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落日沉入溪水,酡紅蕩開。
一黑一白,一老一少。
重新站在了猴兒林的溪水前。
寧奕面色有些蒼白,長長吐出一口氣,望著前方還是一片靜謐的密林。
“這是,今晚的第一次”
心湖里,隱約開始沸騰。
下一瞬間。
猴林里睜開了第一雙慘白眸子,接著便是第二雙第三雙,已經陷入黑暗的長夜,頃刻之間便被點燃,緊接著,比嬰兒夜啼還要尖銳的嘶啞聲音響起。
神池沸反盈天。
從啼叫聲音響起的第一個瞬間,神魂便受到了尖銳的刺擊!
每分每秒,都極為難熬。
度秒如年的十個呼吸。
寧奕神情痛苦,攥在葉長風大袖旁的五指陷了下去。
溪水一圈漣漪蕩開。
睜開慘白眸子的猿猴,倒吊在樹干上,面容兇神惡煞,齜牙咧嘴,但不過十個呼吸,站在溪水里的那一對身影便憑空消失。
這些日子,憑空消失的一幕,已經出現了無數次,從一開始面面相覷,到現在已經習慣了溪水里的“大變活人”。
這些猿猴收起尖銳獠牙,掛在樹梢上,彼此對視眼神里難以掩蓋地閃過疲倦。
被捆在這里半個月了 那個白袍老頭真的說到做到,半個月不給它們松綁,幸好此地靈氣氤氳,它們吞吸靈氣便可以維持生活,不然早就被餓死了。
以那個白袍老頭的修行境界,想要踏入密林最深處,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但是那個少年支撐不住 兇戾猿猴的戾氣,在這半個月的時間,都被磨掉了許多。
不知道什么時候他們會再來。
一次又一次。
永不間斷的重復 不僅僅是戾氣,就連猴毛,都被磨掉了許多。
有些被吊在樹上的白猿,已經受不了了,神情疲倦至極,抓緊時間閉目養神,昏昏欲睡。
按照他們的經驗,要不了多久,那一老一少,還會卷土重來。
后山的大石,葉長風看著盤膝坐在地上的少年。
寧奕的頭頂,一縷一縷紫霞流淌,籠罩周身,看起來一片神圣祥和,比起第一次整整休養半天,如今已經要好上很多,只不過百十來個呼吸,寧奕便長長吐出一口郁氣,睜開雙眼。
神池太平。
這就是寧奕進行的神魂砥礪。
這番過程,極為痛苦。
若只是一次還好,但寧奕進行的是數十次上百次,日復一日,夜以繼夜為了不對神魂造成永久性的損傷,西海老祖宗會出手幫他護住心湖,但即便如此,猴兒林的那些猴叫,仍然抵抗不住。
寧奕睜眼閉眼,就算是在夢里,耳旁隱隱約約都像是有無數猴子在叫最開始的幾天,尤其強烈,已然成了夢魘。
葉長風看著寧奕的眼神已經帶著一些不可思議,他的本意,神魂修行可以進行地稍微緩一些,慢一些,但他萬萬沒有想到,寧奕竟然如此的拼。
很少有人能夠像寧奕這樣高密度的不斷嘗試。
這個少年身上所具備的如此堅韌不拔的毅力,乃是常人根本無法企及的一種品質。
寧奕站起身子,攥了攥拳,道:“先生,我休整好了。”
葉長風點了點頭。
兩人瞬間回到蜀山后山的那條小溪。
溪水立即炸開一片綿密的猴子戾鳴。
這一次的時間稍短,寧奕攥攏老祖宗大袖,兩人回到大石陰影處的時候,距離上一次離開,只不過過了九個呼吸。
休整的時間越來越短。
然后兩人往返的頻率越來越高。
修為境界通天的西海老祖宗,不厭其煩地帶著寧奕往返,挪移。
若是讓蓬萊仙島的修行者,供奉祖師堂的弟子,以及視葉長風為偶像的那些劍道天才看見了,一定會覺得萬分之不可思議。
這位站在涅槃最高處的老祖宗,竟然愿意花費自己如此重要的時間去陪寧奕做著這一件重復、枯燥、無趣的事情。
但其實葉長風很喜歡。
他越來越欣賞自己看中的這個年輕人,第一眼后,他逐漸看到了寧奕身上深處的,一些外人所發覺不了的優點。
他已經活了很久十分客觀的說,他的修行境界,已經不會讓他的身體出現老化的特征,若是有一日時候到了,那么便就此離去,不會再有蒼老,衰敗,然后枯竭的過程。
從葉長風邁過五百年大限的那一刻起,他就是跟老天爭命的逆天人物。
歲月在他身上不會留下痕跡。
只要那縷神魂,那顆劍心仍然堅固不可摧滅,那么他只需一念之間,便可以回到二十歲的模樣,三十歲的模樣如今葉長風選擇這樣的儀容,是因為他確確實實老了,不屬于這個時代,二十歲三十歲的他早就死了,人生五百余年,個甲子,只有一個甲子是年輕的,大部分的歲月里,他都是以這樣一副白袍蒼髯的模樣見人,在西海靜修,別人喊他一聲老祖宗,這一喊就是好幾代花開花謝。
