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志總感覺這李韻很奇怪,仿佛在暗示他:路給你留好了,要逃就趁早…
如果理性考慮,再往深里想,這八成是欲擒故縱的把戲,真要逃了,說不定半路上突然就會冒出一支伏兵,將李承志有不臣之心的罪名徹底給坐實。
但直覺又告訴他:好像是陷阱?
一時間,李承志竟有些無所適從了…
看他去而復返,還那么急,李松手忙腳亂的爬下云梯,急聲問道:“郎君,出了何事?”
“先去請李遵!”
李承志先給李時交待了一句,又問著李松:“如果拋開朝廷,拋開奚康生,只是李韻的話,他會不會因懷疑我有不臣之心,從而引兵來剿?”
“怎可能?”李松失笑道,“李韻吃飽了撐的…”
看李承志眼神不善,李松頓時收斂神色,恭聲回道,“郎君,再如何論,這涇州之困也是你一手解圍,只此一點便是大功。僅憑一絲臆測就對我祖居李氏不教而誅?他李韻還沒這個資格,換奚康生還差不多…”
略一猶豫,李松又壓低聲音說道,“其實仆也多有不解…若按兩家的私交,李韻真要受奚康生之令來對付郎君,怎么也該提前透絲風過來…”
提前透絲風?
李承志有些懵:“兩家的關系非常好?”
李松更懵:“先皇時,先敦煌公李茂(李寶嫡子,李韻的二叔,李遵的二伯)任鎮西將軍,鎮守關中時,乃之公(李其)為行臺(監軍),二人私交甚篤…”
頓時,李承志的臉色黑的就跟鍋底似的:“誰跟我講過?”
李松才反應過來:好像真沒給郎君講過…
他猛一低頭:“仆錯了!”
“等著!”李承志用鼻子冷哼一聲,“待我問過李遵再做決斷…”
此時再想,李承志覺的好不驚奇:這李韻,好像真的在放水?
正驚疑著,李遵就來了。
李承志飛身下馬,往下一揖:“是小侄的錯,實在是委屈世叔了…”
自戰起,所有外軍及閑雜人等,全部被圈進了營內,并有專人看守。
不過軍中規距就是如此,李承志如此做法,李遵也無可指摘。
再說了,不見連張敬之,楊舒也是同樣的待遇么,李遵能見怪到哪里去。
“無妨!”
李遵無所謂的擺擺手,掃了一眼一片狼籍的戰場,高興的問道:“可是大勝了?”
“還未全勝!”
李承志哪有時間細說這個,只是模棱兩可的回了一句,又低了聲音,“世叔,小侄有一事請教…”
聽李承志語氣不對,李遵先是一愣,又往四周看了一眼:方圓十丈內,竟再無第三個人?
李承志問的絕不是小事…難不成是真的要反?
李遵心中一突,沉聲問道:“你且先講!”
意思是我不一定如實奉告…
“正午時分,也就是大戰剛歇,陣南突然冒出來了一支大軍…打的雖是姑臧伯(李韻的爵位)的旗號,但即不通傳,也無示令,只是停在二十里外觀望,且虎視眈眈…”
“連絲風…不,連個信使也沒派?”李遵差點就說漏了嘴。
李承志狐疑的盯著他:你該不會說的是:連絲風聲都沒透吧?
“沒有!”他搖了搖頭,“直至方才,大軍突然進逼,竟似是要開戰?我令胡保宗阻擊時,才見了令信…果真是姑臧侯…”
“不可能!”李遵斷然搖頭,又目灼灼的盯著李承志,模棱兩可的說道,“嗯…便是大兄受了奚鎮守之令…嗯…來的,至少會通傳令信,亮明身份…”
李遵嘴里像是含了個核桃,話說的含糊不清,但李承志哪還能聽不出來他的潛意:李韻真要是被奚康生派來對付你的,堅決不可能不提前給你透個風…
李承志心里驚駭莫明:應算祖父和李茂的關系好,那也是三代前的事情,祖居李氏的臉就那么大,值得李韻冒著被問罪的風險,給自己通風報信?
