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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6 后記

  20年后,秋,晴。

  夏紅軍起床后,沒有像往常去后海散步,簡單吃了點早餐就匆匆穿過院落,向大門外走去。

  “喂等等。”

  一個中年婦女追了出來,手里拿著一副口罩。

  是陳招娣。

  “一大把歲數了,還丟三落四,外面有疫情!”邊說邊給夏紅軍戴著口罩。

  夏紅軍笑了笑,聽著妻子的數落。

  整整數落了三十年,以前那個俏麗的少女現在年過半百,臉上有了皺紋。

  但兩人感情一直很好。

  夏紅軍出院子,巷道口停著一輛黑色大眾輝騰。

  這是一款大眾進口旗艦輝騰柏秋納·弗洛限量版,13年買的,雖然已經開了八年多,但他舍不得換。

  人上年紀喜歡懷舊,用過的東西輕易不會換,就如這輛車,還有這住處三十多年的小四合院。

  剛上車還沒發動,兜里的手機就響了。拿出一看是崔東風打來的就順手接通。

  “老夏,你出發了沒?”

  “剛出門,你們呢?”

  “我去現在去酒店接老沈,老楊去學校接玲玲了。”

  “那好,我們延慶見!”

  “行,路上注意安全啊。”

  “嗯,你們也是。”

  夏紅軍掛掉電話,開著車徐徐出了桂花胡同。

  玲玲全名叫吳玲玲,在燕師大上大四,吳小兵的女兒。

  405宿舍五個人,隔上兩三年就要聚一次,這次在燕京,下次去山東或者跑到湖北,三十多年過去了關系都很好。特別是在夏紅軍和崔東風,更是經常走動。

  今天405宿舍的幾個老哥們全體出頭,而沈金柱更是不遠千里從山東日照趕來,就是迎接吳小兵出獄。

  十年前,吳小兵因受賄罪被判刑十年入獄。

  用將近二十年時間,從一個小小科員爬到地廳級市長職位,正當他躊躇滿志,向更高目標攀登之時,一張薄薄的逮捕令將他從天堂直接打到地獄。

  據說,當時是在開人代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帶走。

  吳小兵入獄,妻子立刻和他離婚,帶著還在上小學的女兒去了美國。很快另找新歡嫁給當地一個白人。

  就在吳小兵的前妻準備過新的生活,她卻驚恐的發現,這個男人竟然對她未成年的女兒有不軌的想法!

  迫不得已又把女兒玲玲送回國內老家,讓外婆外爺照顧。

  一個貪官的女兒會有什么好日子?在學校吳玲玲受盡了白眼和欺負。

  夏紅軍是一次去枝江開會偶爾聽到這件事,他沒想到自己的同學的女兒竟然遭受這樣的罪孽。

  無論他父親有多大的罪過,孩子是無辜的。

  他立刻給崔東風打了電話,兩人商議了下,決定把吳玲玲接到燕京。

  后來又專門跑了一趟監獄見到吳小兵,征得他同意后,拿著他的親筆信找到女孩的外爺外婆,這才把女孩從枝江帶回燕京,又想辦法給她解決了燕京戶口。

  一晃十年快過去了,女孩已經長大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也終于等到吳小兵出獄的那一天。

  夏紅軍開車趕到延慶縣監獄,監獄大門緊閉,剛停好車沒多久,崔東風就開著他那輛邁巴赫趕到,和他一同下來的是沈金柱。

  崔東風穿著一件黑色長T恤,大背頭,頭發梳得锃亮,只不過已經是大腹便便早沒有年輕時候風流瀟灑模樣。

  沈金柱或許經常運動的緣故,依舊保持著身材,但兩鬢已經有白霜。

  “老沈,不好意思啊,昨天忙著詩歌節的事沒去接你。”夏紅軍笑著道歉。

  “得我知道你是大忙人,不像我閑人一個。”說著,沈金柱從兜里掏出一包煙,很大眾的22塊錢一包的泰山神秀,扔給崔東風一支自己嘴里也叼上一支。

  崔東風拿出自己的ZIP打火機先給沈金柱點上,兩人抽起來。

  監獄門沒開,閑的沒事,三人就站在陰涼處閑聊起來。

  自然都是孩子的事情。

  “老崔,我聽說你閨女在追老夏家那小子,結果怎樣?”沈金柱吸了一口煙,問道。

  “不怎么樣!”崔東風沒好氣的回答:“人家說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可他家那小子,硬是看不上我家閨女!”

