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蘭抬起一只手,嘴唇不自覺后微張,在看清后吞了一口唾沫,下意識的倒退了兩步,匆匆收回了手。
眾人見到樓蘭的模樣,也循著他的目光望去,這一下人群瞬間安靜了下來。
只見紅帳深處,一道淡雅白袍的身影正負手而立紅廊邊,烏黑長發高盤,濃密纖細的鬢眉飛揚,眼角勾勒著橘影,狹長的丹鳳眼只是隨意瞥了過來,就讓人心臟驟停。
尤其是那對猩紅的雙唇,明明唇邊沒有什么動作,卻仿佛是勾起了嘴角,如帶刺的薔薇一般攝人。
宋植掃了一眼安靜如雞的眾人,這一切大概還在自己的預料之中,畢竟看著鏡子中的自己,自己都有些認不出來了,更遑論是這些人。
對著身后的張嬸點了點頭,宋植便邁步向外走去,沿途的戲伶們紛紛投以艷羨的目光,讓開了一條道路。
樓蘭輕咬嘴唇,這一刻一種叫自慚形穢的感覺襲上了心頭,讓驕傲的他收到了萬重打擊,趕忙對著身邊的莫管事說道:“莫媽媽,在下還是感覺不舒服,今晚就...就不上了。”
莫管事還沉浸于宋植此刻的妝容的震撼中,這才反應過來忙不迭的回道:“哦哦,身體要緊,身體要緊。”
實際上他們都明白,宋植只靠這個妝容便不需要其他的理由了,因為他站在那里,就是戲曲中的青龍教主本人。
樓蘭再看了一眼宋植,低著頭便跑出了屋子,一秒鐘都不再停留。
宋植看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瞇起眼皺起眉,心想這小伙子怎么回事,就跑了?
殊不知這一瞇眼一顰眉,更是讓在場的男男女女迷得神魂顛倒,當真是艷壓四方,男女通殺的模樣。
“莫管事,他?”宋植走近,裝作不明不白的問道。
“樓蘭身體有恙,今晚還是得仰仗宋大人了。”莫管事笑著回禮道,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宋植。
“嘿,小事一樁。”
宋植颯然一笑,隨手揮了揮袖袍,卻似掀起了一陣香風,讓身后伶人不禁傾倒了一片,當真是青龍教主降臨,風采蓋世。
見大伙的反應這么浮夸,宋植眼眸微動,心想反差竟有這么大么。
“呵,不如去看看姓朱的什么反應吧。”
想到這,宋植笑了笑,帶著妝容徑直走了出去。
朱吾世并沒有早早地來上妝,一是因為他的戲分不多,二是因為朱吾世的樣貌比較特殊,到時候安排戴上了帽子遮掩,配上丑生的面飾,其實并不需要怎么打扮就能登臺,所以朱吾世一直待在屋內打坐,也沒有人去打擾他。
但是有人不一樣,直接推開了朱吾世的大門。
正在盤膝聚氣的朱吾世聞聲慢慢的睜開眼,看清來人后突然刀眉倒豎,一手提起膝蓋上盤放的黑刀,從床上蹭的蹲了起來。
屋檐細雨中,一道白衫的身影正在門外斜睨著他,那長發高盤灑脫不羈,淡紅色的眉眼間更是充滿著‘不屑’和漠然,讓朱吾世立刻鼻尖微皺,怒從心起。
而宋植也被這股氣勢所逼,本能的后退半步,一手橫在身前一手放在腰間,下意識的準備抽劍。
二人就這么僵住了,直到朱吾世仔細打量后,才發現眼前這個陌生的‘女子’,那個眼神似乎非常的熟悉。
宋植無奈,只好指了指自己道:“是我啊,不會吧你也認不出來?”
聽到宋植清泉流水般的舒服嗓音,朱吾世這才恍然大悟,自嘲的搖了搖頭將黑刀收了起來,向這邊走來。
走近后,朱吾世更是驚訝于宋植此刻的妝容,只是改換眉眼,綴上紅唇,就能將他完全變了個樣,若不是宋植開口,朱吾世第一反應都以為是哪位自己不認識的高手貿然闖入,只因這賣相過于邪魅,會讓凡人下意識的頂禮膜拜,而武夫則會不禁升起戒心。
狠狠的伸出手指在宋植臉上一抹,朱吾世看著手里的粉脂嘖嘖道:“原來你大早起來,是去干這些?”
“你干嘛?”
宋植又驚又怒,趕忙后退兩步舉手比了個“X”的手勢,示意宋植不要動手動腳,這可是別人張嬸好不容易,辛辛苦苦給我畫好的,看你濃眉大眼的,怎么是個大老粗呢?
朱吾世見他的模樣笑了:“不得不說,如此看你,倒是多了幾分男子氣概。”
宋植聞言一笑,放下了手負在身后,微微揚起下巴側身斜睨而來,用戲腔唱到:
“此言差矣,本座無論相貌如何都是...鐵骨錚錚男兒郎!”