這其中定然還有自己不知道的隱情…
李承志腦筋轉的飛快,猛吐一口氣,往前湊了湊,幾乎要貼到李遵耳邊的架勢。
眼中更是精光四溢:“但奇怪的是,方才姑臧侯向胡校尉出示的令信上,寫的卻是奚康守令姑臧侯鎮守隴山,并未提到要應援我等的軍令。所以小侄有些不解,也想請教請教世叔,這其中,是不是有小侄”
李遵都被驚呆了:大兄好大的膽子,竟準備暗中放走李承志?
嗯,不對?
李承志為什么逃,他又沒犯罪?
就憑一絲臆測,奚康生就敢派兵來剿平了涇州之亂的功臣?
簡直放屁,皇帝都不敢這么干…
大兄這分明是在暗示李承志:有什么把柄,就盡快處理干凈了…路也給你放開了,真有要有上萬兵,幾千副甲之類的,就趕快轉移…
還有這李承志,分明就是猜到了這一點,但又害怕里面是不是有圈套,跑來套自己的話了…
好家伙,這一個個不但膽大的都敢包天了,更是成了精了…
李遵倒吸了一口涼氣,不知該如何讓李承志明白李韻的好意,但還不能留下把柄。
他急的在地上轉起了圏圏,轉了好幾圈,腦中靈光一閃:“世侄,我予你說樁舊事…”
李承志眼角狂跳:來了…
“世叔請講!”
“八年前,今上二叔、咸陽王元禧起兵對抗權臣高肇,事敗后被誅…因堂姐是咸陽妃之故,三伯一家多有牽連,各位堂兄盡皆被誅,其余家人皆被流放河西…七弟九弟因未及冠,所以僥幸活下了一命,也在流放之例…”
說了一半,李遵稍稍一頓,眼神悠冷的看著李承志,“但詭異的是,屢有矯詔傳至河西,要鎮軍誅盡被流放的李氏男丁…
若不是乃之公與那元族鎮將據理力爭,且多處維護,三伯一家,怕是血脈已絕…也是自那以后,乃之公與那鎮將起了嫌隙…”
李承志巨震加狂震,呆呆的看著李遵。
他之前聽李松講古,一直覺的哪里不對:那鎮將腦子被驢踢了,才會為了區區數百李氏私兵,勾結柔然暗害祖父、大伯,還有父親?
真要是因此反殺了那鎮將,就該是李家占理才對,朝廷再不講理,也不該將祖父與大伯召回洛陽軟禁,而是一查到底,還李氏清白。
原來根子在這里:高肇要斬草除根,但同在隴西李氏這面大旗下的李其肯定要處處維護,這仇就這樣結下了…
也根本不是他李承志長的像人民幣,好像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搞了半天,原來是祖上留下的香火情…
李承志微微吐了一口氣:“小侄明白了!”
李遵猶豫了一下:“那世侄…準備如何做?”
意思是如果要銷毀把柄、處理手尾的話就趁早…
“自然是恭迎姑臧伯,謹遵其令!”李承志樂呵呵的笑道,“姑臧伯說攻,那我就攻,姑臧伯說退,那我就退…”
意思是他什么都不會做…
若是之前,李韻真能透個風,李承志說不定就會考慮一下,提前安派部分白甲兵遁入隴山。
但已到了這個節骨眼上,再變更計劃,就有些來不及了。而且李承志也不敢百分之百的相信李韻…
再者,這計劃漏洞太大,破綻更不少:胡保宗、楊舒、張敬之等人雖然不能百分百肯定李承志手下到底有多少鐵騎,多少甲卒,但至少知道他有多少人。
白甲營戰兵加輔兵,再加民夫,堪堪過萬的數據,所有人都知道。
冒然少了數千,萬一有人走漏了風聲,傳到奚康生和朝廷的耳朵里,有人要問:人到哪去了?
李承志又該編多少借口,才能瞞混過去?
還是那句話:他從不會將希望寄括到別人身上,更不會將自己的安危交到任何人的手中。
包括胡保宗,楊舒,甚至十之八九會成為至親長輩的張敬之…
更何況是從未蒙面的李韻?
