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奕屏住呼吸,時間變得緩慢而又凝滯,他心里隱約有種預感…自己就要見證歷史的誕生了。
然而。
下一瞬間,似乎有什么東西震了一下。
天都皇城的符箓。
那座鐵律大陣發生了震顫。
貫穿皇帝胸口的“長線”,瞬間碎裂,擴散。
鐵律大陣的黑光瞬間從太宗的胸口撤離。
懸在天都皇城上空的那張符紙,劇烈震顫,似乎有某道力量將其剝離…整座鐵律大陣,瞬間歸于平寂。
靈山和道宗的兩位涅槃境界大能,面色變得蒼白,在他們的感知之下,那個先前被死死按在皇座之上的男人,體內涌起了不可阻擋的磅礴力量。
兩條手臂緩慢抬起,壓也壓不住。
瞳孔里潰散的神識,一瞬之間,便重新凝聚回來。
徐清客的面色陡然變了。
命字卷的神魂攻擊,在此刻被皇帝盡數彈了回來,漫天的風刃呼嘯涌來,將他的青衫割得支離破碎。
白發謀士抬起一只手,遮在自己面前,掌心被風刃割出數十道鮮血淋漓的傷口,瞬息之間,那件完好的青衫,就被磅礴的威壓攆過,發出不堪重負的破碎之音。
這是…發生了什么?
徐清客余光望向蓮花閣的方向。
鐵律被人打斷了?
蓮花閣藏書樓。
鐵律大陣的發起點。
那座圓筒形修葺而成的藏書樓,被陣法所圍繞,即便陣法被解開,方圓數十丈內,仍然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霧氣。
然而此刻…霧氣全都破散。
靠坐在藏書樓門口的龍凰,神情蒼白,面頰一側火辣辣的刺痛,她緩慢扭過頭來,看著擦拭面頰遞斬而過的那一道磅礴刀氣。
將整座藏書樓,都砍成了兩半。
霧氣被刀罡斬碎。
地面上裂開了一道巨大的溝壑。
蓮花閣的閣樓外,躺著橫七豎八的執法司執法者,那個收刀而立的野蠻男人,站在藏書樓外的三十丈外,霧氣的盡頭,面容隱藏在霧氣之中看不真切。
由北境野獸毛發扎束而起的大氅,在烈風之中搖曳。
被他披在肩頭。
男人的額首栓系著一條紫色貂尾,赤腳踩在溝壑的盡頭,將古刀收入鞘中,連著刀鞘一起抵在地面。
龍凰喃喃道:“北境…沉淵君。”
這一刀…劈開了蓮花閣的藏書樓。
準確的說。
這一刀,劈開了藏書樓的樓閣,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的那個時刻,斬開了虛無,斬在了嵌入大陣陣心之內的那把“鑰匙”之上,牢不可破的鐵律并沒有收到絲毫撼動,然而那枚鑰匙,則是被劇烈的罡風卷動,墜落下來。
情報司大司首云洵,雙腳懸空,原本懸在頂層,剛剛將“鑰匙”安上,重置鐵律,緊接著就被這道刀氣砸中,向著藏書樓的另外一邊狠狠砸出,將藏書樓鑿穿之后,身子在空中滑掠,速度逐漸降低,借著停滯剎那,重新掠回書樓樓閣,一把攥住下墜空中的“鑰匙”。
云洵神情難看至極,他擦拭唇角,看著眼前裂開一線洞天的書樓。
這一刀…他竟然沒有察覺到。
遞刀的那人是誰?
他瞇起雙眼,看到那個披著毛皮大氅的男人之后,神情滿是凝重。
北境長城當今的鎮守者。
沉淵君。
執法司大司首墨守的神情同樣難看,這位實力逼近極限星君的大修行者,抬起雙袖,漫天符箓從袖口掠出,鋪天蓋地在藏書樓的樓側內游掠,探查著這一刀帶來的損傷。
符箓掠行的速度越來越快。
墨守的面色越來越難看。
這里是蓮花閣袁淳的藏書之地,大隋五百年來的國師,底蘊之豐厚,飽含三司諸多秘聞,以及高層的地底運營,這些對他而言,乃是珍貴的財富和寶藏…然而在剛剛的那一刀下,至少摧殘了兩成。
站在溝壑盡頭,披著毛皮大氅的男人,身后躺著無數的執法司執法者,他本沒有在天都城大開殺戒,但踏入蓮花閣后,也本沒有隱匿身形,執法司的修行者想要阻攔。
一擊彈指敲在刀鞘,震出一縷刀氣,便這些人全都擊倒。
在北境駐守長城,終年到頭,便是與妖族天下的大修行者爭斗,與手段狠厲的北境妖君廝殺,他的身上,全是殺人術。
男人遞出那一刀后,站在原地,似乎是在調整體內的氣息。
他看清了藏書樓里的情況,確認了“鑰匙”在那位天都情報司大司首的身上,也確認了自己此次的對手…是兩位天都的大司首。
沉淵君的臉上,似乎本沒有什么凝重之情。
他看著靠坐在藏書樓前的“龍凰”,這也是一位大司首,先前在北境似乎有過數面之緣,這女子跟隨袁淳先生修行,乃是北境平妖司的大司首,是北境漫長戰役當中不可或缺的一大戰力。
若是他的直覺沒有錯,那么先前在春風茶舍府邸,聽到的那縷異常,便是來自于龍凰。
她聽到了自己與太子的談話…
應該只聽到了一部分。
袁淳托孤,把鑰匙交給了一位弟子,應該就是這個女子了。
沉淵君低垂眉眼,自嘲笑了笑。
她先前如此謹慎地逃離,顯然是害怕自己會出手從她的身上搶奪鑰匙。
如今開啟鐵律的并不是她。
而是袁淳收下的最小的那位弟子。
情報司云洵。
沉淵君笑了笑。
他拔出古刀,緩慢前行,在路過龍凰的身旁之時,手腕輕輕扭動,一縷刀氣無聲無息蔓延,震碎了女子體內的符箓束縛。
龍凰神情惘然,聽到貂尾男人的低沉聲音在耳邊響起。
“被騙了?”