  “喂,老夏,你說說,我閨女中戲畢業,身材長相沒得挑,為啥你家小子死活不愿意?”崔東風似乎很不服氣。

  “別問我,我早就說過,小輩之間的事情我從不干預。”夏紅軍趕忙說道。

  沈金柱聽了哈哈大笑,說你家閨女太熱情,燕京大妞一個把他家小子給嚇跑了。

  “其實我知道,你家小子一直惦記著梅麗的閨女。”崔東風嘆了口氣。

  梅麗的女兒梅雨彤和夏紅軍的兒子夏文彬是青梅竹馬,兩人一塊在后海的四合院長大,小學初中高中都是一個班。

  只不過高中畢業后,梅雨彤如愿以償考入燕大數學系,而夏文彬卻不聽老爸老媽的話,執意報考了國防大學!

  “還對老爸老媽振振有詞:我們班上同學都說男人志在四方,要么穿上軍裝鎮守一方,要么穿上白袍救死扶傷,實在不行穿上女裝禍害一方后兩者我都不喜歡,所以只好去當兵了。”

  這話夏紅軍和陳招娣氣的夠嗆。

  私下陳招娣埋怨夏紅軍小時候不應該讓兒子老往小酒館跑聽王獻民講戰斗英雄故事,結果孩子長大不聽話了吧?”

  夏紅軍哈哈一笑,說其實當兵也不錯,保家衛國嘛再說梅麗還怪你呢,本來指望彤彤長大當一個舞蹈家,結果成了數學家,哈哈”

  聽到這話陳招娣也是莞爾一笑。

  梅麗的女兒梅雨彤繼承了媽媽外貌上所有優點,漂亮的臉蛋,婀娜的身材,但卻沒繼承她的衣缽,反倒喜歡和姨媽陳招娣學數學!

  梅麗有些嫉妒,有時候和陳招娣開玩笑說這到底是我的女兒還是你的女兒?

  夏文彬如愿以償考進國防大學,現在指揮系攻讀碩士,而梅雨彤進燕大的數學系,不過畢業后很快出國到美國加州理工學院攻讀碩士,馬上就要回國。

  崔東風看到旁邊看自己笑話的沈金柱,眼睛一轉說道:老沈,我有一個主意能讓文彬這小子死心,然后和我家雯雯好。”

  “啥主意?”

  “你兒子不是在洛杉磯打球嗎?你說他也見過雨彤,干脆你兒子追她,這樣文彬那小子就逃不過我女兒的手掌心了。”崔東風說完洋洋得意。

  沈金柱的兒子沈鐵,繼承了老爸的基因,從小喜歡打籃球,從校隊打到市隊打到省隊,又被入選到國家籃球隊,五年前NBA選秀進入洛杉磯湖人隊,一直在那里效力。

  這是沈金柱最得意的。

  他和老同學說我這輩子平平淡淡不如你們,但我兒子厲害啊,你們家小子哪個比得上?!

  這次沈金柱聽了并不得意反倒臉立刻垮了下來:“怎么沒追?俺兒子看到雨彤這么漂亮姑娘立刻歡喜的不得了,厚著臉皮要做朋友,你知道雨彤那丫頭怎么說?”

  “怎么說?”崔東風好奇問道。

  “人家姑娘立刻出了一道數學題遞給我家兒子,說讓他把這道偏微分方程題解出來,我們就可以談朋友你說俺兒子一個打籃球的,那懂什么偏微分方程?!”

