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時移日轉,初雪既落,百草凋零。
馬庫斯被乍然襲來的冷氣激了一個哆嗦,從夢中醒覺,抬起了頭來。
天色微明,推開馬庫斯房門的烏瑟爾仍是一襲貼身短衫,他這個實力的圣騎士寒暑不侵,過冬自有一團正氣…故而,烏瑟爾的小院自然不需要爐子這種東西。
“烏瑟爾,今天是休沐吧!”
用兩層被子把自己包裹成蠕蟲的馬庫斯抗議道,雙手緊緊扯住被角,想要挽留自己辛辛苦苦捂出來的最后一絲溫度。
“今天要出城。”
老騎士言簡意賅地道。
“出城…就出城唄,你平時也不是沒…”
馬庫斯睡眼朦朧間,忽然感覺哪里不對:“出城?”
大蟲子在床板上蛄蛹著掉了個個,腦袋朝向房門口。
“帶著我?”
烏瑟爾點了點頭。
“萬歲!”
在洛丹倫悶了兩個多月,馬庫斯的心早就野了,聽到能出城,激動地跳了起來。
出城就意味著有可能出現怪物,馬庫斯早就摩拳擦掌,想試試自己學到的這些東西,除了欺負欺負阿爾薩斯還有什么用。
“阿嚏!”
得意忘形之間,又一股冷風吹過,一行鼻涕掛在了馬庫斯的小臉上。
“怎么是你!”
半小時后,裹著大棉襖二棉褲的馬庫斯和一席盛裝的阿爾薩斯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喊道。
“王子殿下,這大冷的天兒,您這身嬌肉貴的出來浪蕩個什么?”
馬庫斯把兩只小手攏在袖子里,二世為人的好處就是不用老娘提醒,兩層秋褲套得那叫一個嚴實。
“怎么著?今天我…”小王子打了個哆嗦,“…我是跟烏瑟爾卿出城干正事。”
阿爾薩斯身披一件小一號的藍白鎧甲,言語間口中噴出白霧,在金屬鎧甲的表面凝成一片白霜。
“嘖嘖嘖,說的也是,您是得提前習慣習慣,將來您的王座可是涼得很。”
馬庫斯翻了個白眼,縮著脖子看向烏瑟爾,“我們今天去哪?”
“港口。”烏瑟爾也不理兩小只的爭吵,牽著馬,領著二人向城門處走去。
………
此時的王宮內。
“陛下,”情報官躬著身子對泰瑞納斯道:
“王子和光明使者閣下已經到城門處了。”
“嗯,”泰瑞納斯國王心不在焉地回應道,目光依舊聚焦于手中的文件上。
“那個…”情報官猶豫了一下,道:“他帶上了馬庫斯…”
“嗯?”國王抬起頭,看了一眼情報官,笑容玩味。
“你收了什么人好處了?”
“沒…”情報官打了個冷戰,“臣下哪敢?只不過…”
“繼續關注就是了,不用一點小事就大驚小怪的…”
國王拿起手中的信紙,彈了彈:“與其盯著那些沒用的小事,不如把功夫用在該用的地方。”
“你對這個戴林怎么看?”
情報官沉吟了片刻,道:“庫爾提拉斯孤懸海外,又有強大的艦隊作為后盾,雖說仍以城邦自居,但實際上已然自成一國。”
國王點了點頭,“這些我知道,我想問的是,怎么處理,有可能把它收為為洛丹倫的屬國嗎?”
“現階段來講…不太現實,”情報官搖了搖頭,“庫爾提拉斯內部成員混雜,三教九流并存,與陸上國家風情迥異,強行兼并…會產生不小的麻煩。”
“會對我們產生威脅嗎?”
情報官很堅決地搖了搖頭:“洛丹倫海船不比庫爾提拉斯是事實,但庫爾提拉斯地狹人稀,不會對洛丹倫造成威脅。”
“況且此次戴林親自前來,大概也是想作出表態,同為阿拉索一脈,他對陸地似乎沒什么興趣。”
此次戴林渡海來援,庫爾提拉斯以一個城邦的身份占據了了七國聯盟的一個席位,足見其海軍實力之盛。大概是遺憾這樣的力量無法收歸己用,泰瑞納斯微微咋舌,戴林參與聯盟,打的旗號是幫助自己的老朋友——安度因·洛薩,
“安度因的老友啊…”泰瑞納斯感嘆道,“萊恩給他的兒子留了個好幫手!”
國王笑了笑,“好在我選擇的人也不錯。”
他放下手中的文件,目光穿過書房的玻璃,落在積著一層薄雪的庭院內。
“聽說…”國王似乎在自言自語,“戴林有個八歲大的女兒?”
