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安然將劍隨意放在腿側,語出驚人。
師姐?
自古狩級強者之間常有同族,也不乏伴侶,父子等,但同門不同賦的情況卻不常見,很少有人知道坐鎮江南的玉狩和來去無影的陰狩竟然是同門姐妹。
能教導出兩位天賦迥異的存在,她們的師傅自然也是呼之欲出的高深莫測。
宋栩栩面色淡然地點了點頭,算是承認了。
“師姐,師父怎么同你交代的?“魏安然似乎有些好奇,試探性的問道。
宋栩栩沒有回答,而是目光看向一側,蓮花臺外霧氣蒸騰,沉默片刻后她輕聲說道:
“日月神族的劫難,乃是冥冥之中的定數,吾之兄長欲逆天而行保全全族,師父已經仁至義盡,我不該怪他。“
聽到宋栩栩這么說,魏安然似乎松了口氣,感慨道:“霸王桀驁,不愿同妖物低頭是情理之中,只是沒想到這頭妖物如此強大,竟有余力拖朱王和江無愧下水...“
宋栩栩點了點頭,見過浮光倒影的她自然比魏安然更有感觸。
“它不是別人,正是前代第一兆妖,丑鱷太歲,它的實力雖強,但三狩車輪戰也不會落得這個下場,師父的意思,這頭妖物是妖神拿來頂替碧霄吞月狐王的位置,將是新的第四位妖圣。“
頭次得知這個消息的魏安然面色微變,自語道:“竟然是它...若真的如此,大淵境內豈不是有一頭蟄伏的妖圣作祟,連你我都有危險?“
宋栩栩搖了搖頭,接著說道:“非也,扶非的禁制仍在,它現在處于半圣不圣的狀態才勉強可以立足,若它徹底成圣必然得逃離大淵,所以師父推演,它只能出手一次。“
“而這一次,便是那妖祖的底牌。“
“......唉。“魏安然突然長嘆一聲,隨手捧起一漣春水,又任憑其從指間滑落。
“聽聞災變前的大世無妖也無魔,若真的有一天我等能心無掛念,悠然的返回俗世,那該多好。“
宋栩栩雖與這個師妹并未共處幾年,但也知道魏安然雖然外表常年冷淡清冷,實則內心卻比誰都渴望平淡自然的生活,淡笑道:“師父不是總說,這一天已經不遠了么。“
“少時我總覺得師傅是在敷衍我們,但現在我倒真的覺得,那天或許不會太遠。“魏安然說這,頗有深意的看了眼宋栩栩,宋栩栩則是低下了眼簾,不知所想。
“不過師姐,你這么些年都去哪了,聽說你帶了個好徒弟?“
宋栩栩仰頭笑了笑,銀色長發隨之微微擺動,蓮池映襯夏如一幅絕美的畫,對于自己這個徒弟,她的確是較為滿意。
“去做了師父交給我的任務,也是只有我能做到的使命。“
魏安然挑了挑眉,自語道:“你的徒弟確實是個好苗子,但我們當年誰又不是個曠世天驕呢,話說回來,我也收了個徒弟。“
“你的徒弟?“宋栩栩面露驚訝,但旋即懂了魏安然話中的意思,慢慢捧起茶杯輕抿了一口。
另一頭,淮南道的小鎮中。
宋植和朱吾世已經從玉龍山莊上走了下來,天明以后山上發生的事將震動整個江南。
誰也想不到,綿延數百年的江南豪門勢力玉龍山莊,只一夕之間便人去樓空,沈家勾結妖物證據確鑿,如此龐大的家業,就算沈崇的幾個弟兄到時候想回來繼承,恐怕也要掂量一下自己會不會被殃及池魚。
而玉龍山莊的崩潰,自然也影響了江南豪門的威勢,往后江南一地豪紳是否還能如往日般橫行無忌,便不好說了。
但這些都與宋植無關了,于公于私,他的任務都只是討伐提燈人,接下來便是由朝廷妖狩司接手。
不過林玉最后的殉情,確實讓宋植陷入了一絲落寞,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反之亦然,許多事情遠不是'是非'兩個字能說得清的。
行走在大街上,朱吾世卻沒有宋植那種思考,走在人煙繁盛的淮南小巷,買了幾個熱騰騰的肉包子分給宋植,二人邊走邊吃,很快昨天雨夜的陰霾便被驅散。