  “哈哈哈”崔東風忍不住狂笑,連夏紅軍也跟著笑起來。

  其實,他們只是在說笑緩解下有點壓抑的氣氛。

  過了,一輛黑色帕薩特趕了過來,從車上下來一個中年男人和少女。

  楊濤帶著吳玲玲趕到了。

  “夏叔叔好,崔叔叔好,沈叔叔好。”女孩衣著很樸素,很乖巧的打著招呼。

  “哎呦....這兩年不見變化挺大嘛,明年就要畢業了吧?準備做什么?”沈金柱關心問道。

  “我想當老師,我爸爸說,他這輩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沒有一直當老師。”吳玲玲輕聲說道。

  沈金柱嘆了口氣,不知道該說什么。

  “當老師好!現在考公考編,可是大熱門。”夏紅軍趕緊接過話:“到時候你考燕京的,我和你崔叔叔再給你想想辦法,爭取進一個好學校教書!”

  “得了吧還用你我你我操心?老楊會安排的妥妥當當,人民教育出版社的副社長,這點事辦不了?他可是把玲玲當成自己的親閨女。”

  楊濤博士畢業后在燕大教了幾年書,后來被調到人民教育出版社,一步步干到副社長的位置,在教育界人脈資源深厚。

  還有,他一直沒結婚,單身過著。

  當有人好奇私下問這事,楊濤很爽朗的一笑說年輕時候光知道學習做學問,一晃就是三十好幾。

  挑挑揀揀幾年還是沒遇到合適的,眼看年齡已經過了四十,他反倒不急了。

  同齡人早就結婚,自己總不能找個二十多的姑娘禍害吧?

  就這樣一晃五十好幾孤身一人,他覺得這樣挺好,自由自在,家里還有哥哥弟弟父母也不會逼著要傳宗接代。所以這幾年,楊濤對吳玲玲關心備至就像一個父親。

  “我爸,還沒出來?”吳玲玲朝監獄大門口張望,顯得有些著急。

  “快了,快了。”夏紅軍看了下手表。

  監獄內。

  “吳小兵!”

  “到!”

  “你刑期已滿,今日釋放,希望你出去以后繼續改造,重新做人!”

  “是!”

  監獄大門開了,頭發花白的吳小兵提著一個舊旅行包走了出來。

  外面強烈的光線讓他感到刺眼,不由得閉上眼睛,這時候就聽到一個女孩的聲音。

  “爸”

  吳小兵猛然睜開眼,就看到一個姑娘向自己飛奔過來,后面還跟著四個中年男人。

  吳小兵的眼眶頓時濕潤了。

  “好啦,別哭了,今天可是個好日子。”夏紅軍看著父女相擁在一起哭泣勸道:“老吳,我們在全聚德給你擺了桌接風洗塵,慶祝你們父女團圓!”

  “謝謝,謝謝”吳小兵看著這幾個好友,激動的不知道說什么話好。

  幾人開車返回市區,先是安排吳小兵住到酒店,又讓他從里到外換了身衣服,沈金柱執意要把換下來的衣服燒掉,說算是燒掉老吳身上的霉氣。

  不過想想要點燃衣服要罰款只好作罷,將衣服扔進了垃圾箱。

  正陽門外的全聚德一個包廂里,觥籌交錯,氣氛很是熱鬧。吳小兵被推坐在首位,喝的臉紅紅的,想到自己這幾十年來的大起大落,頗為感慨。

  還好有一個懂事的女兒和一幫老友。

  “喂,你們記得沒,老夏結婚咱們就在這里聚了一次。”吳小兵笑著說道。

  聽吳小兵這么一說,大家紛紛記起來,說確實那天在這里吃的烤鴨,吳小兵你還給大家講了你的故事。

  “是啊當時我給你們講了我的故事,可惜的是,套用老夏寫的那本《大話西游》里一句話。我猜中開頭卻沒猜中這個結局,.”

  吳小兵這句話又讓大家感慨。

  物是人非。

  想當年吳小兵西裝革履,一副神采飛揚的模樣,而如今滿臉皺紋像個半大老頭。

  “我說老吳,過去的事都讓他過去,現在咱們要向前看!不是劉歡唱過一首歌嗎?看成敗人生豪邁、只不過是從頭再來!”夏紅趕緊打氣道:

  “你再看人家煙草大王褚時健,84歲出獄后還去種桔子,被稱為“中國桔王!”你現在才54歲,比人家整整年輕了30歲!”

