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曄覺得甘州回鶻好處理,連哄帶騙,實在不行,可以翻臉。
畢竟是外人,沒心理負擔,當初回鶻協助大唐平定安時之亂,也不是白打工,取兩京子女,為禍不淺。
成為草原霸主之后也不安分,幾個愣頭青可汗一度想侵入中土,被內部的親唐勢力推翻。
總之一句話,安史之亂的一百多年后,兩邊齟齬不斷,大戰沒有,小摩擦一直存在。
而歸義軍則不同,張議潮毫無疑問,民族英雄,攜河隴入唐。
但唐廷回之以猜忌,把歸義軍擠出涼州,分化投附歸義軍的嗢末,當時的唐廷將“嗢末百姓”、龐特勤、仆固俊視為可以牽制和阻礙歸義軍的勢力予以扶持,終于把歸義軍壓縮進瓜沙二州,但河隴之地成為他人的馬場。
歸根結底,唐廷不允許河隴崛起一位霸主,從而威脅關中的安全,但自身又沒有經營河隴的動力,所以聽之任之,采取羈縻之策,唐末大亂,河隴也就與大唐越走越遠。
歸義軍的使者也是個年輕人,舉手投足間,仿佛有一道隔閡存在。
“臣李安虔拜見陛下。”雖然穿著圓領袍,帶著璞頭,但李安虔的樣貌中,帶著明顯的西域特色,高鼻梁、厚嘴唇、密須髯、眼珠里還帶著一層淡綠,不過一口唐言倒是字正腔圓,令李曄被感親切。
“不必多禮,朕親臨天唐府多日,何以張節度現在派人來?”李曄言語中帶著微微責備之意。
“回稟陛下,肅州為達怛人攻陷,祁連山阻斷南北,張使君剛剛得到消息就派遣臣下覲見,還望陛下恕罪。”
李曄當然不是真的怪罪,河隴淪落胡塵一百三十年,若非張議潮撥亂反正,這片土地對中土的認同,會更加淡漠。
“昔年議潮公沙州振臂一呼,救萬民于水火,功邁古今,如今張使君乃大唐西北砥柱,一門忠烈如此,朕豈會怪罪?朕此來河隴,正是為了收復山河,使者可報于張使君知曉。”
李安虔眼神中帶著幾分異色,“臣遵命。”
李曄本來還有很多話要說,不過被他不冷不熱的眼神弄得興致全無。
隔閡既然存在,就絕不會這么輕易消除。
畢竟是唐廷先傷了人家的心。
說了一陣冠冕堂皇的話,就令人帶他下去休息了。
趕了一晚上的路,李曄自己也感覺累了。
迷迷糊糊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張浚已在屋外靜候。
見李曄醒來,捧著厚厚一沓文書進來見禮,“陛下,此乃臣按照陛下旨意,梳理的范本,請陛下過目。”
李曄揉了揉額頭,畢竟年紀也不小了,身體有些吃不消,但現在腦子里還昏昏沉沉的,“念。”
張浚抑揚頓挫的念了起來,“夫天生萬物,有功者莫如五帝,其功勞之甚者,莫如炎黃,撫育萬民,制衣冠,造文字,定禮儀,使人脫于野獸…”
李曄本來就頭疼,他這么念經一樣咿咿呀呀的,搞得頭更痛,聽了半天,盡是廢話,一句有用的都沒。
“停、停,你這是什么東西?”
“此乃老臣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所作的教化之策。”
“朕的四策呢?”李曄睜大眼睛。
“陛下有所不知,教化蠻夷,當潛移默化,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李曄忍住吐血的沖動,這人是不是讀書把腦子讀壞了?還潛移默化,他這狗屁文章,河隴百姓有幾人認得?
李曄一把抓過他手上的文章,一目十行的看了起來,不愧是科舉進士出身,字寫的漂亮,文章也漂亮。
但前面十幾頁都是假大空的廢話,李曄直接扔地上,還踩了兩腳,到最后三張時,教化四策才出現了。
不過都是寥寥幾筆,沒有說到根子上,故事性、趣味性全無,不接地氣的東西只能適得其反。
李曄盯著張浚,當著他的面又踩了幾腳文稿,“朕是讓你寫范文,不是讓你寫錦繡文章,小說看過不沒有?不,傳奇看過沒有?評書聽過沒有?”
“臣、臣…”李曄每踩一腳,張浚的老臉就抽動一下。
李曄真是被氣到了,“辛四郎、辛四郎?”
門外辛四郎探頭探腦,“陛下何事?”
“你天天跑忠義堂聽三國,聽大唐忠義傳,你來給張左使講上兩段。”
張浚臉上抽搐的更厲害了,天唐府誰不知道辛四郎渾人一個,“陛下,臣去忠義堂自己聽就行了,不勞辛將軍費神。”
“不費神、不費神,末將聽了兩年了,滾瓜爛熟。”難得有表現的機會,辛四郎哪肯放過?這廝平時沒事的時候,就拉著親衛都的人,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搞得別人不勝其煩,都不愿意跟他多待,越是沒人愿意聽,這家伙的表達欲望就越強。
李曄經常聽到他嘰里哇啦的拉著人講。
講故事其實就跟后世寫小說一樣,自己的情緒都沒投入進去,講出來的故事也就沒有熱情。
辛四郎絕不缺乏熱情,李曄就是要讓張浚明白,百姓們聽故事的爽點在哪里,不是他的滔滔不絕的圣賢教義,而是有血有肉的英雄人物。
也許張浚學富五車才高八斗,但在講故事上面,說不定,還沒有辛四郎能深入人心。
張浚苦著一張臉,“臣知錯了。”
“張左使何錯之有?偏信則暗,兼聽則明,張左使要換換思路。”李曄扔下這句話,就出門而去。
出去透透風,李曄的腦子才清醒許多。
是時候準備甘州會盟了。
說實話,甘州回鶻在如今的唐軍面前,還不夠看。
就算是衰弱的大唐,在西域和吐蕃都是龐然大物一般的存在,收復河隴之后,嗢末人欣然歸附,唐廷的實力更上一層樓。
只要糧食夠,李曄現在就能弄出二十萬大軍出來。
不過烏合之眾不是李曄想要的,烏合之眾的軍隊對唐廷也是沉重的負擔。
在這一方面,李曄是寧缺毋濫,真到了傾國大戰,輔軍一樣是能上陣的。
此次甘州會盟,對仁美可汗來說就是一次考驗,來,就說明此人有膽量有眼光,可以成為合作伙伴,這世界大的很,回鶻人何處不能安家?
不來更好,不是盟友,不是自己人,唐軍也犯不著客氣。
而對甘州龍家來說,同樣如此。
李曄把會盟的地點放在甘州,用意不言而喻。
“傳令楊師厚部進駐涼州,高行周部進駐大斗谷!”
涼州是河隴的心臟,甘州在其勢力輻射之內。
大斗谷夾在祁連山之間,自古便是河湟進入甘州的必經之地,當年尚婢婢頂不住論恐熱,就是沿著此谷北竄,給回鶻送了人頭。
會盟之事若不順,涼州、大斗谷兩路夾擊,無論是甘州城里的龍家,還是城外的回鶻,都是待宰的羔羊。
畢竟這時代,很多人不愿聽道理,不愿看大勢,只有明晃晃的刀子,才能讓他們清醒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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