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拉松的全程是四十二公里一百九十五米,而世界紀錄是兩個小時不到,高似道只花了一個半時就從雉岳山的圣女溪跑到了二十多公里外的堤川市的市中心,主要是因為背著包還穿著厚厚的羽絨服,不然他還可以更快。
春天還沒有到來,天色依舊黑得很早,才五點多外面就非常暗了,高似道原本還在考慮是否在附近找個小旅店住下,但去汽車站問了一下很幸運地買到了夜間巴士的車票。年末這段時間從首爾往地方去的票很難買,但是從地方往首爾去的票卻有不少富余,車里一半的位置都是空著的。
之前跑得太狠了,此刻坐在巴士里高似道的心還在砰砰直跳,雖然他知道自己不得不那么做,但是畢竟親手剝奪一個人的生命,精神上承受巨大的壓力是在所難免的。這種壓力不是源于負罪感,而是來源于擔心被人發現自己是兇手的不安,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很有做惡棍的潛質。
坐在巴士角落的座椅上,高似道忍不住復盤起了自己之前的全部行動,生怕哪個環節出了差錯。首先現場是清理得非常干凈的,在那么短的時間里他已經盡可能地讓一切看起來都像是李永振一個人在野釣的樣子。離開時的路線也選得很小心,沒有穿過樹林,因為那樣容易留下痕跡,也沒有挑主干道,因為在那種大路上步行過于扎眼。
身上的東西高似道都盡可能地處理掉了,衣服早在出山之前就換下來塞進了包里,鞋子也在公園的洗手間里專門清理過的,而小貓此時則在他衛衣的胸前口袋里安靜地睡著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吃了不好的東西,小貓一路上都很蔫,既不撓人也不叫喚,若不是它這么乖巧也沒法帶著它上車。
“最近總是遇上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為了平復心情,高似道插上耳機準備聽聽音樂,然而點開后自動播放的第一首歌讓他莫名一抖:Is this the real life, is this just fantasy?這一切是真的嗎,又或者只是幻想。
開頭的這句歌詞沒有任何問題,但高似道對這首歌再熟悉不過了,這是皇后樂隊的成名之作波西米亞狂想曲,而這首歌的第二個段落歌詞是這樣的:Mama,Just killed man,用中文翻譯過來是,媽媽,我剛殺了一個人…
自己的確剛殺了一個人,忽然給自己放這首歌,難道頭上三尺真的有神靈?可這段時間高似道并沒有見過什么神靈,魑魅魍魎倒是見得挺多。如果能有再來一次的機會,他不僅不會手軟,反而會更加堅定地弄死這個老頭,而理由就躺在他的手上。
高似道的手心里是一本泛黃的小冊子,看上去很有年代感了,應該是某人從哪里謄寫而來的,盡管只有薄薄的二三十頁紙,可里面的內容卻叫人不寒而栗。小冊子里記錄的是怨童散的制作方法:將落水溺斃的幼童尸體風干磨粉,然后再輔以數種惡毒的邪物,最終施加詛咒制成。
只要是中了怨童散的人,就必須通過嗅專門的解藥來緩解癥狀,尋常湯藥根本沒用,所以涵國的巫婆神漢便專門以此坑害富豪鄉紳,然后再以救世主的姿態出現,“拯救”對方。其中的一些人會挾恩圖報,索要一些金銀財物后離開,打一槍換個地方,而另一些直接以高價長期售賣解藥,干的是敲骨榨髓的勾當。
溺斃的幼童并不是什么時候都能遇上的,為了得到更多的“材料”,這沒有下限的巫婆神漢便想了一個十分惡毒的法子,故意在河邊、湖邊等危險的地方丟一些小玩具和點心,就等著小孩子去拿的時候失足落水。若直接對孩子動手是殺頭的大罪,萬一被人抓住就是死路一條,但這樣做就算被看到也可以說是不小心掉落,他們完全不用承擔后果。
