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州即為東漢末年之江夏,后孫權在此筑武昌城。
長江、漢水之水勢盡收于此。
牛僧孺擔任武昌軍節度使期間,花費五年時間,以磚石重建了鄂州城墻,使其成為長江上的重鎮。
晚唐大亂,黃巢入江南,鄂州的重要性瞬間就凸顯出來,時任鄂州刺史崔紹招募當地民壯,稱土團軍,水陸皆精,當時還是伶人的杜洪從軍,因功授為牙將,后秦宗權斷了關中命脈,杜洪趁機做大,由岳州攻占鄂州,自稱武昌軍節度留后。
而杜洪名為武昌軍節度留后,實際控制的只有鄂岳二州,北面的黃州在吳討手中,駱殷據守永興,二人都是土團軍出身,對占據鄂岳的杜洪虎視眈眈。
正是因為這種局勢,朱溫大將張歸霸一進入岳鄂,杜洪只能投降。
鑒于杜洪對朱溫一向的恭順有加,朱溫也沒太為難杜洪,直接把杜洪的留后二字去掉,升為武昌軍節度使,以土團軍鎮守岳州,謝彥章鎮守鄂州。
乾寧七年五月,江陵水陸三萬大軍順江而下,石首、監利望風而降。
湖南馬殷象征性的派出許德勛領三千水軍助戰。
倒是江西鐘傳,頗為用心,起水軍萬人,戰船百余艘,溯江而上,配合唐軍切斷鄂州與岳州的聯系。
洞庭湖上激戰數次,皆是荊南水軍退走,若非許德勛的三千水軍在側翼牽制,荊南水軍很有可能吃上大虧。
不過周云翼并不在意這些損失,新的戰船從襄州、江陵持續不斷的送來。
而水軍在一連串的挫折中迅速成長起來。
起初敗多勝少,漸漸的就勢均力敵了。
這年代從南到北,從東到西,無有不戰,無有不爭。
而荊襄士卒,秉承雄楚遺風,民風剽悍,只需稍稍訓練,便能很快適應惡戰。
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
五月洞庭湖由于江水汛期,波濤洶涌。
船只不停搖晃,令一些關中將士面色慘白。
只有周云翼面不改色,站在船頭,眺望水煙朦朧中的岳州城。
靠近城池的湖區,還有連綿的水軍營寨,上百條戰船旌旗招展,氣勢并不弱。
“岳州地勢較高,城池被杜洪加固,水攻恐難以奏效。”歐陽思低聲道。
“水軍兵力并不占優,所以應該在陸上給予岳州壓力。”副將韓彥釗道。
周云翼點點頭,杜洪身為一鎮節度使,眼光肯定不差,岳州在洞庭湖之東,一旦唐軍通過湖泊,便可以整個荊南的力量碾壓此城。
周云翼瞬間想到了皇帝的以陸制水之策。
唐軍所長仍是步卒和騎兵,把希望全部寄托在水軍身上,目光短淺。
“此戰若勝,本將上表陛下求封你為荊南水軍都指揮使!”周云翼雖說接管了水軍,不過面對即將到來的洞庭湖大戰,心中還是沒有多少底氣。
歐陽思眼神熱切起來,“謝將軍栽培!”
他在成汭手下并不得志,不過是個都頭,成汭以其岳父為水軍指揮使,荊南水軍中很多像他一樣勇武的漢子靠邊站。
聰明人總是很會把握機會,而一個荊南如何比得過大唐正朔?
歐陽思果斷手刃成汭岳父,領水軍投誠,他的名字很快就出現在皇帝的案牘上。
“韓彥釗,你在船上協助歐陽將軍!”關中士卒也并非全都不會水性,靠著渭水討生活的人不在少數。
“末將遵令!”
兩個年紀超出周云翼一大截的人俯首聽命。
此時的荊南水軍已經不是歐陽思當時投誠的水軍。
半年來,周云翼大力整肅,裁汰老弱,提拔忠勇將校,籠絡底層士卒,忠義堂日夜宣導。
水軍從上到下已經完成了蛻變,以及對大唐的認同。
即便是歐陽思在沒有周云翼的軍令下,無法調動百人以上的士卒。
布置好一切,周云翼重新回到陸地上,岸邊五千輕騎正整裝待發。
湛藍的天空下,淡青的湖水邊,銀光閃閃的騎兵整齊列陣,長矛上的旌旗迎風飄揚,一個個唐字仿佛活物一樣抖動。
偶爾有一兩聲戰馬亢奮的嘶鳴。
五千道目光匯集到周云翼身上,令周云翼熱血瞬間就沸騰上來。
雖然只有五千騎兵,但散發出來的氣勢,令船上的荊南水軍以及水寨里的民夫感到驚恐和羨慕。
“奉陛下詔令,拿下鄂岳!”