“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炊煙裊裊升起,隔江千萬里~啦啦啦啦啦啦啦...咋唱來著?“
走在石板路上,宋植邊嚼著肉包邊哼著小曲,惹得朱吾世頻繁看來,初時只覺得宋植吵鬧,但細品之下卻頗為應景,心中不禁琢磨莫非是前朝某代的詞曲。
今生的宋植除了沿襲了前世的唱功外,也離不開這幅好嗓子,清亮溫婉,唱出了韻味。
“對了朱大人,你接下來去哪?“宋植舔了舔拇指上的油水,偏頭問道。
朱吾世微微一愣,這次討伐提燈人雖然小有波折,但也比預料中花的時間更短,現在夏狩未至,他暫時沒有什么計劃。
“你呢?“
不知如何作答的朱吾世反問道。
“我想要留在這兒一段時間。“宋植沒怎么想就脫口而出,因為自己體內儲存了大量魔氣,確實需要一些時間去耐心突破二品。
朱吾世聞言陷入了沉默,這時他的耳朵微動,邁步走向了一街之隔的茶館,宋植見狀也跟了上去。
茶樓中間,一位說書先生正在繪聲繪色的講著什么,他并非兩鬢斑白的老先生,而是位年輕力壯的男子,不過穿著說書人的白褂藍靴。
只見他此刻揮舞著拳頭比劃著,臉頰都因為激動而變紅,周圍的聽客也是不少,圍在一起大聲的叫好,被說書人的話給感染的情緒激動。
“只見那無雙將軍一槍刺出大地震動,連我們這些數里外的看客都摔得東倒西歪,龍吟之聲響徹天際,地龍翻滾....“
“什么?你確定你看到了龍?你莫要張口便來,曠騙我等。“有人起哄,卻不是真的質疑,宋植一眼就看出這是個捧哏。
說書人頓了頓,環視了一眼四周后才繼續開口:“喏喏喏,我們可是冒著生死風險去觀戰的,桂王黑壓壓的大軍就在一旁,在下豈敢信口雌黃?“
“那可是真的龍,長槍如龍攪動大地,黃沙漫天如神怒,遮蔽了霍淵龍的身影,何將軍不愧無雙名號,相隔遙遙便讓在下肝膽俱裂,只是....“
他賣了個關子,隨手端起一杯茶悠悠品了起來,頓時引起臺下如潮的叫罵聲,很多人掏出銅板銀子向臺上扔了過去。
宋植也來了興趣,因為他聽到了熟悉的名字,于是一屁股坐在了旁邊的茶座,揮了揮手道:“小二,上茶!“
茶樓規矩,話到興時,不品茶或擲錢兩,就莫要再聽。
朱吾世也坐了下來,目光緊緊盯著說書人的嘴巴,表情格外認真。
見茶客落座的差不多了,腳下的銀子也多的走不動路了,說書人這才放下茶杯,繼續開口:
“但就在這時,白日起風云,黃沙風暴的中心極光迸發,渾身裹挾著紅色雷光的霍淵龍殺了出來,甚至單用手就頂住了何將軍的長槍,紅黃二色交相閃爍,說來慚愧,在下肉眼凡胎實在是看的不清...“
“大戰持續了足有半日,最后以何將軍寶槍折斷收尾,霍淵龍略勝一籌,他是當之無愧的大淵國狩下第一人!“
這個結果一出,臺下頓時一片叫好和議論聲,朱吾世下意識點起了頭,皺著眉思考著什么。
宋植則是帶著懷疑的心情摸了摸下巴,若這說書人沒有太夸大,這兩個人未免也太過厲害,這形容簡直是火星撞地球。
將錢急速收好的說書人笑的嘴巴都合不攏,他們這職業就像戰地記者,哪里有新鮮事就往哪湊,尤其是這種大家熟知的強者大戰,更是不愁沒看客,就愁沒得講。
收到風聲后冒險在遠遠的山頭看了個大概,也夠他這十天半個月講個新鮮,賺得盆滿缽滿了。
這時一個伙計跑到他的耳邊說了什么,讓本準備下班走人的說書先生耳朵豎起,急切的問道:“玉龍山莊被平了?此話當真?“
還沒等伙計回復千真萬確,這說書先生已經跑出了茶館,邊跑邊從褲襠掏紙掏筆,宋植都忍不住比了個大拇指,這人可真將敬業發揮的淋漓盡致。