三韓之地自古荒蠻蒙昧,普通人養活自己都困難,一般的家庭里父母都要干活,生下一堆孩子根本無從管教,都是放養的狀態,所以這些巫婆神漢總是能夠得手。李永振就是師承這一脈的神漢,專干給人下毒再賣解藥的勾當,以小冊子上的筆記來看,被他害死的孩子起碼有十人之多,高似道殺他一百遍都算便宜他了。
除了手里這本小冊子,高似道還取走了李永振身上的兩支小小的竹節,一支里面裝的是怨童散,當時就被他全給倒進水庫里了,只是留下了竹節容器,而另一只里是解藥,根據小冊子上的筆記,他要當成鼻煙壺連嗅七天才能徹底根除怨童散之毒,不得不帶在身上。
夜行巴士的座椅很寬大,還有遮光的紫色簾子擋著窗戶,躺下去比一般的巴士舒服得多了,身心俱疲的高似道沒過多久就進入了夢鄉,直到車子在首爾高速汽車站停下,才被被人下車的噪音給吵醒了。看了看手表上的時間是七點剛過五分鐘,距他上車只是過去了一個多小時而已,這個點可以選擇多種途徑回安巖。
首爾高速汽車站下面是縱橫交錯的地下街道,有很多售賣衣服、鞋子、化妝品和手工藝品的商家,相當于國內的跳蚤市場,東西種類很全價格也非常便宜。高似道隨便找了個小店買了個分裝瓶,然后把怨童散的解藥轉移進了瓶子里,兩支研究了半天也沒搞懂到底有什么用的竹子,則被他用隨手丟棄在了賣烤雞肉串的小攤子旁的垃圾桶里了。
一個小時候高似道終于回到了自己的狗窩,而他洗完了澡出來時,崔海娜正趴在床墊上,跟小貓大眼瞪小眼,“道理我都懂,可OPPA不是說出去做零工的么,怎么回來的時候會帶著一只貓?”
“都說是路邊撿來的了。”高似道用毛巾擦著頭發走出衛生間,換衣服的途中順手打開冰箱拿了一盒牛奶出來,他不是拿了準備自己喝的,扔了個紙盤子在地上,然后倒了一點牛奶在里面,示意小貓去喝,“貓咪,過來吃晚飯了。”
小貓很通人性,也不嫌剛從冰箱里拿出來的牛奶太涼,直接伸出舌頭舔了起來。別人家的小貓喝牛奶能弄得滿地都是,它卻慢條斯理地喝得很慢,喝完了自己的身上都是干干凈凈的,地板上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OPPA,這可是純血的孟加拉豹貓,而且品相出奇的好,在寵物店里沒個五百萬根本買不到,你和我說是在路邊撿來的?”崔海娜明顯不信,雖然她從小到大都沒養過貓和狗,也就幼兒園時為了暑假的觀察日記買過一只兔子,但她對小寵物的了解很全面,因為身邊的同學、朋友總是在Instagram上炫耀。
“當然是撿來的,不然你說是哪兒來的。”高似道沒法說實話,否則還真告訴自己的女朋友今天下午他殺了個老頭,而這貓之前是那老頭的寵物不成。把貓帶回來只是不想它餓死在荒郊野外罷了,至于這貓值不值錢,又具體值多少錢,他先前還真沒想過。
“哼,我看你是傍上有錢的努納了,這貓就是人家放在你這里寄養的。”崔海娜的聯想能力再強大,也不會猜得出這只貓是高似道殺人之后帶回來的“戰利品”,有錢努納的寵物,已經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釋了。
“你可真能瞎猜,都說是撿來的了,明天我準備找個寵物醫院給她打個針做個登記,到時候不就知道它是野貓還是別人丟棄的了。”無論是為了貓的健康還是自己的健康,疫苗的錢都一定不能省,錢沒了還可以再賺,健康卻是無價的。
“這只小貓脾氣真好。”看了一會兒后崔海娜也被吸引了,普通的小貓哪怕沒斷奶,對著人都是張牙舞爪不給親近的,還特別喜歡瞎叫喚,而這只貓一直安安靜靜,身上有種惹人憐愛的氣質,“OPPA就沒給它起個名字嗎?”