………
“什么時候學會的騎馬?”
烏瑟爾略顯差異地對在馬駒背上打盹的馬庫斯問道。
“瓦里安閑的沒事做,就在自家院子里來來回回的折騰他的馬,也沒什么難的,看了兩次就會了。”
有了初級騎術,坐在馬上的馬庫斯和平常走路沒有半點區別,趁著目的地還沒到,他決定先把沒睡完的覺補齊。
烏瑟爾也不疑有他,只以為大概馬庫斯失憶前就懂馬術,轉身看向阿爾薩斯。
“臣此行受國王之命,王子殿下只需跟在臣身后,多聽多看,少說少做即可,注意皇室儀態。”
今天是休沐,烏瑟爾并沒有以老師自居,而是恭恭敬敬地用起了敬稱。
阿爾薩斯懨懨地點了點頭,臉上掛著“我就知道”的表情。
小孩幾的憂傷來得快去得也快,阿爾薩斯轉念一想,起碼此行不是前呼后擁一大群人,心里也舒服了不少。
一大兩小三匹馬在雪地里踏出一串蹄印,沒過多久,冬日懶洋洋的陽光照在馬庫斯身上,驅散了一絲寒意。
馬庫斯在馬背上打了個瞌睡,身子被陽光曬暖,摘下了圍巾。
“烏瑟爾,”他左顧右盼道:“我們今天是要去做什么?”
“接人。”烏瑟爾望著遠處若隱若現的漁港,笑了笑。
“順便帶你見見世面,見過大船嗎?”
馬庫斯癟了癟嘴,心說爺見過泰坦尼克號,你呢?
然后老老實實搖了搖頭:“沒見過!”
………
“哇…”
微涼的海風帶著海鹽的潮氣拂過馬庫斯的面頰,在提瑞斯法林地最北部頎長的海岸線上,一道銀白色的堤壩分割了碧海和陸地,泊位上停舶的漁船隨著海浪微微顛簸。探出海岸的寬大碼頭盡頭,修筑著一座木制的高大吊機,盡管時值初冬,碼頭上來來往往的水手和工人們仍是一身單衣,胸口處隱約露出健碩的胸膛。
兩名力工扛著一根粗大的圓木從馬庫斯身邊經過,體溫將他們身上的汗水蒸干,又在冷空氣中凝成一片白霧。
一股咸腥味傳入馬庫斯的鼻端,幾個水手正抬著一個巨大的魚簍從一艘船上下來,簍內不乏半人長的大魚,十分有活力地在空氣中拍打著尾巴。
“這里是洛丹倫港,王國內最大的港口,近幾天是漁期,所以你能看到的幾乎都是漁船。”
烏瑟爾解釋道,阿爾薩斯挺著胸膛,顯然不是第一次來這里,老騎士很明顯是說給馬庫斯聽的。
“烏瑟爾爵士,”一個漁民打扮的老人認出了烏瑟爾,上前躬了躬身子。
“好久不見了弗蘭克,收獲可好?”
老漁夫哈哈大笑,相當不見外地道:“圣光保佑,一路無風無浪,也沒碰上搗亂的娜迦怪物,漁獲頗豐啊。”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客套著,一大早腹內粒米未進的馬庫斯眼睛轉了轉,伸出手扯了扯阿爾薩斯的披風。
“嗯?”小王子早就習慣了一言不發做個吉祥物,轉頭訝異地望了一眼馬庫斯。
馬庫斯向他努了努嘴,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又指了指阿爾薩斯,露出一個問詢的表情。
阿爾薩斯皺了皺眉,下意識地摸著自己的小肚子,一頭霧水地搖了搖頭。
意思是他也沒吃。
馬庫斯心下了然,躡手躡腳地爬下馬背,示意阿爾薩斯跟上。
小王子遲疑了片刻,見馬庫斯一臉挑釁的表情,一咬牙,翻身下了馬。
“這不好吧…”
阿爾薩斯面露糾結,面前的馬庫斯整個身子趴在地上,滿臉煙灰,用力往陰燃的火堆里吹著氣。
“有…咳咳…有什么不好的?”
馬庫斯白了他一眼,“烏瑟爾是鐵打的,還能天天讓我們餓肚子?”
老騎士打了半輩子光棍,伺候孩子的技能壓根就沒點,自己不餓的時候從來不管馬庫斯吃沒吃。說句難聽話,要不是小馬臉皮夠厚四處蹭飯,早就餓死在床板上了。
“我是說…”阿爾薩斯皺著眉頭,“你這魚…”
火堆上用枝杈搭起了一個簡陋的烤架,兩條巴掌長的魚圓睜著無辜的死魚眼,被粗樹枝一步到胃,架在火上烤。
馬庫斯抹了一把臉上的灰塵,盤坐在沙灘上,有條不紊地翻烤著。
“我這魚怎么了?”
