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植聞言回頭望去,只見驢子旁空空蕩蕩,方才的教書先生已經沒了蹤影。
取而代之的,是巖壁上探出的...一把劍柄。
宋植目光沉凝,挪動腳步慢慢走了上去。
方才路過的時候,宋植可以肯定,巖壁上一定沒有這樣一把劍柄,這劍柄狹長,由黑灰二色的劍緱纏繞,劍格呈卷軸狀,古樸內斂。
“這劍...”
宋植將手緩緩搭上劍柄,一種無形的波動自劍柄傳來,讓宋植產出了將之拔出的沖動。
伴著利刃出鞘聲,沒有爍閃的凜冽寒光,恰恰與之相反,若非劍鳴聲響起,宋植都難以看清劍刃的模樣。
此劍長約三尺一,劍脊烏黑透亮,甬道的微光穿指而過,只留下一層朦朧的幻影,仿若無形之刃。
宋植并沒看過萬劍譜,但此刻握著這柄劍,手感不似鐵器死物,而是如與他人執手般溫潤,絕對是曠世神兵。
最關鍵的是,宋植能感覺到這把劍的...
善意。
就在宋植抽出這柄黑灰交織的神劍時,定仙山之巔,漫天風雪之中一道身影緩緩睜開了雙眼。
定仙山宗主,陽狩夏夜長看向自己的腰間,沉默不語。
他的腰間刀鞘純白無瑕,如飛雪瓊玉纖毫不染,劍柄末端有淡金色的劍穗,看起來貴不可言。
“含光輕顫,承影將出.....是誰?”
夏夜長手持三圣劍之一的寒光劍緩緩起身,用手指抵住劍首讓之安穩下來,目光穿過云層望向下方的劍冢,閉目思索。
“天灰山內萬劍有靈,各憑認主,承影劍本該注定孤寂,沒想到夏歸之后,竟真有人還能再次尋得......此番進谷的弟子個個心高氣傲,心思不定...”
“是山外人。”
夏夜長點出了真相,隨即眉頭微微皺起,身影一閃而逝。
甬道內,宋植看著光霧中若隱若現的長劍,用手嘗試著揮了揮,頓時一股如臂揮使般的奇妙感受涌了上來。
“這該不會就是.....承影劍吧?”宋植暗暗吞了口唾沫,當他再次看向場中焦灼的兩方,心中更加確定了一個猜想。
劍村之中初次看到的那個金毛壯漢,出手狠辣,不正是手持金色大劍,正企圖殺人奪劍的柳空明么。
而那個被八人圍攻的紫發大漢,恰是此刻手持紫色闊劍,困獸猶斗的孫羽,那么自己...
看著手里黑灰二色劍緱纏繞的長劍,其形古樸內斂,銳而不放,正如那間私塾般昏暗,卻又神光暗藏,殺機暗涌。
這抹灰色正如那教書先生的發絲一般,宋植再次看向四周的天灰山結界,當下明白了很多事。
原來...劍真的在看人。
那么它又是為何選擇自己?
來不及想這么多了,宋植抬頭望去,場中的孫羽再次挨了一劍,正在燃燒精血做最后的掙扎,紅色的火光混雜著劍氣射向四面八方,聲勢駭人。
宋植不再等待,腳下一點沖了出去。
三個時辰即將到了,他要趁現在拿柳空明等人試劍。
正在盯著紫宮正道劍垂涎的柳空明感覺到側目有人在逼近,立刻扭頭看去,當他看見一抹白衣單手伏在腰間,衣袍獵獵時,不禁發出了大笑。
“原來是騎驢的小美人,為何自投羅網呀?哈哈哈...”
他看著即將得逞的孫羽,揮手示意兩個師弟去拿下宋植,定仙山的修士劍法超群,一般的山外修士都不會是其對手。
這兩名定仙山修士都還未達到玉骸境的鐵骨境,二人化作狂風和銀火,從兩個方向襲來,劍氣如織,封鎖了宋植所有的退路。
宋植瞥了他們一眼,不閃不避,渾身剎時間升起了赤金色的薄膜,這是大成的護體罡氣!
從銜龍遺骸上得到的機緣,直接將宋植的體魄帶到了玉骸境的極限,加上宋植寒潭苦修,對身體的掌控力也早已熟練自如,這罡氣,或許叫護體神罡更為貼切。
罡氣外放,甚至不需要施展術式天甲,宋植便能在這些劍氣中來回縱橫。
一個閃身滑步,宋植如一道魅影般出現在了一人身邊,那人見宋植渾身都是破綻,心中大喜的同時一劍刺出。
只是下一瞬,他感覺腰間一涼,接著僵硬的低頭看去,那腰腹不知何時被開了一個口子,他二品的皮,筋如紙糊的一般,鮮血噴涌而出。
他艱難的抬頭,卻只看到另一個師兄弟身上同一時間綻放出三道血光,踉蹌倒地的身影,而那女子猶如白色死神,繼續向著柳空明殺去。
“她方才...何時出的劍...”