“還沒有,現在起也不晚嘛,既然它是一只貓,不如就叫咪咪好了。”眾所周知,這世界上的家貓都叫咪咪,高似道玩網絡游戲給自己想個ID都覺得頭疼,哪兒有心情給貓起個別致的名字,反正叫的時候這只貓能知道是在喊它就行了。
“OPPA也太沒品味了,我看不如叫奈德麗。”崔海娜不玩LOL,但她知道這款游戲,因為這游戲實在太火了,高麗大學每年的校園祭典上,民族廣場上還會專門擺個擂臺讓學生組成的隊伍在上面對戰。
“誒,這只貓原來是母的嗎?”高似道抱了一路,卻沒仔細觀察過小貓的性別,聽崔海娜給她起名奈德麗才反應過來,伸手揪住它的“命運的后頸皮”,拎起來看了看肚皮下的結構。一直很安靜的小貓終于掙扎了起來,沖高似道直齜牙,似乎不想那么隱私的地方被人看,“還真是只母貓,那就叫小美好了。”
“OPPA,她是只貓,又不是羊。”崔海娜翻了個白眼。
“嗯…既然是一只噬元獸,那就起名叫噬元里美好了。”高似道對這個名字很滿意,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鬼才,大名噬元里美,小名Satomi醬,非常合適。
噬元里美被放下來后抖了抖身上毛,然后鉆進了高似道給她做的窩里,那是一只里面塞了毛毯的鞋盒子,以她的尺寸躺在里面一點都不擠。崔海娜也很喜歡小寵物,但高興的同時又有些擔心,“OPPA,我記得房東說過不讓養寵物的吧,咱們把她留在家里沒問題嗎?”
“沒關系的,我明天去跟房東說一下,老大爺并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其實不說也是可以的,偷偷養著就是了,但高似道還是決定跟房東說一下,畢竟人家五年來一直對他不錯,征求對方的同意很有必要。
通常來說租房子給別人住的人都不希望租客養寵物,首先寵物會拆家,弄壞了家具、墻紙之類的東西,就算得到了賠償,修理起來也很麻煩。再者寵物都比較吵,像這種擠滿了租客的建筑時時刻刻都有人走動,貓狗如果叫喚起來會影響別人休息。
第二天一早高似道就去頂樓敲門了,去的時候還特意把噬元里美帶上,看到這只小貓是如此的乖巧,房東老大爺沒多猶豫就答應了,不過再三強調,若有其他租客投訴,他們就得把貓送走。
“你這是背著我又買了東西吃嗎,怎么嘴巴一直鼓鼓的?”吃過午飯只后走在去寵物醫院的路上,高似道忍不住揉了一把女友的頭發,光走了這么三四百米的距離她已經哼了十好幾回了,也不知道在生誰的悶氣。
“OPP,你有了小貓咪,都不來關心我了,眼睛都快長到貓身上去了。”崔海娜今天早上一睜眼,就看到噬元里美趴在自己男朋友的臂彎里,雖然她知道貓喜歡呆在暖和的地方是本能,可就是覺得不爽。
“呀,你連一只貓的飛醋都要吃?”高似道撓了撓頭皮,這女人的醋勁也太大了,“女朋友怎么能跟貓相提并論,不對,有了貓還要什么女朋友,似乎也不太對…唉,我跟你開玩笑的,怎么還打人呢。”
住的小區里就有寵物診所,不過高似道還是特意來了月谷這邊的大型寵物醫院,來之前他很擔心噬元里美身上有芯片,這樣的話查到芯片上的原主人信息就能知道他曾和李永振有過交集,不過還好,掃描之后確認了她還沒上芯片。
“這只貓太小了,等她長大一些您再帶過來裝芯片,這里是文件,麻煩您簽個字。”寵物醫院的醫生態度都很好,因為他們做的是長期生意,只要把客人服務好了,將來寵物生病后人家肯定還會找過來。
一下午時間都耗在了寵物醫院里,做了個簡單的體檢又打了疫苗,零零總總花了高似道差不多五十萬韓元。他這出去一趟不僅沒有賺到錢,還賠了小半個月的生活費進去,一想到之后買貓糧、貓爬架和貓窩又是一筆開銷,他就忍不住嘆氣,“看樣子得盡快找到一份穩定的零工,不然這日子怕是沒法過了。”
“你的祭品被接收了。”準備離開的時候,高似道伸手去推寵物醫院的大門,忽然發現眼前的玻璃上出現了一行紅色的大字,這些字如同用血寫就,被地心引力拉扯著不斷變形,看上去熟悉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