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承,是一個比較復雜的問題。
可以理解為思想上的傳遞,可以理解為接替衣缽,也可以理解為血脈上的延續。
孔寒安在接受紫微大帝的傳承,孔圣在布置著屬于他的傳承,而大齊皇室的傳承,則已經接近于無。
二世已經開始后悔了…
他后悔為何給了佛門那么高的地位。
二世本以為世家大族會和衰弱的道門一起針對佛門,然后他坐山觀虎斗,兩相平衡。
可他沒想到…
道統的修士們,居然一點屁都不敢放!
甚至,他們紛紛告病,退出了朝堂!
這也就罷了,被小皇帝視為猛虎的世家大族們,雖然將矛頭指向了佛門,可他們的目標不只是佛門!
淮陽郡的項氏,就是世家們給出的答案。
旗號是“清君側”!
這是武裝暴動!這是謀反!!!
起初,小皇帝很憤怒。
可之后,他便生不起氣來。
佛門的幾個長老帶著一應文書,恭恭敬敬的遞到了他的面前。
佛門,要他封項氏為楚王!
滑天下之大稽!
二世怎么可能同意!
于是,他被恭謹的請求在御書房內“三思”…
這哪是“三思”,這就是軟禁啊!
小皇帝這才驚覺,他已被佛門控制了,成為了一個人形印章。
佛門沒有如他所愿,與世家大族敵對,甚至一轉手,利用一道圣旨,就和世家結成了同盟…
二世無奈,在趙要的勸說下,最終同意了。
他不能永遠被困在御書房里。
可離開了御書房,小皇帝依然不能隨性而為。
總有“行者”在他身側,“保護”他的安全,總有“高僧”在他周圍,為他“誦經祈福”。
佛門的理由也說得過去。
雒陽的皇城沒有臨淄那般,有大陣庇佑。
如今大齊風雨飄搖,要謹慎小心刺客。
至于祈福?
當然是因為當今天子沒有血脈傳承,這在中土的思想里,是不孝,會引得神明厭棄!
所以,他們誦經,祈求佛祖保佑天子。
想到血脈傳承,小皇帝便忍不住又摔掉了手里的酒杯。
他曾經十分厭惡的太子妃,如今想見也見不到。
整個皇宮,連一個宮女都沒有!
佛門的高僧們美其名曰,為天子安全與修養考慮…
去他喵的安全和修養!
這就是要絕他們姜氏一脈的后啊!!
皇室無后之大罪,你們佛門難道就不沾一點因果?
摔落的酒杯,沒有引起堂內梵音絲毫紊亂,和尚們依然在頌他們的經,絲毫不以為意。
小皇帝喝得多了,有些醉酒,梵音渺渺,實在擾人,他心中憋氣,高聲呼喊。
“來人啊!把這些光頭都給朕叉出去!!”
門外的衛士們紋絲不動,仿佛沒聽到一般。
里面那些和尚都有修為在身,他們頂多算鍛體的高手,惹不起…
無盡的悲涼從小皇帝心頭涌起。
他明明已登臨九五至尊,為什么會這樣!?
他父皇在時,可不是如此!
他明明繼承了國運!
想到這里,小皇帝突然眼前一亮。
他有國運護體,這幫賊子拿他沒有辦法!
“啊呀呀!朕和你們這群番邦賊子們拼了!!”
他張牙舞爪的沖向了念經中的和尚們,卻被金光擋在五步之外,寸步難進,反而撞了個頭暈眼花。
負責“陪讀”的法華長嘆一聲。
“陛下醉了,回寢宮歇息吧,我們便告退了。”
小皇帝煩,法華其實也很煩…
這一次,他接到的任務,是試圖給小皇帝種下佛種。
但姜小白給他兒子的烙印實在太深了,也不知道要念多久的經…
罷了,水磨的工夫,也不差這一日。
整個皇城都在佛門的控制之下,這小皇帝也翻不了天。
金光一震,小皇帝被輕輕的推回龍椅之上,無需其他動作,小皇帝已頹然不動。
那些和尚們是奈何不了他,但他也奈何不了這些佛法精通的“高僧”…
“抱歉…朕,失禮了…”
法華搖了搖頭,帶隊離開了皇城。
出門之際,他看到了大太監趙要,駕著一輛馬車駛入宮門。
馬車是運貨的馬車,車上滿是各種貨物。
趙要甚至專門將車牽開,恭謹的站在路旁,對法華行了一個禮。
他們這些僧侶沒有官身,不能走正門進出,雖然皇城已盡在掌控,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
趙要除了中車令外,還兼著內務總管的名頭,時常出宮采買,這里是皇宮偏門,也是進貨之處,法華遇到他,倒不意外。
但是馬車的貨物之下,居然藏了個人,他就有些意外了。
看來,小皇帝還不死心吶。
法華也不點破,帶著僧侶們微微還禮,出門而去。
趙要暗暗呼出了一口氣,駕著車抄著近路回到宮里。
他一輩子都在皇宮內,是個沒見識的,往常聽說了許多這些高人的事跡,還深怕被那群和尚看破。
如今看來,也只是名不副實。
馬車繞了一圈,停在了寢宮后窗下。
趙要扒拉開貨物,笑道。
“謝巡使,我已將你帶入皇城,待我去稟告一番,若陛下允可,我便給你信號,你再從這窗戶翻進去。”
“只是這一路辛苦,謝知事是不是可以考慮先把這個給了?”
