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嗣昌受刑時,不少士大夫也在現場,這些人此時都表現的很沉默,盡管他們很多人內心里還是很同情楊嗣昌的下場。
但現在東廠的耳目密布于朝野,甚至京城還多了不少宗室子弟監督他們,所以,沒人敢表達出對楊嗣昌的同情。
在皇帝足夠有權的現在,士大夫們都比較守規矩,不敢再鼓噪生事,隨意攻訐他人。
不過,這也不代表士大夫們都會變成皇帝的工具人,沒有自己的思想,沒有自己的為官原則。
所以,在足夠安全的環境,如開闊而不易藏人的亭子里,或在湖面小船上,三五個文官還是會支開身邊的仆人丫鬟,說一些真心話。
“楊文弱如此下場,真是令人感慨,螳臂終究是不能擋車也!”
少詹事黃士俊此時便在家中圓子里的小船上對同僚僉都御史房可壯、太常寺少卿謝升提到了楊嗣昌。
房可壯因此不屑地笑道:“楊文弱,素來自視甚高,可事實上,不過是眼高于頂而已,一個自幼便錦衣玉食的世家子,到底是涉世未深,不知道為天下事可不是紙上談兵,以為動動嘴皮子就行的,竟然想到唆使倭國幕府在海外與陛下作對,可事實上,陛下早有應對,海防險早就收了不少銀幣,出兵的錢算是早已備好,只等著直搗江戶!”
“房公說的沒錯,楊文弱終究是膽略有余,智謀不足,不過,同樣是錦衣玉食,未經涉世,陛下卻能縱橫捭闔、玩弄群臣于股掌之間,如今更令倭奴喪膽賠款,實在是令人意外,或許我朝天子真的是天賦異稟,非常人也!而楊嗣昌這等只配落得個叛國之名,淪為逆賊!”
謝升說著就頗為無奈地看了一眼船艙外的水面,因身邊除了兩個已算是摯交的同僚,便沒有其他人,便用只有自己這幾個人才聽得見的聲音,咬牙道:“真是蒼天無眼,竟使這樣聰明的天子統御天下,我士大夫皆不得不夾著尾巴做人!”
房可壯只是苦笑。
黃士俊也只點了點頭,雖然他現在不敢罵皇帝,但也沒動力稱頌皇帝,因為作為朝廷中層文官的他,并沒有趕上入股官營產業的機會,也就沒有和皇家在利益上的綁定,而他又自詡清流,所以就不怎么愿意稱頌皇帝,尤其是在這種非官方場合。
而且,黃士俊也排斥將這樣的一場船上私人聚會變成一場拍馬屁的聚會,便轉移話題道:“楊嗣昌雖是逆賊,但因他,倒讓朝廷一下子多了三千萬元銀幣的賠款,國庫庫存之銀再創新高,然即便如此,似乎朝廷無疑減稅降賦,撤設征稅之西廠,反而只下旨大興土木,如今聽說各省都得上報身增建官道的計劃,甚至兩京要道還要用上科學院最新研制出來的水泥,據聞,這水泥乃新制之泥,可迅速使道路硬化,敲之如敲實木,但造價頗高,可朝廷還是不惜斥重金用此鋪路,也就是倭國賠了款,不然即便國庫是座金山,也得因此耗空。”
房可壯聽到這里頓時就沒忍住一拳砸在了桌上:“方賊等權奸可惡!竟不知建言陛下輕徭薄賦,國庫如今已大為豐足,如今再有這三千萬元銀幣賠款,完全可以優免天下士民,使民富足!或者撤設西廠,不必再嚴催逋賦。”
雖然如今的天啟朝,廠衛密布,但只要不是罵皇帝,大臣們之間互相罵,廠衛還是懶得管的,朱由校也沒那么多精力過問,所以,方從哲現在依舊會被朝中一些大臣斥責為奸佞,不過,也只是在背后,明面上也不敢的,畢竟現在明著罵的話,皇帝朱由校還是會下場維護一下首輔的尊嚴的。
所以,房可壯現在可以直接這么叱罵方從哲。
事實上,現在的朝野內,想倒方的官員不少,原因各自不同,但目的都是想把方從哲扳倒。
如同歷史上嘉靖時期,即便嚴嵩把持內閣二十多年,備受嘉靖寵信,依舊有不少文官有倒嚴的心思一樣。
現在的天啟朝也是一樣。
“他們巴不得如此!”
謝升接了一句,又道:“然后,好趁機斂財,隨便一個工程就能夠他們賺一大筆銀子,陛下雖英明,但居于高處,也難盡知知底下的事,無論如何,這樣下去,財富只會流向權貴與庶民,而我等士紳則無法再有昔日之富!這天下將來,富可敵國者將亦是權可敵國者,將再現昔日世家門閥之政也!”
“你是說,大明將出現世家門閥?”
朱由校問著進京擔任兵部尚書袁可立。
因為袁可立在單獨向他這個皇帝述職時,也提到了大明現在的財富除了在大量通過工廠和工程流入百姓手中外,也流到了入股官營產業的閣老尚書都督以及勛貴、宗藩等手中,所以,朱由校現在也就問著袁可立。
“臣非是危言聳聽,而且,臣相信以陛下之明,想必也已預料到這一步。”
袁可立抿緊著嘴唇,拱手回道。
朱由校一臉嚴肅地盯著他,他倒是沒想到袁可立有這么大的勇氣提出這個來。
要知道,以袁可立現在的身份,完全可以默認這一現象并順理成章地成為他口中的“世家門閥”,畢竟他袁可立既是歸德大族、在士林中頗有人望,又在久歷邊事,立下許多戰功,在武將中也很有威望,還入股了朱由校的官營產業,他讓皇帝堤防世家門閥出現等于是讓皇帝堤防他自己。
“看來自己為張居正等恢復名譽,又態度明確且強硬地支持熊廷弼、畢自嚴等敢為國為民的文官有了效果,到底有讓大明的士大夫們有股子萬歷初的風氣,連袁可立都開始跳脫階層局限,而思忖國家之長遠了。”
朱由校不禁心道。
但朱由校沒直接表態,只點了點頭:“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袁可立有些驚訝地愣了片刻。
他自認為,陛下是個銳意革新且智謀超群的帝王,所以,他早就下定決心在進京述職時,冒著生命危險向天子陳述自己所看見的隱憂。
但他沒想到皇帝表現的很淡然,古井無波的眼眸里看不出半點的激蕩之象。
“是!”
袁可立只得離開。
“袁愛卿今日所言,不得外泄出去,若有泄露,先殺你王承恩!”
朱由校則在袁可立走后,語氣冰冷地囑咐道。
王承恩嚇得忙匍匐在地:“奴婢不敢!”
袁可立這里則在出宮后收到了一封提前放在他轎子里的信。
信是洪承疇托人寫給他的。
因為袁可立曾算是洪承疇科舉時的房師,也算是他的老師。
所以,信上如此寫道:
“聞知恩師升任大司馬,學生彥演特托人道賀,然學生本有報國之志,卻為奸人所害,如今落入逆黨之穴,無奈不得不屈身事賊,惶惶不可終日,不知恩師可否替學生向朝廷辯白,學生甘愿為朝廷耳目,助朝廷除滅逆黨,只求朝廷能恢復學生清名,學生不勝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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