  “老夏說的對,大不了從頭再來!”崔東風趕緊附和,問道:“老吳,出來后有啥想法?來我的公司還是老夏家的制衣公司?還是自己創業?哥們幾個支持你!”

  夏紅軍的老爸夏明山辦的那個朝陽服裝公司經過三十多年的發展,歷盡波折和困難,現在已經發展為中國最大的服裝公司之一。

  十年前,夏明山退休要把董事長的職位交給兒子,不過被夏紅軍婉拒說自己不懂經營,也沒時間和精力管企業。

  最后還是讓小舅楊建設做了董事長,夏紅軍只掛名一個副董事長只參與公司的重大戰略決策,具體經營自有一幫職業經理人操作。

  吳小兵聽了卻搖搖頭。

  “我現在只想平平安安過日子,多陪伴女兒,我實在虧欠她的太多。”吳小兵看著身邊的吳玲玲,一臉溺愛。

  然后又對轉過頭對夏紅軍他們說道:“哥們幾個想幫我的話,借給我一筆錢,我在燕京城找個地方開個小商店賣些煙酒之類,也能過日子。”

  崔東風剛準備說老吳你也太沒志氣,就憑你那本事,還有我們幾個老哥們幫忙,照樣可以在商場上混的風生水起。

  不過,被夏紅軍用眼神制止住了。

  “老吳,你按你說的辦!地方你慢慢找,至于住處,我在燕師大附近有一套房,家具啥都是齊的,你就先住著,以后咱們慢慢想辦法。只要你出來一切都好辦!”夏紅軍說出自己的意見。

  夏紅軍這幾十年沒干別的啥投資,只干了兩件事:買房、買古董家具。

  版稅、公司分紅,自己家公司的、郭前進的公司,以及后期投資的幾個互聯網公司的分紅,基本上都干了這個。

  特別是房子,燕京、上海、杭州、深圳都有他的房產,從西子湖畔的別墅到深圳南山區的一般商品房都買,連他自己都搞不清現在到底有多少套房子。

  恰好,在燕師大附近有一套商品房還是在98年房改的時候買的,一直出租出去,前年租戶搬走就空了下來。

  吳小兵聽了連聲感謝。

  住的地方離燕師大近,在附近開個小商店就幾乎天天就可以看到女兒了。

  最后,五個人都喝的醉醺醺,吳玲玲幫叫了代駕,崔東風和吳玲玲一起送自己父親和沈金柱回酒店。

  明天她要陪自己的爸爸好好逛逛燕京城,而沈金柱則返回日照。

  “老沈,你不在燕京多玩幾天?再和咱們幾個老哥們喝幾頓酒?”崔東風醉眼朦朧。

  “我是想啊不過不好意思。”沈金柱嘿嘿一笑:“我兒子從美國回來休假,我要回去陪兒子。”

  “哎呦大球星回國了啊,那我們就耽誤你們父子團圓,帶我們向你兒子問好!好好打球將來為國爭光!”

  “我明天送老沈去機場。”楊濤插話道。

  “得了吧明天是詩歌節,你不去參加?看老夏不罵死你!”

  楊濤作為本屆詩歌節邀請嘉賓,并不是沖著他和夏紅軍的同學關系,而是因為對詩歌所做的貢獻。

  在他作為教育出版社副社長之后,經過不懈努力,終于將包括北島的《回答》顧城的《一代人》以及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等一系列中外優秀現代詩歌編進了中學語文課本!