趙要伸出了手,食指和拇指不斷的摩挲,其意不言而喻。
要錢…
躲在馬車內的人狼狽的探出了頭,竟然是謝云華!
謝云華確實已經致仕,趙要叫他巡使,只不過是給他面子。
但這些該死的太監,下起手來一點也不輕。
之前說好了見完天子后再付錢,現在居然提前要賬。
可偏偏謝云華不敢壞了家族的事。
若是依著他之前的性子,他都不會躲在拉貨的馬車里…
簡直有辱斯文!!
但車都躲了,人都到皇宮里了,臨門一腳,他可壞不得。
謝云華無奈,從懷里掏出了一串金子做的佛珠…
這是當初法華送他的,他還沒捂多久,如今倒送給趙要了。
“有勞了,一點小心意,還請中車令笑納。”
趙要臉上都快笑出了花。
“哎呀,謝巡使太客氣了,這訂金太貴重了些。”
嘴上這般客套著,他下手卻一點也不慢,那寬大的袖子一拂,金佛珠便不見了蹤跡。
而且,最令謝云華不可置信的是…
趙要居然在“訂金”這個詞上很用了一些力氣。
艸,你這死太監!
“一點小心意”,本就是客套話,你還真當是一點小心意了!?
那佛珠可是金的!有高僧開過光的!!
噫!我怎么學起那幫墨徒們開始胡言亂語了,簡直有辱斯文。
謝云華一邊心里想著,一邊無奈的對趙要拱了拱手。
“一切就麻煩中車令了。”
法華對謝云華的氣息簡直不要太熟,更何況謝云華還帶了他“開光”過的金佛珠,所以法華一眼就看出了車里有人。
但他卻有一點想岔了…
這不是小皇帝不甘心,而是謝家在搞事情。
小皇帝得知趙要帶來了謝云華,整個人都不好了。
大哥,我現在被軟禁呢,整個皇城不知藏了多少個佛門的行者,你跑來干嘛呀!
但趙要早就摸頭了二世的心思,他跪倒在地一通哭訴。
“陛下啊,您可是當今天子呀,九五之尊,見一個臣子還需這般偷偷摸摸,臣替您不值啊!”
小皇帝聞言一愣。
對喔,我是皇帝啊!
他板著臉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
“宣他進來,朕要看看他準備說些什么!”
言罷,又有些不放心,又道。
“小聲些,莫要驚動他人!”
趙要得了命令,跑到了窗邊,把謝云華拉了進來。
謝云華也不含糊,二話不說跪倒在地,乓乓乓的磕頭。
謝家好歹是大族,他們也有自己的耳目消息,對小皇帝也摸了個門清。
一通溜須拍馬,將小皇帝哄了個開開心心。
最后,圖窮匕見。
“陛下,您好歹九五之尊,豈能受此窩囊?”
“我們謝家雖不才,但也有百八十個奴仆,愿為陛下效死。”
“您若屬意,三天之后,月上樹梢之時,我們謝家的奴仆會攻打宮門,屆時,您移駕西門,自有人接應。”
瞧瞧這情商,本就是從后門逃跑,卻說是移駕。
可謝云華情商高,小皇帝也不傻,好歹有些智商。
百八十個奴仆?打的贏幾個行者?
沒見虎賁營都不搭理他么…
他哼哼嗯嗯,算是答應,可心中卻已認定了謝家的愚忠。
愚忠之人多是無能之輩!
舉兵那日,他絕不離開寢宮半步!
謝云華又道。
“陛下,臣等行事兇險,但求一道圣旨!”
二世眉頭一皺,就要拒絕。
那邊謝云華立刻道。
“臣知道陛下如今有惡僧在側,此事有些不易,您只需允我等便宜行事便好,屆時若有敗露,臣等也好解釋。”
敗露?
那是一定會敗露的!
不過這個要求,倒也無所謂。
二世眉頭松開了不少。
反正如今他也是一個人形印章,給誰蓋,都是蓋,只要不牽連他,都好說…
就當滿足一下愚忠者的愿望吧。
求了手書,謝云華三拜九叩,隨趙要離開了皇宮。
斗轉星移,便是三日之后。
月上樹梢,小皇帝縮在被窩里一動不動,甚至忍不住學平日里法華那般胡亂念起了經文。
“佛祖保佑,菩薩保佑,上帝保佑…”
他不得不求!
因為整個皇城安安靜靜,一點也沒有鬧事的跡象。
這說明什么?
說明謝家敗露了,被佛門那群和尚“降妖除魔”了!
小皇帝如今不求其他,只求自己不被牽連…
但怕什么來什么。
寢宮的門被豁然推開,法華冷笑著走了進來。
“陛下何故謀反!?”
一顆碩大的頭顱被丟到了小皇帝床前。
小皇帝死不瞑目的探頭瞅了瞅,愣住了。
這不是謝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