這數百年來,他見過無數的天才。
來到西海求道的。
想找一個機緣的。
請求自己出劍一招,進行指教的。
有些鋒利,有些圓潤,有些張狂,有些內斂他不是沒有動過收弟子的心思,但是這些,他通通不喜歡。
裴旻和趙蕤的弟子,那個叫徐藏的天才劍修,其實是一個好苗子,只不過性格太偏執,與自己也不太符合。
葉長風看到寧奕的第一眼,其實看到了裴旻趙蕤教導出來的那位得意弟子的影子,只不過一閃即逝。
這段日子,他看到了更多的東西。
并非出身高貴的掙扎。
不與世俗茍同的堅持。
不崇道理,不繞彎路。
一路摸滾打趴,對所有機會都咬牙抓住的堅韌不拔葉長風看著寧奕,時常覺得他像是一株野草,大雪不凍,野火不燎,就算天下百草盡皆結了冰霜,這根野草也會挺直脊梁,頑強活下去。
夜盡天明。
這場類似于“熬鷹”的精神斗爭,已經有了一絲傾倒勝利的趨向,寧奕站在溪水當中,支撐了二十個呼吸。
這并不是在短短一夜之內,他的神魂變得多么強大。
而是這片密林里的猴子,熬不住了。
睜開的眸光,數量少了許多。
半個月以來每天從不間斷的煎熬,像是一柄錘子,一錘接著一錘,終于摧垮了一些白猿的精神。
寧奕的精神仍然抖擻。
在這場斗爭當中,他并不算是卑鄙得勝的那一方。
每日在天快要亮時,只回小霜樓睡上半個時辰,接著白日便去往藏經閣觀想,探索著腦海里執劍者留下來的那座世界,即便是空閑下來的一天,也會進行開壇講道。
這些白猿有休息的時候。
但寧奕并沒有。
“天快要亮了”
葉長風的聲音響起,這里的意思也很明確,天亮了,你要不要休息?
寧奕搖了搖頭。
“不用,先生,今日我不能讓它們休息。”
那些猴林的猴子,明顯已經扛不住了。
繼續熬。
至于要熬到什么程度寧奕計算過,有西海老祖宗出手,他抵達密林盡頭要不了多久,重要的是自己破開奇點需要一段時間。
猴林越往深處,對神魂的壓力就越大,而寧奕保守估計,自己破開奇點,需要三十個呼吸的時間。
蜀山后山的秘密,山主陸圣的蹤跡,如果不出意料就在后山那片猴林的盡頭。
寧奕不能放過這次機會。
天亮之后,再是天暗,六個時辰過去。
寧奕的神情蒼白萎靡,這一次來到猴兒林的時候,那些嘶啞的聲音仍然響起,但是稀少了一大片,而且聲音帶著一絲疲倦和痛苦。
他攥緊葉長風大袖。
西海老祖宗明白寧奕的意思。
兩個人的身形瞬間踏出,這片后山被無比強大的封禁籠罩,即便是葉長風也無法施展神通瞬間穿過猴林。
風氣破開,寧奕看到了一雙雙慘白的眸子,有氣無力的倒吊白猿,踏入樹林之后,神魂的壓力果然加大了,但是大部分的猴子都被自己快要“熬死”了所以正如寧奕所料的那樣,這一切的進展還算順利。
猴林的最深處,乃是一面石壁。
寧奕默念尋龍經,目光在石壁上游走,寸寸找尋著“奇點”。
極短的剎那,少年眼神亮起。
“奇點找到了。”
咬緊牙關,神魂如刀絞,他一只手虛握,漫天白色流光飛舞,掠入掌中,一片純白的骨笛葉子。
執劍者的劍骨這世上所有的屏障,禁制,奇點,都無法阻攔。
白骨平原迸發出熾目的光彩。
奇點破開的一剎那,石壁轟隆隆發出了震響。
奇點破開,一般背后乃是另外的一座世界。
然而在寧奕眼前呈現而出的,不是迸射出來的白光,也不是嶄新的天地。
石壁向著兩旁平移露出了第二座石壁。
第二座明顯沒有被歲月侵蝕的石壁。
掐著尋龍經的寧奕,瞪大雙眼,直勾勾盯著那座石壁,經文飛快運轉,他一只手攥著骨笛葉子,努力想從石壁上發現什么然而。
沒有奇點。
這座石壁,沒有奇點!
第一座石壁傾開的剎那,那些昏昏欲睡的猴子似乎受到了刺激,立即炸毛,整座猴林都要被掀飛出去!
鋪天蓋地的聲音洶涌而來。
葉長風神情陡變,大袖掠來,稚子橫在面前,一只手已經拎在了寧奕的后領之處。
蜀山就算有天大的秘密,如今也只能放棄了。
再待下去,寧奕的神魂會直接炸碎。
被拽拎著后領的寧奕,攥緊雙拳,極為不甘地看了最后一眼。
他看到了一道極小的縫隙。
那是什么?
彎彎曲曲,纖細狹長…
像是用來鑲嵌什么…
寧奕猛然想到了一樣東西。
“等,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