“拿下鄂岳!”騎兵整齊的吼了出來。
戰船上的水軍也受到感染,“拿下鄂岳!”
長風從青天劈斬而下,洞庭湖水更加洶涌起來。
西岸的水軍傾巢而出,百舸爭流,戰鼓隆隆。
東岸的岳州水軍得到消息,盡起寨中水軍前來迎戰。
南面的潭州水軍也自然而然的在戰場外圍游弋。
自從投降之后,杜洪心中始終抱著一絲僥幸,認為朱溫會顧念幾分舊情,不會把事情做得太絕,畢竟這么多年,他就像朱溫的忠犬一樣。
沒想到投降和忠犬都沒用,朱溫還是把他趕出鄂州城,遷往岳州。
岳州是什么地方,杜洪很清楚,四戰之地,處于鐘傳、馬殷、荊南的包圍當中。
不過當狗當習慣了,即便主人打他罵他,他還是會對主人搖尾巴。
杜洪寄希望于擊破荊南軍,重新得到朱溫的眷顧。
為此他回絕唐廷的招撫,一心當朱溫的看門犬,斬了土團軍中十幾名搖擺的將校,血淋淋的人頭,讓軍中無人敢違抗他的意志。
遍數唐末藩帥,當到他這個地步的絕無僅有。
“只要消滅荊南水軍,全據江河之利,唐軍不日可退,不要忘了你們的家眷和本帥的家眷,全在鄂州謝彥章的控制之下!”杜洪提刀站在主艦上對部下喝令。
火箭、弩箭從天而降,有的落在水中,有的砸在船上,火光與木屑橫飛。
兩軍在水中甫一相遇,便爆發出比平日更激烈的戰斗。
岳州水軍忽然感覺敵人的氣勢不一樣了。
連他們的戰場都犀利不少,之前的大戰,岳州水軍的損耗不僅沒有得到補充,連糧餉都被克扣了。
逼得他們不得不擄掠百姓。
“擊破荊南水軍,爾等才能活命!此戰若勝,本帥必傾盡家資獎勵爾等!若不勝,今日便是本帥的死期!”杜洪伶人出身,口才出眾,又身先士卒,岳州水軍終于振作起來。
艦船很快撞在一起,杜洪領著親兵率先跳上唐軍艦船接戰。
岳州軍士氣大振。
畢竟是縱橫長江的勁旅,又是當地牙兵,殺性被鼓噪起來之后,紅著眼跳上敵船。
畢竟占著兵力優勢,兩個時辰的激戰,荊南水軍漸漸抵擋不住。
數艘戰船被焚毀,緩緩沉入湖水之中。
形勢漸漸向岳州水軍偏移,勝利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而湖南水軍一直在外圍游弋,不敢介入。
荊南水軍陷入絕地,甚至有人跳水逃生。
主艦之上,歐陽思臉色陰沉的可怕,荊南水軍畢竟成軍才半年,訓練都沒跟上,能堅持到現在,多虧士卒們奮勇血戰。
“周將軍以水軍托付我等,豈能在此束手待斃?”韓彥釗沒有歐陽思那么多的想法,大唐就是他的根,他的全部,即便在如此絕境,他依然認為還有機會。
周將軍不會辜負他,大唐也不會辜負他。
“我軍…我軍…”
“失敗”二字還未從歐陽思嘴里出來,韓彥釗勃然變色,橫刀砍在船舷上,木屑橫飛,“兒郎們,今日之事當如何?”
身后百余親兵吼道:“死戰!”
“死戰!”整條船上的士卒都跟著高呼起來,這半年的忠義堂說書不是白聽的。
韓彥釗大笑,一把扯下上身盔甲,取了一面盾牌,回望歐陽思一眼,狂熱道:“大唐必勝!”
言罷,從戰船上一躍而起,跳到對面船上,殺入幾十敵軍之中,身后親兵緊隨而至。
歐陽思被韓彥釗的眼神震撼,忽然發現自己在他面前,不過是個懦夫。
荊南水軍無路可退,他歐陽思也無路可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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