柳空明一劍將孫羽震的倒退三步,正欲追擊之時察覺到危機再次向一邊望去,卻發現宋植只是幾個呼吸的功夫便殺入了場中,正一劍瘸了一人的大腿。
“什么?賈鎮,俞況你們在干...”
柳空明話說到一半停住了,因為他看到了那兩位師弟正躺在遠處的地面上哀嚎,而眨個眼的功夫宋植猶如虎入狼群,眨眼便重傷了兩個師弟。
“該死!”
柳空明再遲鈍,這個時候也知道惹到了狠角色,讓這女的這么殺下去,馬上就要輪到他了。
“隨我一起把這個妖女殺了!”柳空明大喊一聲,雙手抬起金雄劍向宋植沖去,雖然他沖的很兇叫聲很大,但卻沒有第一個上前,而是在邊緣游走。
宋植靈巧的速度飄逸的劍法都讓柳空明心中震動,這種人劍合一的境界乃是大成劍修的敲門磚,這女人年紀輕輕就已經到達如此地步了?
但最讓柳空明心驚的是,他看不清....宋植的劍。
她在用劍么?
看她的動作是在施展劍法,但為何我看不清她的劍刃,只有一道殘影....
“承影劍!!”
柳空明想到了什么,驚呼道,而遠處的孫羽也半蹲在地上喘氣緩解著傷痛,聽到這聲呼喊也忍不住望來。
當他看清宋植身邊縈繞的灰色劍影時,更是瞳孔巨震。
當年夏歸師兄揮舞承影劍時便是此番光影,劍鋒來去無蹤,如影潛匿隨行,一劍刺出如虛空遁裂,回劍入鞘卻波瀾不驚,不起一絲漣漪。
居然真的是承影劍!
但無論是柳空明,還是孫羽,他們都沒有因為宋植拿到了承影劍而恐懼或失落,反倒露出了貪婪的目光。
柳空明看出宋植的實力在自己之上,但他信奉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既然他都敢圍殺同門師兄,對一個山外人自然也不會發憷。
大不了一死,贏了,承影劍就是我柳空明的!
柳空明躲在一個師弟的身后伺機待發,而宋植已經將這些定仙山的修士給殺怕了,最后一劍殺一人虎口后,朝著柳空明這里殺來。
可就在宋植一劍刺出時,這個修士突然被向一側推開,接著一把金粉向灑了過來。
“恩?”
宋植劍鋒一繞,一式‘放霞’用出將這些毒粉給引到了一邊,這招劍式因為要打斷沖勢因此難免會顯得滯澀,但此刻承影劍在手,劍鋒如旋動而不止,剎那間便完成了放霞。
但宋植依然選擇倒退而出,下一瞬間一柄金劍橫劈而出,裹挾著厚厚的泥漿撲面而來。
“哼!”
宋植冷哼一聲,腳底一扭,剎那間洶涌火光從他的身后綻放,將這些遮掩視線的泥漿給染成了黑焦,接著揮劍向金劍格擋而去。
這火光如鳳凰之羽從宋植的身后向前襲去,襯托的宋植如火中的窈窕神明,細看之下卻是無匹的劍氣所化,凌厲而迅猛,灼熱而澎湃。
玉骸境覺醒的術式之一:賦劍氣。
可以用賦與劍法相結合,組成威力強大的新術式,而不是單純的元素劍氣,宋植摸索了數月,太上神焱配上青霞一式的‘劍雨’,便是威力強大的新招式。
這招宋植將它名為:鳳凰羽。
“上當了!”
柳空明心中大喜,他現在全身裹著一層比金石還堅硬的泥殼,即便是承影劍也不能一下重創他,但宋植的火是他萬萬沒想到的。
這火為何這么熱!
柳空明咬著牙關,他感覺自己才這么片刻就要成了人形叫花雞了,但宋植此刻的抬劍動作卻中了他的下懷,只需要一瞬間!
他用出了自己最擅長的折劍術,配上勢大力沉的金雄劍,不求折斷承影劍,只要將它從這女人手里震落...