“這是你偷的!”
“偷?你哪只眼睛見到我偷魚了?這是我撿的!”
馬庫斯振振有詞,“這條魚上面寫名字了?”
“從別人的魚簍里拿出來就是偷!”阿爾薩斯篤定地道。
“跟你這種死腦筋真是沒法交流…”馬庫斯抬眉看了阿爾薩斯一眼。
“你是誰?”
阿爾薩斯一愣…“啊?”
“你是洛丹倫的王子,未來的國王!”
馬庫斯忽悠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港口叫什么?”
“洛丹倫港啊…”
“對啊,那這不就是你家的地盤?”馬庫斯一臉的無所謂,“你在你家地盤拿條魚,有問題嗎?”
小王子撓了撓頭,“可…”
“可什么可?整個國家都是你的,別說一條魚,就是你看上了誰家的娘們,都是一個道理。”
沒滿十歲的小王子聞言,小臉漲紅:“強詞奪理你這是,明明是你偷魚吃,扯上我做什么?”
不扯上你我也沒這膽子啊?馬庫斯心想,嘴上說:
“好好好,就當我這魚是偷的,我偷的時候你阻止了嗎?”
“我…”
“您不僅沒有阻止,還替我望風來著對吧,王子犯法怎么說來著?”
馬庫斯掏了掏耳朵。
“那你也…唔唔…”
阿爾薩斯還要爭辯,卻被馬庫斯用烤魚直接口住。
“好了,風險同擔,利益共享,咱們可是個team,小老弟。”
王子恨恨地咬了一口烤魚,不再作聲。
真香!
………
“你們到哪去了?”
烏瑟爾沉著臉問道,阿爾薩斯頭一次干這種事兒,羞慚地不知怎么回答,縮著脖子別過頭去。
馬庫斯翹起腳尖,一臉神秘地對烏瑟爾低聲道:
“阿爾薩斯肚子痛,拉稀…”
“那你倆這一身煙哪來的?”
“太臭了,不熏一熏沒法見人,您是沒看到,那場面,噗拉…”
馬庫斯連說帶比劃,被羞怒的阿爾薩斯扯著脖子捂住了嘴。
“你洗手了嗎你!”
“我…”
“好了!”
烏瑟爾喝止二人,皺眉道:“去洗洗臉,我們要等的人快到了。”
“嗚——”
無盡之海上傳來號角聲,碼頭上忙碌的工人們瞬間加快了腳步,一陣“叮叮叮”的搖鈴聲從碼頭邊的高塔響起,穿過了彌漫著薄霧的海面。
一道光束從海洋的彼端亮起,閃動了幾下,巨大船帆的陰影在迷霧中顯現。
“大船入港!大船入港!”
港務官員在碼頭上奔走呼喊著,“所有漁船,清空港口航道,檢查錨索!”
巨大的龍門吊在十余名力夫的共同拖拽下打了個橫,停留在碼頭的工人們進退有度,自覺地遠離了碼頭正中的位置,一聲炮響在堤壩后響起,綠色的曳光彈在空中炸成一朵煙花。
“順風!順風!準備入港——”
遠處的大船響起雄渾的呼喝,伴隨著巨艦劈開海浪的聲響,被海風吹鼓的巨大風帆緩緩落下,大船的瞭望臺上升起一面旗幟。
“這…”
馬庫斯收回了先前的想法,這樣的場面他還真沒見過。
“別愣著了,”烏瑟爾笑了笑,“我們的客人到了。”
金色的鷹身女妖船首像破開了海面的霧氣,爬滿藤壺的巨大船體在碼頭前緩緩放緩,沉重的船錨入水,激起一盤浪花,本就被炮聲所激的海鳥更是無處停憩,白羽漫天紛飛。
“壯觀吧。”
烏瑟爾帶著兩個學生緩緩走上碼頭,插手而立。
“壯觀…”阿爾薩斯被這艘巨艦的氣勢所懾,心情激蕩。
船只入港,在咫尺間觀望這艘大船,更顯得人是多么的渺小。在接近正午的陽光下,船頭碩大的船錨徽記反射著金屬的光芒,而桅桿上升起的旗幟,畫著和船首相同的圖樣。
“這…”
馬庫斯張大了嘴,瞳孔劇烈顫動,他認得這艘船。
戴林·普羅德摩爾的旗艦…
海上王權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