陽平城街道上,此時街上還無甚人流,空空蕩蕩。
“與駑馬相比,良馬脖子較長,鼻孔較大,那樣說明肺氣綿長,雙目炯炯有神,耳小而尖立。”寧奕說到這里,精神飽滿,笑意怡然道“丫頭不知道吧?”
裴煩笑道“修行者都是馭劍飛行,誰會關心甄別良駒的事宜寧奕,你怎么會知道這些?”
柳十一也甚是納悶。
明明飽讀詩書的是裴煩丫頭,怎么離了天都,卻好像寧奕更熟練一些。
雙手虛搭在腦后,看起來像是某位貴公子書童的“少年郎”,笑瞇瞇道“以前在西嶺,誰想過修行啊?當時就想攢錢買匹好馬,快馬加鞭把你送到大隋天都,好擺脫這個累贅。”
裴煩鼓起腮幫子,環抱雙臂,沒好氣道“你現在銀子可多了,拿去買馬,給我快馬加鞭,看看能不能擺脫?”
柳十一努力憋笑。
寧奕諂媚笑道“再快的馬,哪里能跟裴大小姐的飛劍比呢?”
三人一路向著陽平城外走去。
一路上走過了幾個鏢局,從門口往內掠去一眼,大清晨,蒙蒙亮,鏢局里的鏢師已經扎著褲腰,在府邸內的空場子站樁走馬,一套一套練拳。
這套拳法,寧奕也見過的,千手大人教授自己的那套殺法,糅合了諸多凡俗間的體魄打壓之術,雖說小小陽平城,沒什么修行者,但難免有些鳳毛麟角的人物,能將一身體魄臻至化境,真正把煉體之術錘煉到極致的,都是有大毅力的人物。
放在修行界,想要煉體,就需要諸多天材地寶,灌注一身。
寧奕的體魄之所以強悍,是因為身體里有一口源源不斷的神池。
神池的神性,勝過一切的天材地寶。
那些藥物,從肌膚刺入,由外而內不斷錘煉,煉體者需要承擔極大的痛苦,有些難以忍受,有些則是超過了自身負荷,爆體而亡。
而寧奕的神性,則是自內而外,一次次的鞭捶,隨著境界的攀升,神池神性的注入越來越多,這具身軀流淌在骨子里的“神霞”,便越來越多。
柳十一在長陵與寧奕比劍,在受傷之時,寧奕體內的神霞滾滾而出,愈合身軀,這種情況在目前的境界還極其罕見。
寧奕曾經想過若是有朝一日得證大道,時時刻刻有神霞護道,哪怕受了瀕死重傷,亦可以在頃刻之間蒸騰神霞,重鑄體魄。
真到了那等境界,似乎與所謂的不朽相比,也沒什么區別了。
鏢局的馬棚里拴著駿馬,看起來都是一副高大壯碩的模樣,柳十一估計寧奕這廝的兜里揣著不少“金葉子”,只要不是鏢局急用的馬,都可以出手買下來。
鏢局辛辛苦苦走一趟鏢才能賺到的銀子,遇上有錢主,賣幾匹馬就能賺到,自然也不會跟自己過不去。
柳十一腦海里推演著劍譜,不知不覺,走了好一會。
這一路走過來,竟沒做絲毫停留。
快要走到陽平城盡頭。
他疑惑道“都看不上?”
柳十一的這句話,只得到了一個回應。
“悟你的劍去。”
柳十一乖乖繼續悟劍去了,對他而言,在陽平城,在天都城,在劍湖宮,在漓江船頭,都沒有區別他能夠隨時隨地進入悟劍的狀態。
這個劍癡,自然不會明白。
凡事都要挑挑揀揀,看完一遍再做最后打算的寧奕,對于“買馬”的這件事情,有一種異常的執著。
在西嶺,境外,有一句不知哪個朝代流傳下來的古話。
“馬是男人的第二個妻子。”
正如柳十一猜測的那樣,寧奕的腰囊里有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