金雄劍在太上神焱的洶洶火光中發燙,但柳空明還是緊緊握住,一個返身上撩,金雄劍最鋒利的闊刃朝著宋植的劍柄處狠狠砸去。
預料中的嗡鳴聲沒有響起,反而是呲啦一聲,金雄劍如豆腐般斷裂成了兩節,厚重的劍鋒哐當一聲落在了地上。
隨著這聲脆響,柳空明的身軀也轟然倒地,一身泥甲被火刃化為泥水,混雜著血跡癱軟在地,沒了聲音。
宋植沒有殺他,也沒有殺這些定仙山的弟子,他們都還留有一線生機,但天灰山的三個時辰即將到了,能否活著走出這劍冢,完全取決于他們想不想活下去的意志。
既然想殺人奪寶,那也得做好覺悟才行。
孫羽這個時候走了過來,他看了眼地上摸爬滾打的師弟們,眼里沒有一絲憐憫和波動,但還是忍住了要當場格殺他們的沖動。
“這位姑娘,多謝相助,我孫羽無以為報。”孫羽躬身,畢恭畢敬道。
宋植看了他一眼,卻并沒有理會他的虛情假意,返身朝著驢兒那里走去,他已經漸漸感到頭暈了,必須得趁早離開這個地方。
回到了栓驢的地方,宋植尋到了承影劍的劍鞘,是同樣烏黑透亮的一柄劍鞘,繡著錦繡河圖,看起來頗有書生弱氣。
將承影劍歸入鞘中,宋植將之拴在了腰間,翻身上驢。
“姑娘,在下來幫你牽驢。”孫羽如狗皮膏藥般立刻上前,宋植瞟了他一眼,沒有拒絕他的‘好意’,任由他當著馬夫,哦不驢夫。
在路過柳空明等人的駿馬時,孫羽悄悄在地上灑了些毒粉留給這些馬兒,嘴角露出了一絲冷笑,他可不希望柳空明這些人活著走出天灰山。
剛一走出甬道,宋植就搖搖晃晃起來,很快伏在了驢背上。
“姑娘,你怎么了?”
孫羽腳步也有些虛浮,此刻見宋植癱倒,立刻焦急的問道。
但宋植只是搖了搖頭,有氣無力的說道:“方才中了那人的金色粉毒,現在渾身有些軟綿無力。”
“軟綿無力...”
孫羽嘴里喃喃重復著,他看出宋植的修為比自己高,且有承影劍在手自己幾乎沒有機會,但之所以要跟著宋植一起離開,自然是有后手。
在劍冢之外,他早已布了幾十名門內師兄弟等候自己,若有人手持承影劍突圍,有他們在斷然跑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只要和宋植一起出了這山,他一聲令下指出宋植,承影劍還不是手到擒來。
可是現在....
孫羽比之柳空明,陰毒之心過猶不及,自然也是熟知柳空明用的是什么,那是香花毒龍散,不慎吸入并不會讓人死去,但會麻痹腦子,陷入遲鈍的境地。
平常有修為壓身,這種毒藥難有用處,但偏偏在這天灰山秘境,這種讓人昏昏入睡的藥粉會有奇效,所以柳空明才會攜帶進來。
她中了香花毒龍散?
孫羽看著眼睛微瞇,似乎睡著的宋植,目光看向了宋植腰間的承影劍,接著目光又向后移了一寸,暗暗吞了口唾沫。
“我應該還有一炷香的時間,夠不夠...若我超時了....”
說話間孫羽扯下了宋植的面紗,當他看到這張花容月貌,碧玉無瑕的絕世容顏后,不禁愣在了原地。
“這都什么時候了,我這是想做什么!”
打完自己后,孫羽深吸了一口氣,方才覺得時間緊迫的他現在看著宋植的臉突然涌現出了強烈的不自信。
“一炷香么...不知道,我頂不頂得住...”
“要是這么走了,老子怕要后悔一輩子,死就死吧!”
想到這孫羽將驢兒停下,全然沒注意到宋植微顰的眉毛,將宋植給緩緩放在湖畔邊,這個時候除了永遠也走不出去的人外,所有人都已經離開了劍谷,湖邊只有他們二人。
再次深吸了一口氣,孫羽用力搖了搖頭散去腦袋里的昏沉感,一種刺激的感覺讓他的血脈噴張,顫抖的手向宋植的胸襟摸去...
“得罪了....”孫羽聲音微顫,但很快他便發現自己再難進分毫。
“額...”
低頭望去,他才注意到一柄剔透無光的劍,不知何時刺穿了自己的胸膛,鮮血沒有噴出,而是順著劍刃點滴墜落,滴在了青草地上。
而那雙狹長而嫵媚的丹鳳眼,此刻也正無喜無悲的望著自己。
孫羽的意識急速暗了下去,宋植推開這具生機消退的尸體,將承影劍緩緩收入刀鞘。
“我真搞不明白了....”宋植狠狠的盯了眼癱軟在地的孫羽,說道:
“我腰間這么好一把劍你不去搶,你,你脫我衣服干什么,你真是沒死夠吧你。”
站起身來,宋植重新翻身上驢向劍冢外跑去,再不走時間真的來不及了,摸著腰間的承影劍,宋植不禁泛起了冷笑。
裝昏試孫羽,其實是給孫羽一個機會,若他沒有惡念自己不會錯殺他,但他若正是承影劍所言那樣不仁不義之人,自己必須殺他。
因為這種人若留下,自己想帶著承影劍,騎著頭小毛驢悄無聲息的離開他們的地盤,定然是難上加難。
很顯然,孫羽選了最不合適的那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