  這對于現代詩歌的繼承和推廣做出積極的貢獻。

  為此夏紅軍曾感慨說楊濤你這功績頂得上我這幾十年的努力。

  所以明天的詩歌開幕式他必須參加。

  崔東風瞥了楊濤一眼:“還是我明天送老沈,然后空找老吳喝酒,你們都是大忙人,我可閑著。”

  崔東風的英語培訓機構真如原來的新東方,事業蒸蒸日上,經過三十年的發展,最后建成了龐大的教育培訓帝國。

  就在三年前夏紅軍突然告訴崔東風,別看現在教育培訓如火如荼,可里面蘊藏著巨大的風險,普通家庭對于教育方面的投資越來越重,成了除房子之外最大的負擔,國家不會坐視不理。

  “國家肯定會采取嚴厲措施減輕孩子的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的負擔,所以東風你要早做打算。”夏紅軍最后提醒道。

  “紅軍,你知道嗎?韓國也實行過來類似的政策,打擊校外培訓機構,可是最后失敗了。”崔東風反駁道。

  “那是韓國,可你在中國。”夏紅軍輕輕說道。

  崔東風聽了陷入沉默。

  一個月后,有一天晚上崔東風突然來到夏紅軍的小院,兩人在關著門書房里整整談了大半夜。

  三天之后,崔東風做出了一個讓世人震驚的舉動,開始大規模出售手中所持有的公司股票,一年之后,他拿著五十個億的資金宣告退休。

  今年年初搞了個經紀公司,簽約明星只有他女兒崔靜雯,用他的資源和人脈竭力給女兒在影視圈鋪路,還有就是和夏紅軍在十年前辦了個慈善基金會做慈善。

  夏紅軍就對沈金柱和吳小兵兩人抱歉說詩歌節自己確實走不脫,這樣等忙完了咱們在好好相聚。

  “明年來日照,說好的啊....到時候哥們請你們喝珍藏了十五年的茅臺!”沈金柱說道。

  臥槽....

  這家伙竟然還藏這個?

  看著老友們詫異的目光,沈金柱哈哈一笑說這是十年前自己教的一個學生送的,被選到省籃球隊,自己一直舍不得。

  “那好,到時候我們明年見,不醉不歸!”

  十月一日,第二十七屆燕山國際詩歌節暨第三十屆燕山詩歌獎頒獎典禮在燕京大學未名湖畔舉行。

  夏紅軍作為詩歌節組委會名譽主席參加。五年前,夏紅軍就將具體操辦詩歌節的重擔交給了比他更年輕的白鶴林。

  這次詩歌節,在香江定居的北島也回來了,不過已經是七十多歲白發蒼蒼的老人,很瘦。還有他幾十年的老友,同樣白發蒼蒼的芒克。

  當年一塊搖櫓打酒的少年,如今言笑晏晏相見。

  晚上的今晚歌朗誦會在燕大禮堂舉行,

  重頭戲無疑是北島與芒克這對當代詩歌史雙子星的同臺。雖然如今二人各處一方,不再像當年那樣聯系緊密,但在嘉賓席甫一坐定,還是有說不完的悄悄話。

  大屏幕開啟了一段陳年光影的旅程,那是年輕時的北島和芒克,是中國當代詩歌的黃金期,是一段或許美化但總有些美好的日子。

  舞臺上,兩個年輕人交替朗讀著一段段回憶文字,這些文字都是從他們的文章中摘選出來的,

  包括:芒克《往事與<今天>》《瞧!這些人》,北島《斷章》《關于今天》《懷念彭剛》等等。那是他們筆下的彼此,是各自記憶里的青春片段。

  最后一個鏡頭,定格在了1978年北島和芒克的合影,年紀剛好,風華正茂。

  隨后,芒克登場,身體欠安的他差一點錯過了這次難得的聚會,他懇切地拜托觀眾,如果中間咳嗽了,還請諒解。回應他的是一陣熱烈的掌聲。

  《陽光下的向日葵》《黃昏》《沒有時間的時間》,這是芒克八十年代的作品,此時讀來依然有著撼人心魄的力量。芒克鏗鏘而堅定的聲音,帶著歲月的沉淀,讓每一個字都更加厚重。

  合上詩冊,芒克并沒有下場。穿著白色西裝的北島向他走來,芒克的目光迎接著他,把手里的詩冊遞給了這位老朋友。

  北島說他與芒克在1972年冬天相識,轉眼49年。而芒克還記得當時的北島是燕京四中的高中生,自己是燕京三中的初中生,所以北島比自己“有文化”。兩個老哥們兒在臺上也如生活里一般自然,不做作不煽情,這是純粹而堅固的友情。

