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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四章 父子對決(下)

  每向前推進一步,就能明顯感覺對面的士氣崩潰一分。

  無論太子多么有手段。

  大唐的人心始終站在李曄這一邊。

  李曄才是這個帝國的合法統治者。

  李祎只是太子,只是儲君。

  李曄可以清晰的看見對面將士眼神在躲閃,他們看著身邊的將領,然而將領的眼神比他們還要迷惘。

  就在李曄以為對面即將崩潰時,兩隊騎兵忽然從左右翼沖出。

  仿佛兩條揮舞而來的拳頭,一左一右擊向李曄。

  戰場上所有人都在望著。

  “冥頑不靈!”柴再用大怒,令黑云長劍都列陣。

  與此同時,親衛都也在呂師周的指揮下列陣。

  兩支騎兵剛剛沖到一百步內,弩箭如飛蝗激射而出。

  一陣陣戰馬與人的慘叫傳來。

  立即有百余騎倒在地上,被后面的騎兵踩成肉泥。

  即便躲過了箭雨,也躲不過如林的長矛。

  同樣作為唐軍,對面的將領頗有頭腦,面對甲兵長矛,沒有莽撞,而是虛晃一槍,圍繞步陣騎射。

  箭雨大多射向天子牙纛。

  李曄巋然不動,辛四郎扛著大盾擋在李曄身前。

  柴再用與夏魯奇各引百騎躍陣而出,追殺敵騎。

  人雖少,但有猛將為先,如猛虎撲羊。

  夏魯奇再立一功,刺死敵將,騎兵很快就被擊潰了。

  戰場很快又恢復安靜。

  但這安靜沒有維持多久,對面響起戰鼓聲。

  聞鼓而進,聞金而退,是大軍團作戰的準則。

  太子要放手一搏了。

  而此時西軍還在一里之外。

  “陛下可回本陣,末將在前抵擋!”辛四郎急道。

  李曄怒道:“讓他們來,朕要看看到底有多少亂臣賊子!”

  此時若退走,豈不是自己砍自己一刀?

  任何人都可以退,唯獨李曄不能退。

  這是一個皇帝的尊嚴。

  這三十年,什么陣仗沒見過?無非是在刀山血海里再趟一邊!

  而一旦退后,賊勢必然高漲。

  李曄不走,將士們士氣果然高漲起來。

  “青海長云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有人高喊著唐詩。

  有人緊握長矛。

  有人朝著對面破口大罵。

  李曄望著對面潮水一般涌來的唐軍,心中忽然有種顛倒的錯亂感。

  然而,接下來的一幕,讓李曄心中一松。

  東軍忽然混亂起來。

  幾個步陣忽然調轉矛頭。

  左右翼騎兵不聽號令,撤離戰場。

  最前的唐軍忽然扔下刀矛,跪在地上,任憑上官大罵。

  混亂在極短的時間里迅速擴大。

  有人嚎哭不止,大呼:圣人萬歲。

  一個人喊出,便有一群人跟著喊,接著是成千上萬的人在喊。

  戰場很快只有一個聲音:圣人萬歲!

  無論東西,將士們的眼神都逐漸狂熱起來。

  他們一把扯下馬上的將官、監軍,亂刀分之。

  很快太子的牙旗也轟然倒下。

  歷史上,這一幕也曾在一百四十年前的馬嵬坡出現過。

  牙纛之下,李曄也淚流滿面,自己終于沒有被大唐辜負,也沒有被將士們辜負,更沒有被天下辜負!

  邪不勝正,公道自在人心。

  玩弄陰謀詭計者,又豈能立于光明之下?

  在這一瞬間,李曄感覺天地萬物又重新回到自己的掌握之中。

  而自己,也與這天地萬物合而為一。

  戰場不見了,敵人也不見了。

  只有唐軍。

  一騎白馬黃袍金冠從東軍中緩緩走了出來。

  沒有一個人阻攔。

  他就那么緩緩的走向皇帝。

  父子二人在這一刻終于相見了。

  草原上頓時安靜下來。

  只有風聲在呼嘯。

  李祎眼神淡然,目光從容,跪在李曄面前,“兒臣輸的心服口服。”

  辛四郎等親衛退到二十步開外,緊張的看著兩人。

  李曄一聲長嘆:“為什么你不能多等幾年?”

