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現在的他們,曾經的自己
如果真的不停工，方方面面就得考慮到。
相反，周正最先注意到的生活方面的問題，倒是最容易解決的小事。
其實最適合留守的就是陳嵐或者余蘭心，一個是生產車間的主任，一個是后勤部長。
但是余蘭心顯然沒有留下的覺悟，周正不好逼迫，只能讓她先回去。
不過這件事卻在他心里扎根了。
下午，排練的時候。
周正沒心情去看那些扭腰甩臀的姑娘們，一來就直奔陳嵐而去。
陳二小姐正專心致志地做廣播體操。
一身不怎么束身的運動衣掩蓋著她本應該驚艷四座的身材。
“陳主任，消食呢？”
周正看她跳了會，感覺無趣就開口打斷。
“呼…”
陳嵐扭過頭皺著眉說，“我是在應周廠長的命令排練節目。”
周正聽的嘴角直抽抽：“你出的節目就是廣播體操？”
“體操怎么了？不行嗎？”
陳嵐假笑著說：“陳廠長應該沒規定過不能跳體操吧。”
“行吧，體操挺好，希望你跳的標準，跳出新意，跳出咱們年輕人的青春洋溢…”
“停停停，周廠長，您有事就直說吧，別虛情假意的夸我了。”
“呵呵，陳主任果然冰雪聰明。”
“呵！”
陳二小姐直接笑出了聲。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并沒有被周某人的糖衣炮彈糊住眼睛，而是心里警鈴大作。
“其實吧，也沒有什么大問題，就是咱們廠過年不是會有很大一部分廠工不會回家嘛，我就想著既然他們不回家，到不如讓他們就地過年，留在廠里繼續工作也總比閑著強。”
周正表情嚴肅地說道。
“哦，這件事啊。”
陳嵐先是詫異地看他一眼，然后非常認真說：“其實以前過年的時候，我也給我爸提過，但是我爸沒同意…你不會想讓我留在場里吧？”
周正沒有答話，只是嘿嘿笑了一下。
陳嵐卻不吃他這一套，“這件事恕我無能為力，我自己本身很想幫他們，但我也要回家過年，一年到頭我都在廠里工作，只有這15天的假期…”
她說的都是事實。
通過這段時間的觀察。
周正其實對陳蘭有一定的了解，這姑娘雖然家庭情況很不錯，但自身非常努力，工作起來更像是拼命三娘。
幾百號人，最難管的生產車間她把握穩穩的。
客戶訂單也離不開她的交涉。
相對比起來，周正這個廠長好像都不太稱職了。
這也是周正面對陳嵐的屢次頂撞，還容忍的原因，當然不止是因為她是個女性，而且長得漂亮…
至少，這不是主要原因。
人才總能收獲比其他人更多的尊重。
這是其應得的。
見自己明確表達意見后，周正沒有任何不悅的表情，只是點頭表示了解，她心里反倒有些不太好意思了。
“這件事我之前也想過，我感覺沒那么難解決，周廠長最多的東西可是他們最缺的啊。”
陳嵐巧笑著說。
周正無奈撇撇嘴，“我出三倍工資，陳主任愿意留下嗎？”
陳嵐隨口答道：“當然不愿意！”
“唔，這不就得了。”
周正聳聳肩。
兩倍工資不是他能出到最高的，但再多的話就不符合他的利益了，根據余蘭心的意見，兩倍工資很難滿足那幾個部門領導，三倍都不一定。
放在后世節假日三倍工資是常事，但現在可沒那么講究。
工廠本來就是個比較消磨人的地方，好不容易有個春節誰不想跟家人團圓。
所以這就是個死局。
陳嵐知道周正遇到和自家老爹一樣的困窘，不是掏不起那個加班費，而是這樣干不合“規矩”。
部門領導拿好幾倍工資，其他人怎么能不眼紅，降低工作積極性，甚至偷奸耍滑。
不停工就代表工廠要承擔很多。
本來僅僅要為百人重啟水電，負責他們吃喝，這就已經是筆大開銷，可還要承擔相當一部分的加班費。
百號工人半個月的忙活，到頭來賺不到一分錢，反而會有賠錢的可能。
這是個正經老板該干的事嗎？