自力更生吧!
李遵又驚又疑,直戳戳的盯著李承志,好似在說:你可是真有一千鐵騎,數千甲卒的,就不遮掩一下?
李承志只做不知其意,微微一笑,又往下一揖:“左右就離著五里,姑臧伯該是快到了,小侄去準備準備,也好恭迎世伯大駕…”
李遵悵然一嘆。
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李承志才十七歲,之前更是連面都沒見過,就能隔空與大兄這樣的人杰過招了,可見靈醒機敏到了何種程度?
根本不用自己再多話提醒…
“我也去迎一迎,你派人帶我出陣吧!”
“好!”李承志點點頭,一指李松,“陪世伯出陣,并召令與各軍主,恭迎姑臧侯…李亮坐鎮中軍,緊盯敵營!”
哪是緊盯敵營,是怕那些廂車里的尸體被人發現…
李松恭聲一應,給身邊親衛下著令,讓其召集各將,準備出陣。
李遵剛走,李承志就召過了李時,又急又快的交待道:“你親自去,率所有塘騎往西查探,但有異常,快馬來報…
若是探到安武還未見異常,就告之舅父,說半夜可能有亂民潰逃,也肯定會有白甲營隨后追擊,讓他謹守城池即可。
若需他出兵攔截,或是需要他接受,李松或李亮等,自會與他也沒有絡…然后你繼續往西,一直探到隴山,將實情隨時報予李松…”
李時心中一凌:郎君竟然連郭存信都不敢相信?
要不然,李松行止安武,應該要休整一夜才對…
其實不是李時想的這樣,而是李承志怕夜長夢多。
如果李韻真的放了水,往西再無官兵阻截防守,那為何不讓李松連夜西行,最好趕天亮前就能出關,或是遁入隴山?
更沒必要將實情告訴郭存信,讓他擔驚受怕…
胡保宗滿頭霧水。
李韻竟讓大軍就地停駐,只是帶了一隊親衛去見李承志?
也不怕李承志將你給軟禁了?
看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三句中有兩句就是在拿鼻子冷哼,胡保宗也懶的往上湊。
隴西李與高肇用不共戴天之仇形容也不為過,而與高肇親近的胡家,在李韻眼中自然就成了狗腿子,他能有好臉色才怪。
但胡保宗奇怪的是,為何楊舒與張敬之,對李韻也沒個好臉色?
不會是兩個因為幫李承志說話,從而與李韻鬧翻了吧?
翻臉就翻臉吧,李承志已有了官身,別說李韻,就是奚康生來了也不用怕了…
心里轉著念頭,胡保宗領著李韻,往白甲軍陣靠近。
還離著十多丈,他就看到南陣前立著好多火把,其下站著好多人。其余皆著白甲,只有居首一位穿著金甲,駭然就是李承志。
不是說又沉又重,還容易被當做靶子么,今日怎又舍的將白甲換掉了?
看來這有了官身之后,心態頓時就不一樣了…
胡保正暗暗譏笑著,突見李承志往下一揖:“祖居李承志,見過姑臧侯…”
旁人不覺的如何,但胡保宗卻是臉色微變:李承志為何不自稱官職,而是俗稱?
如果還是白身,你信不信李韻連理由都不用講,就能將你就地綁了…
離著這么近,李承志哪會看不到胡保宗臉上的急色?
他暗暗的一嘆氣:胡保宗,對不住了,這官,暫時還真不能認。
一認,就成高肇黨徒了…
看著李承志,李韻卻有些恍惚。
楊舒、張敬之寫給奚康生的急報他也看過。特別是楊舒,一大把的年紀了,竟將一個小兒吹的天上少有,地上無雙,連“郎艷獨絕,世無其二”的話都說了出來,也不覺的害臊?
但此時再看眼前豐神如玉的少年,他竟生出一種“感同身受”的錯覺?
李始賢長那么丑,竟能生出這般俊巧的兒子?
偏偏父子倆還足有六七分像?
也是奇了…
心里驚嘆著,李韻臉上半點都不顯,語氣更是硬的像鐵:“李承志?”
李承志微一躬身:“晚輩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