朱吾世看著宋植的模樣,仰起頭無聲的笑了笑,心里暗道這家伙是不是練戲練到走火入魔了。
很快夜幕也漸臨了,昨夜的大風換作了暴雨,山莊上空電閃雷鳴,巨大的雷聲綿延不絕,仿佛天上的雷公正在奮力地擲著神錘,肆意發泄著自己的怒火。
而白龍班的人,也早早的來到了戲廳中,準備晚上的演出。
不多時,昨夜的名流貴客們紛至沓來,即便外面暴雨傾盆,屋內依然是高朋滿座,熱情并沒有因為雨聲而停歇,在推杯換盞中,第二日的宴會也開始了。
很快,便輪到今夜的壓軸戲。
“諸位賓客,想必大家都已經看到了,我玉龍山莊為諸君請來了江南最好的戲班,帶來一臺聲名在外的好戲。”
“戲名,天外飛仙。”
隨著沈崇的起身致禮,四大家族的話事人和公子千金們紛紛鼓起了掌,其他的家族代表和貴客更是吆喝起來,所謂宴會,沒有點助興的怎么行。
敲鑼打鼓聲驟然響起,一道身著官靴,頭插紫金高帽的武生大步邁出,拉開了今夜的序幕。
在‘銜龍將軍’解決完宵小后,伴隨著悠揚的古箏與笛聲,一道青衣身影飄然浮現,手腕翻轉長袖揮舞,便將圍困而來的‘大軍’給擊敗,來到了將軍的身側站定。
“本座在次,爾等誰敢造次!”一道輕喝響起,只見這位絕代女子鬢眉倒懸,顧盼間如皎狐俯視蒼生,帶著淡漠與冰冷。
場內一片死寂,堪稱針落可聞。
宋植沒想到會是這么個局面,被這么多人齊齊盯著,周圍又如此安靜,他的額頭不禁滲出了一滴冷汗,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剛才的滿堂喝彩呢。
莫非我剛才念串詞了??恩,肯定沒有。
那你們倒是繼續舞啊!
沒辦法,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宋植只好硬著頭皮繼續演下去,而無論他如何唱弄,臺下依然沒有任何嘈雜的聲音,即便是平日那些喜歡起哄的男子,都是面面相覷,攤手表示自己也很懵。
只因臺上這人,宛如謫仙,無法出言褻瀆。
臺下,本來正欲和好友舉杯,含笑等戲的吳玄,見到這一幕后放下了酒杯,手指不自覺的敲起了桌子。
接著,他趁著戲開時燈光暫時的熄滅,悄然起身離開了戲廳,走入了風雨中。
而另一張桌子上,徐宏已經撐著桌子站了起來,嘴里嘖嘖道:“好一個絕美的女子,若她以這身行頭與我在床上翻覆,少活十年老子也愿意。”
王典一收紙扇,閉上了眼嘆道:“在下愿意出二十年。”
徐宏已經原地打轉有些急不可耐了,若這是他平日自己看戲,恨不得就要登臺搶人了,但這是什么場合他還是清楚的,精蟲上腦也得有個度。
瞥了眼王典,徐宏冷笑道:“我出命,你再加啊?”
王典懶得與他計較,只道這是個頭腦簡單的莽夫。
朱吾世中途上去露了一面就下了臺,脫下帽子摸了摸臉,便從戲臺后側身向戲廳里看去,一眼發現原本吳玄的位置空空如也,頓時眉頭大皺。
隨著悠揚的二胡聲作結尾,宋植也頹喪的下了臺,以為自己演砸了,自從自己出現下面完全沒有半點掌聲,全程尷尬的要死。
不過剛一下臺,裘老板和莫管事就急著上前,一人一條手臂的拉起宋植,激動道:“宋大人,您演的真的太好了。”
“啊?”幸福來得太突然,讓宋植有些懵。
“剛才大家全程盯著你,那眼睛可是眨都不敢眨,老夫都能想象他們下山后,會怎么評價這臺戲了,我白龍班這次都仰仗您了。”裘老板話語誠懇,充滿著感激。
他沒想到當時腦袋一熱答應幫個忙,卻反倒成就了自己,心里暗暗感嘆莫非這就是天意,宋植就是他人生中的貴人。
宋植摸了摸腦袋,臉色這才好了些,哎喲原來是這樣嘛。
就在宋植有些飄飄然的時候,他的脖頸突然被人提住向一邊走去,不用回頭他都知道是朱吾世,一邊掙脫一邊問道:“怎么了?”
“別提了,你說啊。”
當來到了沒人的位置后,朱吾世才和宋植耳語了吳玄消失的事。
“嘶,外面這么大的雨,既然來了為何又要走。”宋植眼神一凝,越發覺得此人行為反常。
“走,咱們一起追出去,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朱吾世點了點頭,在宋植戲做完前,就已經先行尋到了一條能暗通大門的路,就是從戲臺后上二樓,再從二樓悄然摸出,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可是當二人如愿登上二層,從木窗翻出落到地面時,卻發現已經有人正在屋外等著他們。
“是你們?”宋植眉頭一皺,嘴角泛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