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獨孤雙刀客
仙居谷玄武圣山第八峰，半截林。
此刻烈陽，無風。
一只一人高的大刀螳螂站在林子邊緣，靜靜回憶著往昔。
一千兩百年前…
“出刀！”
“出刀！”
“出刀！”
在母親大人一聲聲監督下，它終于完成今天出刀三萬次的日常練習。
自它記事以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都在重復著相同的枯燥動作，無論冰霜雨雪還是雷霆烈陽。
年幼的它無論如何努力，總是不能讓母親滿意。
“我們是雙刀流，為什么你出刀的速度還是一快一慢！”
“母親大人，我已經很努力了…”
“不夠，今天再出刀三萬次！”
“出刀！”
“出刀！”
“出刀！”
那一天，它累到哭泣。
這也是它第一次哭泣，也是這輩子唯一次哭泣。
一千年前…
母親大人狠狠一足揣在一棵大樹主干上，樹木發出劇烈搖晃。
一樹樹葉漫天飄下，遮擋了視線。
只覺寒光一閃，樹葉中刀芒乍現，或僅一刀，或是無數刀。
待它的身形靜靜停在樹葉遮蓋范圍外之后，漫天樹葉才飄然落地，全部從中化作兩片。
眼神一掃：很好，今天沒有漏網之葉，全部命中！
想著自己的進步總該獲得母親大人的褒獎，不想母親大人嚴厲的聲音再次傳來。
“我們是雙刀流，為什么你用刀的頻率總是一勤一懈！”
“母親大人，請詳細告之。”
“樹葉一共七千五百二十四片，你右手出刀四千一百三十八次，左手出刀三千三百八十六次！”
雙刀在胸前一交叉，抱拳退下：厲害了，我的母親大人！
不過不會是您瞎編的吧，這誰數的清楚？
母親大人是怎么一眼數清樹葉數量的，它覺得這個比左右手各出多少刀更有用！
看來刀客不光要手快，還需要眼疾，自己還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十年后，它自信已經練出了母親大人的眼力。
晚上隨意掃了一眼漫天繁星…
真的數不清楚。
八百年前…
“叮！”
“叮！”
“叮！”
一陣刀光火石，刀鳴碰撞之聲消退，眼前母親大人的身形又不見了。
閉目、凝神、沉息、靜氣…
環視一圈不見母親大人的身影，母親大人藏到了哪里它不知道，按照經驗她應該從后方出來！
刀鋒掃過，它掃了個寂寞。
“碰！”
腹部遭受重擊，大意了…
“母親大人，您下手太重了！”
腹部的疼痛讓它走起路來都一瘸一拐，母親大人卻毫無憐憫之心。
“我們能飛翔，為什么你躲不開來自地面的攻擊！”
對啊，我們是螳螂，我們還能飛！
但是我們也是刀客，它覺得刀客第一重要的是進攻。
一去二十載，每天在出翅與出刀之中選擇。
從此之后它的身法融入了刀法中，刀法融入了身法中。
六百年前…
有強大威壓鋪天蓋地而來，這是前所未見的高手！
它出刀速度太快，帶出了刀刃顫抖的嗡鳴：“來者何人！”
“老身尚未拔劍，小螳螂何須緊張。”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片刻后一老婦彷佛從虛空中而來。
手握雪梅寒霜劍，劍鞘有雪花環繞，似是刺骨寒。
劍未出鞘，已知其威。
“小螳螂，我梅花劍門與你雙刀流派曾有戰約。如今老身特來赴約，你母親何在。”
雙刀出鞘，能給它莫大的勇氣：“哼！將死之嫗，何須母親大人出手。螳螂雙刀流派第一百三七代唯一親傳弟子，大刀螳螂，請戰！”
“哈哈哈，小小螳螂，不知天高地厚！”
“你…”
“我兒退下！”
母親大人從何而來，喝退了它還不忘教訓自己一番：“刀客的心要像藏在鞘里的刀刃一樣待虛而動，不要輕易出刀！記住，藏在刀鞘里的刀，才是最危險的存在！”
那天母親大人和老嫗的戰斗勝負如何它不知道。
只知道最后母親大人被傷了內丹，從此無法再全力出手。
其實它覺得自己可以的，母親大人太小看它了。
四百年前…
它已經學有所成，可是總感覺生活缺點什么。
自己的刀法還不夠精湛？
自己身法還不夠靈活？
自己的刀意還不夠沉穩？
想了很久想不明白，直到看著眼前蝴蝶雙雙飛，枝頭鳥兒成雙對。
它悟了。
“母親大人，我想成家了。”
那天母親大人沒有明確表示同意或者不同意，只是她的表情很嚴肅。
女大當婚，男大當嫁…
哦，這是倒插門。
怪不得母親大人不同意，原來自己居然是這樣想的！
那就…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后來他又提了一次，這次母親大人給了他一個選擇。