周正雖然自認為不是多壞的人，但是他還沒大愛無疆到，如佛祖那般割肉喂鷹的程度。
“其實我感覺眼光沒必要那么局限，完全可以在留守的工人里挑選一個能干的人。”
陳嵐笑道。
“你這樣說，心里是有人選了嗎？”
周正發現她眼中那絲輕松，就知道她心里肯定有了最佳人選。
“嗯，我的小助手。”
陳嵐點點頭，“雖然不是什么領導，但在生產車間威望蠻高的，平常我不在的時候就會讓他替我監看著。”
“哦，那感情好啊。”
周正頓時也心情大好。
是不是領導無所謂，能鎮住局面就行。
“他叫什么？”
“李一凡！”
“什么？”
“李，一，凡！”
“這個名字好熟悉啊，似乎在哪兒聽過…”
周正眉頭都快擰成了麻花。
這名字確實有種似曾聽聞的感覺，就是想不起來什么時候聽過。
陳嵐問道：“你是哪兒的人？”
“豫州歸德市人。”
“咦，他跟我說過自己老家，好像也是叫歸德來著。”
“這么講，我說不定認識呢。”
周正突然來了興趣，都忘記提起這人的目的是什么。
他鄉遇故知。
這是人生四大幸事之一啊。
“我去把他叫來。”
陳嵐也感覺有趣。
在她想來八竿子也打不著的兩個人，竟然能攀上關系，很奇妙的感覺。
“嘿，不用了，我跟你一塊去看看就得，遠遠瞅一眼，萬一不認識的話也不尷尬。”周正嘿笑道。
陳嵐白他一眼：“目的可不光為讓你尋同鄉去了！”
“咳咳，差點忘記這茬。”
“差點？”
兩人邊說邊走。
生產車間外。
陳嵐看著車間內的一個青年，給周正遙遙一指。
“就是那個穿深藍色工作裝的人。”
“哦，我看看。”
周正順著陳嵐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面龐出現在他眼中，周某人大腦仿佛凝固。
“這…”
“怎樣？”
“這個人我確實認識。”
周正瞇了瞇眼睛，繼續說：“但我敢肯定，他絕對不想見到我。”
“什么？”陳嵐驚詫問，“難道你們有仇？”
“嘿，仇還不小呢，你不信去告訴他我在這兒，看看他什么反應。”周正平淡道。
陳嵐將信將疑，不過還是好奇地走過去拍了拍李一凡的肩膀。
李一凡猛然回頭：“陳主任！”
陳嵐面無表情道：“嗯，小李，你是不是認識廠長啊？”
后者愣了愣，猶豫片刻后點點頭。
“認識！”
“你們兩個有仇吧？”
“啊？什么仇？”
李一凡沒反應過來。
此時，周正卻笑盈盈走過來，“老同學，好久不見啊！”
“啊，周廠…啊不，周哥！”
李一凡連忙站起身來，手腳不知道何處擺放，顯得頗有些拘謹。
“哈哈哈，你還是老樣子啊。”
周正重重拍了拍李一凡的胳膊，然后摟住他的肩膀對陳嵐道：“這是我初中同學，同班的！”
陳嵐在他臉上狠狠刨了一眼。
這個人，堪稱不老實人的典范，嘴里沒有一句實話。
“話說你以前應該在廠里見過我吧，怎么也不說打聲招呼，要不是陳主任說有個叫李一凡的我還不知道你在呢。”
周正責怪道。
陳嵐心中冷哼，懶得拆穿。
知道名字后你真想起來人了嗎？
一旦把名字跟人對上之后，過去的記憶就會像泉水一般涌來。
按理來說，在缺乏聯系的情況下，一個初中同學時隔二三十年很難想起來。
周正聽見李一凡的名字熟悉，還是因為這貨后來好像在老家縣里開了個糧食回收站。
俗話說，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兩人雖沒有這么夸張，但周正還是非常開心的請李一凡吃了頓飯。
陳蘭作陪。
她本來不想來的，但周正說她是兩人的重逢見證人，所以硬把她拉來了。
相陪同的還有李一凡在廠里交的女朋友。
嗯，其實也是因為李一凡有女朋友。
周正感覺請他一人吃飯不太好，拉上陳二小姐緩和緩和氣氛，不至于讓人家女朋友一個人單坐著尷尬。
“小怡，以后一凡欺負你給我說，一定幫你整治他。”
周正灌了口酒，哈哈笑著對李一凡地位女朋友說道。