  北島接著朗誦的是《回答》《此刻》、《黑色地圖》、《路歌》。不同于芒克的鏗鏘,北島的聲音徐徐而綿厚,有一種低調的千鈞之力,恰如其人,沉默而勇毅。

“燕京,讓我跟你所有燈光干杯讓我的白發領路穿過黑色地圖  如風暴領你起飛”

  北島的詩句在禮堂上空飄蕩,大提琴聲如泣如訴,讓在場的每一位讀者沉浸在剛剛落過雨的北京城夜色里,深情而難忘。

  北島本名趙振開,芒克本名姜世偉。北島和芒克的筆名是1978年《今天》創刊時他們互相給對方取的。

  朗誦完畢,分別時,二人緊緊擁抱用力地拍著對方的脊背。走出去幾步以后,芒克又回過頭來,大喊:“振開!走啦。”

  夏紅軍一身西裝革履坐在臺下,她旁邊是一位端莊典雅的中年婦人,雖然頭發已經有青絲,眼角出現皺紋,但從容貌出可以看出年輕時候絕對是個美麗的姑娘。

  她是宋蓁蓁。

  宋蓁蓁側過頭看了身邊的中年男人,目光柔和。

  三十年過去了,昔日風華正茂的年輕男人如今也是兩鬢斑白,背也沒有以前那么挺直。

  這曾今讓她心動過的男人,直到現在還在彼此相互惦記。

  但已無關愛情。

  她突然想起李宗盛唱過的一首老歌:

也許我偶爾還是會想他  偶爾難免會惦記著他,

  就當他是個老朋友啊,

也讓我心疼也讓我牽掛  只是我心中不再有火花,

  讓往事都隨風去吧,

所有真心的癡心的話  仍在我心中,

  雖然已沒有他,

  夏紅軍似乎注意到了宋蓁蓁的目光,轉過頭微笑看著她。

  這時候,臺上的北島在一片熱烈的掌聲中鞠躬謝幕。

  “紅軍,我聽說北島最近被網暴了?”宋蓁蓁問道。

  “對,在豆瓣上,因為一首詩,最后罵的被迫關閉評論區。”夏紅軍的聲音有點憤怒。

  “什么詩?”

  夏紅軍輕輕朗誦起來:

  《進程》

日復一日,苦難正如偉大的事業般衰敗像一個小官僚我坐在我的命運中點亮孤獨的國家死者沒有朋友盲目的煤,嘹亮的燈光我走在我的疼痛上圍欄以外的羊群似田野開綻形式的大雨使石頭變得殘破不堪我建造我的年代孩子們憑借一道口令穿過書的防線  “寫的挺好啊,這首詩里展現的是北島一貫對于命運、苦難和孤獨的反思,以及對于人類未來的憂患意識和使命感。”宋蓁蓁訝然:

  “縱觀歷史,正是因為這種深刻又尖銳的情感、生于憂患的意識,才能讓一代代人擁有向前走的動力。”

  “可是有人不喜歡,有人說這些詩歌,這些文化人能解決美國封鎖嗎?”夏紅軍笑著回答。

  “批判的武器當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質力量只能用物質力量來摧毀,但是理論一經掌握群眾,也會變成物質力量。理論只要說服人,就能掌握群眾;而理論只要徹底,就能說服人。所謂徹底,就是抓住事物的根本。但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宋蓁蓁一臉認真,背出一大段話。

  夏紅軍知道,這是卡爾·M克思一段話,出現在中學思想政治課知識點:理論與實踐的辯證關系。

  他笑了,突然想起柏拉圖的一句名言:

  如果尖銳的批評完全消失,

  溫和的批評將會變得刺耳。

  如果溫和的批評也不被允許,

  沉默將被認為居心叵測。

  如果沉默也不再允許,

  贊揚的不夠賣力將會是一種罪行。

  如果只允許一種聲音存在,

  那么唯一存在的那個聲音就是謊言。

無線電子書    我真不是個文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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