  李祎抬起頭,苦笑道:“兒臣今年三十有七,也許等不到最后了。”

  “這就是你鋌而走險的原因?”

  “當然不是。”李祎認真的看著李曄,“父皇真的想過傳位于我?”

  “朕若是不想傳位于你,又何必立你為太子?”忽然之間,李曄心中沒有了憤怒,只有淡淡的悲傷。

  “不,兒臣覺得父皇最終不一定會傳位于我,父皇還記得當年的誅心劍嗎?”李祎道。

  李曄一愣,當年逼他殺花蕊,父子相對,李曄以誅心劍試探。

  “朕當然記得。”

  李祎笑道:“誅心劍一出,父子之間豈能再信?兒臣當年自知根基淺薄,沒有機緣榮登大寶,最大的愿望就是鎮守一方,為大唐做些實事,是父王把兒臣推到了前面,給了兒臣希望。父皇西征,卻以四大臣壓制,片刻不得喘息,兒臣名為監國,與傀儡何異?”

  父子之間的隔閡早已存在。

  當年自作聰明的以誅心劍試探,沒想到會讓他想這么多。

  其實說到底,還是皇帝與太子之間的天然戒備。

  李祎錯了嗎?

  李曄錯了嗎?

  權力的游戲中沒有對錯。

  “朕舉國西征,豈能不在長安留下親信?”

  “所以兒臣也必須掌握實權,只有掌握實權,而不是靠父皇的憐憫,這個太子之位才坐的穩!”李祎目光堅定,沒有絲毫悔改之意。

  歸根結底,李祎是個政治強人。

  可惜生錯了時代。

  “你始終站在你的立場,你的角度,為了你自己利益考量,你想過大唐社稷嗎?你想過西征大計嗎?你想過二十萬將士嗎?你從來沒有想過,別說什么為了坐穩太子之位而奪權,你奪權之后,朕降罪了嗎?朕只希望你適可而止,以大局為重,但你沒有,你繼續得寸進尺,把朕的退讓妥協當成了軟弱,奪了政權還不夠,還要奪兵權、奪皇權,企圖把朕擋在西域,所有不臣服于你的,你都要毀滅。”

  李曄胸膛劇烈起伏著。

  長久壓抑在心中的憤怒和失望傾泄而出。

  到了這一步,也沒有什么不能說的了。

  李祎呆呆的看著李曄。

  李曄亦看著他。

  良久,李祎忽然仰頭大笑,“父皇何必說那么多?自古成王敗寇,兒臣輸了,一死而已!”

  “你還是不肯認錯?”

  “兒臣何錯之有!”

  一陣悲哀涌入李曄的心中,說到底,兩人都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朕不殺你,朕也不想擔殺子的惡名,今日起,廢你太子之位,貶為安平郡王,入駐平安京!朕要你眼睜睜的看著,朕是如何將這大唐帶入一個空前的盛世!”

  老李家的腥風血雨,就到此為止吧。

  李曄不能保證以后,但此刻的他愿意做一個表率。

  李祎聞言,忽然淚流滿面,但他的言語中沒有退讓,“難道父皇不怕兒臣有朝一日統一東瀛,再殺回長安嗎?”

  李曄拍拍他的肩膀,仰天長笑,“你有這等志氣,不愧是朕的兒子!”

  冷兵器時代,倭國有什么機會?

  而且在此之前,李祎還要先滅了王審知、源經基,擊敗徐溫,打破玄武海軍的封鎖,然后才有些許可能。

  其實東瀛形勢,也只有李祎這樣的強人才能鎮住場子。

  王審知不錯,但他的幾個兒子也中了這個時代的毒,爛泥扶不上墻。

  源經基勵精圖治,占據關東精華之地,吸納大量倭人,以后肯定會崛起。

  “你好自為之吧!”李曄揮了揮手。

  李祎重重的在地上磕了頭,一遍又一遍,滿頭都是血,直到被辛四郎提走。

  最大憂患就這么解決了。

  望著漫山遍野歡笑的將士,李曄覺得冒險是值得的。

  其實也不是冒險。

  即便正面決戰,李曄也有九成把握獲勝。

  李祎處置了,但圍繞在李祎身邊的利益集團不能輕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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