剛才聊天的時候。
他了解到李一凡的家庭情況，這是他前世今生的未曾知曉的。
原來李一凡父母在他小時候就外出打工，然后一去不返，沒人知道他們去哪兒打工，更不知是生是死。
畢竟前些年可比現在還要亂，把人命不當命的例子比比皆是。
李一凡從小跟爺爺奶奶長大。
后來爺爺奶奶沒熬到兒子兒媳回來，就撒手去了，只留下李一凡一個人。
不想觸景生情。
李一凡就遠離了家鄉。
輾轉來到盛洋紡織廠，后來結識到現在的女朋友蘇怡，長相平常，性子卻極溫柔。
春節他們都不回去。
當周正提起要把春節的生產工作交給他的時候，他還連連拒絕，直言自己肯定做不好。
最后還是陳嵐的出馬才搞定。
然后周正說有兩倍工資，李一凡和蘇怡都是滿臉的驚喜。
結果詢問。
周某人恍然，原來蘇、李兩人一直在攢錢，就是為了進來的提親做準備。
而且他們還打算在深市定居，爭取用自己的雙手，在這兒買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
雖然對現在剛工作沒多長時間的兩人來說，房子還非常的遙遠。
但他們已經開始為此而努力。
不知道后來李一凡為什么回了老家，而且還開了糧食回收站，可周正心里想著，如果以后能幫上的，盡量出手拉他們一把吧。
因為他從兩人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和蕭玫的影子。
都努力地用雙手去爭取自己的幸福，所求的幸福很簡單，一份安穩的工作，一個溫馨的小家，一生美麗的憧憬…
周正和蕭玫曾為此而奉獻出所有。
最后都被生活輕易奪走。
飯局結束。
李一凡和蘇怡離開。
陳嵐也急匆匆回家去，周正則是站在飯店外，慢慢點燃了一支香煙。
在煙霧繚繞中，他仿佛看到另一個時空十年前的自己。
面對生活迎難而上。
干活不知疲倦。
往往都是想的少，干的多。
所以他上輩子注定就是個打工仔。
晚上九點，睡覺前。
蕭玫的電話如約而至。
似乎能想到自家男人的孤獨，蕭玫每天晚上都會跟他通電話。
每每聊天時都是很溫馨的話題，然后就會被周某人扯到聊sao的點上，頓時味道就變了。
今天，周某人卻一改常態。
蕭玫頭上帶著珊瑚絨浴帽，臉上貼著黃瓜片，癱在沙發里，妥妥的廢宅姿態。
“玫玫，你跟那小子說，等他回來讓他來家里一趟。”
蕭組長穿著睡衣走出自己的臥室，見到女兒在打電話便高聲喊。
“呵呵，老丈人想我了咋的？”
周正笑著問。
蕭玫瞥了眼正在倒水的老蕭，直覺告訴她，自家老爸的話還沒說完。
“咕嘟咕嘟！”
一杯水下肚。
蕭組長繼續說：“到時候我把這個移動電話的錢給他，咱蕭家清清白白的，你跟他八字還沒一撇呢，可不能接受這么貴重的禮物。”
“爸…”
“我回房間了，你早點睡，還有，這段時間我發現你更愛臭美了，比你媽還會保養皮膚呢，注意你現在的主要任務就是學習，其他的都先扔在一邊。”
蕭組長皺著眉頭扭身回房。
戀愛果然不是個好東西，自己曾經那個樸實聽話的一閨女，現在怎么變成這樣…
由此可見，周正也不是個好東西。
家門不幸啊！
周正可不知道自己在老丈人那兒得到的新稱號，不過哪怕是知道了，他恐怕也會付之一笑。
這個老頑固干出什么事都不稀奇。
兩人都習慣了，所以根本沒把他的話當回事。
“你的聯歡會怎么樣了。”陳嵐把眼睛瞇成了一條縫：“看來，你比我還要先登上舞臺。”
“就這幾百號人算什么舞臺。”
“對了，今天我碰到了個有趣的事。”
兩人聊了很久。
可電話掛掉后，周正又想起李一凡和蘇怡，想到自己和蕭玫的曾經…
這夜，心心念念，胡思亂想間。
周正徹底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