“我兒，知道為何你從小就未見過父親嗎？”
這個問題要是母親大人不問，它從來沒有想過：“不知道。”
“我螳螂雙刀流派向來一脈單傳，你父親作為第一百三六代傳人本不該成婚，可惜后來遇到了我。”
“為什么我們螳螂一族只能生一個？”
“因為你們家族為了提高下一代資質，一直采用“獻祭流”。后來時間久了你們身體出現了一些問題，只有獻祭掉自己才能生出孩子。
正是你父親奉獻了自己的生命，將他的內丹與我服下才懷上了你。以你的資質若是苦心修煉，將來必定有所大成。”
原來它還有個這么偉大的父親，一時間它忍不住想要哭泣。
它一直以為自己從小提升很快的原因，是因為自己足夠勤奮，原來是承載了父親生命的希望。
可是這跟它想找個媳婦兒有什么關系呢？
“母親大人，提升資質后就不能成婚了嗎？”
很快它的母親就給出了答案：“你不成婚，我派就靠你不斷變強，不斷提升壽命來延續。
你是獻祭所出，你若成婚只能通過再獻祭掉自己，才能擁有孩子。
那你打算把選擇留給你的孩子嗎？”
“這個選擇題好難，我可以選擇不要孩子，不就行了嗎？”
“不要孩子你成婚的意義在哪里？你與你的夫人資質不同，壽命不同，最終也是陰陽兩隔。就像你父親走后，你知道這么些年我都是怎么過的嗎？你父親就是不想看我走在他前面，才擁有了你。”
“愛情好像甜蜜蜜的…”
“你爺爺當年也是這么想的，最后還不是有了你父親！你父親當年也是這樣想的，然后有了你！刀刃是冰冷的，無情才能讓你的刀勇往直前！咳咳咳…”
哎，不結了不結了！
母親大人肯定是個老古董，一定要有孩子才能叫愛情嗎？
然后母親大人又開始咳嗽了，惹不起！
兩百年前…
母親大人快要油盡燈枯，她躺在床上被病痛折磨了很久。
那晚她把自己叫到床邊：“我兒，能教你的都已經教你了，你勉強也算一個合格的刀客。現在，最后一次教你刀客最重要的東西…”
看著母親大人現在的樣子，它心里很難受：“母親大人請講，孩兒必定仔細記下。”
“殺了我，無論你用不用刀。”
幸好它的刀長在身上，不然它覺得自己聽到母親大人這句話，肯定刀都會嚇掉。
“母親大人，孩兒做不到！”
“這有什么做不到，當年也是我親手殺死了你的父親。”
“那是父親的選擇…”
“現在我也這樣選擇！”
“做不到！孩兒還是做不到！”
最終它也沒能做到。
三天后母親大人只剩最后一口氣，臨終前也不忘再一次教訓自己。
“手中有刀不如無刀，心中有刀則萬物可刀！你距成為一名出色的雙刀流刀客，還差感悟生死的路要走…”
母親大人一路走好，我有和您不一樣的路。
今天，起風了…
在下，螳螂雙刀流派第一百三七代唯一弟子。
在下，四神獸山玄武圣山第八峰獨孤雙刀客。
一晃眼過了兩百年，時至今日它還是不太認同母親的一些話。
那是父母的道路，在下有自己的道路！
大刀螳螂渾身碧綠通透，三角形的腦袋上一雙沒有眼瞼的大眼睛也看不出是閉還是開。
四足纖細卻又沉穩托起修長的身軀，薄如蟬翼的雙翅悄悄收起，貼在圓腹之上。
身前兩把1.5米的開鍘結構的大刀，散發著金屬的光澤，被他緊緊收起。
它身上散發著一股冰冷的氣息，此刻一動不動像是一尊雕塑。
頭上兩根長長的觸須輕輕隨風擺動，又像是一個即將下令發起攻擊的威武將軍。
自從谷里清氣消失變成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后，這些樹樁總是長得很快。
左邊縱三橫十七長高了0.3毫米，縱十橫七長高了0.3毫米。
右邊縱一橫十九長高了0.5毫米，縱二十橫十三長高了0.1毫米，縱六橫三長高了0.4毫米…。
只見它眼睛一睜一合，一個瞬移帶起寒芒，只讓人眼前一花，它已經站在了半截林這頭。
片刻后，那些不符合它高度的樹樁都被削去一層，有薄有厚。
它隨意掃了一眼，嘴角帶起高傲。
在下的刀，輕易不出鞘。
鋒利在下的刀，半截林就該整整齊齊！
修整完半截林，大刀螳螂回到家。
它的家在半峰處的山洞中，踏上999階寒冰臺階就能來到洞口。
洞口有一株花，今天從根部又長出了一枝分支。
只見寒芒一閃，大刀螳螂徑直走進洞內。
這株花又變成了一枝獨芳。
在下的心，獨孤似弱水。
除開在下的刀，一切都不能成雙成對！
剛剛回到家，峰下傳來了青牛的聲音。
大刀螳螂翅起翅收，幾個眨眼間，已經站在了來人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