朱吾世也帶著宋植離開了茶樓,二人漫無目的的走著,很快來到了一處碼頭。
看著晨霧漸散的東懸河面,朱吾世有些出神,剛才聽完書后他一直若有所思,此刻似乎下了決心,轉頭看向宋植說道:
“我要走了。“
宋植有些猝不及防,怎么突然就要走了,不過想想也是,朱吾世明面上背負的東西比自己還多,自己也不好過問。
“那,侯爺一路走好。“宋植抬起手背打了個哈欠,裝作無所謂的模樣。
“恩。“
朱吾世輕輕頷首,頓了片刻后才輕輕抬起腳向河岸邊的船只走去,他修長的背影高大寬闊,蓬松的橘發在晨光下泛著光暈。
宋植目送著他遠去,在原地蹲了下來,撥弄著地上的青草打發郁悶的情緒,在這里交到一個好友可不容易,捫心自問,自己絕不是一個喜歡孤獨的人。
這時,宋植的余光突然瞥見了一雙黑靴,詫異的抬頭望去發現竟然是朱吾世回來了,他金色的眸子俯視而下,將宋植看的一愣。
朱吾世嘴角微微一勾,遞出了一個錦囊,被有些懵的宋植抬手接了過來。
“二品后,再打開它。“
“走了,保重。“留下最后一句話,朱吾世這次不再停留,轉頭如風般向碼頭走去,很快便登上了一艘船筏。
宋植這才緩緩站起身來,低頭看著手中溫熱的錦囊,猶豫了一會還是沒大開,小心的收了起來。
“唉!真是個奇怪的家伙。“
就在宋植從碼頭折返時,碼頭不遠處的一株柳樹后,一位銀發女子雙手抱胸靠著大樹,目光幽幽的看著宋植的身影,又冷冽的瞥了眼朱吾世遠去的船筏。
“哼...“
消息如春雨,很快便灑遍了整個江南,宋植剛一來到江南道,街頭巷尾盡在談論玉龍山莊的大事,妖狩司也立刻頒布了兆妖殞命的消息,整個江南一片歡呼,無形之中提高了朝廷在他們心中的地位。
就是貪官趙縣令都松了口氣,暗道大快人心,他看的清楚,隨著朝廷威嚴的升高,他這個官往后不用再如此巴結那幾大家族了。
來到青牛村,宋植卻并沒有找到宗主,打聽后才知道宗主方才離開了,似乎是兆妖終于被滅,她得了一段空閑,回泉直谷種菜度假去了。
宋植一陣無語,這種好事就不能想到我么,我也想常回家看看啊。
不過宗主臨走前倒是給宋植安排了住處,就在江南妖狩司之頂,這就是宗主平日所住的地方,讓給了宋植住。
這讓宋植有些受寵若驚,進房之前還特地聞了聞自己有沒有異味,還好,香的一比。
沒有多余的廢話,聽完今天茶樓的說書后,他和朱吾世一樣,都是血氣方剛的好男兒,自然也是熱血沸騰,一不小心把自己代入進去了。
就像男生每節體育課前看完籃球集錦,女生每次化妝前賞析完大神們的顏藝,之后就會盲目自信,莫名其妙地就來了很多激情。
宋植這么一打坐,時間的流速仿佛感覺不再明顯,天色很快也暗了下來,只有體內奔騰的溫流在告訴他,自己的實力在飛快的上漲,沖擊著二品的壁壘。
開門的聲音響起,一道身影緩緩走入,踏著月光來到了宋植的身前。
正在打坐的宋植本應該有所感應,但卻絲毫沒有注意到這人的進入,但他還是睜開了眼睛,卻不少因為本能的危機感,而是一種別樣的感應。
“是,是你...“宋植看清來人后一愣,銀發美眸,正是那天在玉龍山莊見過的女子。
宋栩栩此刻額頭輝映出日月神印的淺色光芒,目光微瞇著看向宋植,突然伸手想去撫摸宋植的面頰,卻被宋植給躲開了。
“陰狩大人!“
宋植立刻下床,雙手執禮恭敬道,實則心里卻是怪異無比,還有些小害怕。
任誰大半夜睜眼看到了銀發大美人正平氣凝神的看著自己,心里都會犯嘀咕吧,更何況這位還是個一只手便拍死兆妖的人形怪物。
宋栩栩見狀緩緩收回了手,見到宋植拘謹的模樣嘴角泛起一抹淺笑,側身道:
“見到姑姑,不必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