似乎有嘲笑的意味。
女子咬了咬牙,并不說話。
沉淵君淡淡道:“如果你拿著‘鑰匙’,就不要相信這世上的任何一人。”
女子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雙眼,靠在石壁上沒有說話。
她到現在,都弄不明白,沉淵君的立場…
與太子密謀要奪回鑰匙。
這個男人難道不是要造反?
沉淵君踏入蓮花閣藏書樓,在龍凰耳邊留了最后一句傳音。
“如果實在沒有地方去,可以考慮來我的北境將軍府。”
符箓翻飛,掠成一個巨大的圓弧。
藏書樓內的古籍,一陣翻飛,執法司大司首的符箓貼著書架飛掠,將古籍一本本安撫,歸為原處。
袁淳的藏書極其重要,此事了結之后,執法司可以通過藏書樓里的卷宗,了解蓮花閣無孔不入的情報系統,還有整座蓮花閣藏在地底的潛在脈絡。
所以這些古籍,要好好保管,不能有失。
緩慢的腳步聲音,在藏書樓外的一線天響起。
一道身影緩慢撞破霧氣,來到書樓之內。
懸在空中的云洵神情凝重,看著那個額首覆貂尾的高大男人,對于北境的大修行者,他一直抱著忌憚的心態…那里是與妖族日日生死廝殺的修羅場,能走出來的修行者,對于“殺人”這件事情,十分在行。
沉淵君,是其中的佼佼者。
墨守看著持刀緩步而來的沉淵君,他的神情倒是平靜。
要論一對一的生死廝殺,星君之中,他并不畏懼任何人。
墨守木然道:“在陽平城,我曾邀請你入天都這場亂局…你當時說要考慮一二,再給出答復。現在看來,是考慮好了?”
柔在陽平城的封印出現了變故。
考慮兩人曾經在將軍府有舊,墨守特意邀請了沉淵君來到中州,去了一趟陽平洞天,順便隱約提到了接下來皇城可能會發生的變故。
北境是一大助力。
若有,則是錦上添花。
若無,影響也不大。
只要確保這一方,不要站在自己的對立面,那么便可以接受。
然而可惜的是,今日的局面看起來并不友好…出現了最差的那種情況。
藏書樓內。
沉淵君笑著舉起古刀,道:“這就是我的答復。”
“我實在沒有想到,天都還有所謂的保皇派。”
墨守冷冷道:“太子殿下難道希望看到他的父皇永生不朽?這對他又有什么好處?”
沉淵君選擇了沉默。
“承龍殿那邊的戰斗即將結束。如果你不出手,讓鐵律重新壓下…在大隋新皇登基之后,北境會變得更穩固,你的地位也會變得更高。”云洵飄落在地,與墨守并肩而立,他看著眼前這個棘手的家伙,試圖游說對方。
沉淵君聽到某兩個可笑荒唐的字眼之后,搖了搖頭,問道:“新皇?李白麟?”
“你們兩位,好歹也是坐鎮天都城執掌一方風云的三司大司首,該不會認為…”沉淵君的笑意帶著一些戲謔,他瞇起鳳眸,問道:“你們該不會認為,李白麟真的能夠登上長陵的真龍皇座吧?”
墨守皺起眉頭。
云洵的心頭也隱約有了一些不祥。
“三皇子李白麟,躲在西境萬里之外,素日里一片裝聾作啞,藏鋒做拙。”沉淵君幽幽道:“實際上,李白麟狼子野心,暗地里,修行境界日日攀升,背負皇族血脈的緣故,他的資質相當不俗…如果放任他踏入長陵,一路攀登,那么他或許還真的有機會,去坐上那座皇座。”
沉淵君攥攏古刀。
“但可惜,有人比他忍得更久,藏得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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