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汝華當初任戶部尚書時自然也知道加征遼餉會增加百姓負擔。
但他之所以敢這么做除了當時朝廷有戰事需要大量軍餉外,是因為他也知道只要自己不向權貴士紳富賈追加賦稅就不會導致名聲太壞。
畢竟庶民也不會到朝堂上來發表意見。
不過,李汝華沒想到自從方世鴻開始拉攏一幫文人黑東林黨后如今居然也黑上了他。
竟開始替百姓仗義執言了。
雖然平時士大夫們很愛代表百姓來勸諫君王。
但不代表大家真的在乎百姓們的利益啊。
李汝華實在是受不了方世鴻控制的崇文寺的一幫文人對他的犀利批判。
因為實在是太狠了。
竟說他比嚴嵩還壞。
誰都知道嚴嵩是大明文官眼中的大明第一奸臣。
所以,李汝華是真擔心這些言論繼續這樣傳播下去乃至流傳下去,他會真的晚節難保。
李汝華急忙來了內閣,找到了方從哲,哭了起來:“元輔啊!老夫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令子啊!竟被其罵到了這種地步,他還不如直接上疏讓陛下將老夫抄家處斬!老夫為大司農時上疏建言加征遼餉,也是為了大明社稷啊,老夫可未貪一分錢!您是知道的啊,嗚嗚!”
方從哲見李汝華哭得如此傷心,心里雖然覺得好笑,但表面上也還是好心安慰起來:“大冢宰不必如此動怒,此事仆已知曉,且仆已經狠狠地訓誡了那個逆子一頓!”
“元輔,令子如今做的事是的確越來越過分,前陣子把東林諸人編排到連三歲小孩都說這些人是自私自利之偽君子不提,如今又說上了大冢宰,還罵大冢宰比嚴嵩還奸惡,您看看,這讓大冢宰如何自處啊?看這架勢,只怕我們這幾個老臣也遲早得個什么惡名。”
禮部尚書孫如游也來了內閣,且一見到方從哲就說了起來。
韓爌也道:“是啊,元輔,您不能不管這事,不然我們就只能辭官,畢竟照令子這么編排下去,我們都會無顏立于這朝堂上啊!”
戶部尚書汪應蛟來到內閣后倒是說了一句:“不過遼餉的確害民甚重,余巡撫保定時,就曾親眼看見有百姓因遼餉加征而賣兒鬻女,且破家者不下千戶,保定乃北直隸富庶之地,亦因此增加流民數千,其他地方百姓有多慘可想而知,想來元輔之公子也是不忍見百姓如此受難才怪罪于大冢宰,然大冢宰正名倒也容易,那就是建言取締遼餉。”
李汝華看了汪應蛟一眼。
他覺得汪應蛟的話有些刺耳,作為同僚,這個時候不好好安慰自己,竟也說自己導致百姓流離失所。
但李汝華也不好直接表示對汪應蛟的不滿,只道:“也罷!皆是老夫之罪,老夫哪有臉忝列于朝堂上,少不得請陛下革我官職治我之罪吧,至于遼餉,取締與否,還得看圣意啊!”
“元輔若不管管令子,孫某也得辭官了,不然只怕到時候也不知道被令子的人編排成什么人呢。”
孫如游有些沒好氣地說了一句。
“是啊!大冢宰就算當年愧對于黎庶,然也是為社稷盡了力的,如今卻被貴公子如此說,實在是說不過去,若元輔不管一下令子,讓其不要在詆毀朝中老臣,仆也是不敢再待在朝堂上的。”
韓爌也說了起來。
方從哲見此先嘆了一口氣,做出無奈地樣子道:“仆現在也管不了那逆子,那逆子現在可以直接進宮求見陛下,仆即便貴為首輔也得先由內宦轉達,可見仆現在于陛下心中之位置已不如那逆子!你們讓仆怎么管?”
方從哲說著就又道:“不過,辭官是不明智的,如今因那逆子見寵于禁庭的緣故,顧秉謙、馮銓這些已經開始和那逆子結黨,你們要是辭官,那到時候滿朝就真的皆是奸邪之輩,諸位都是老臣,難道真的忍心見朝堂被一群小人把持嗎?”
方從哲這么一問,眾人都沉默了下來。
“仆一定竭力阻止家中逆子借寵生事,然也請諸公為大明社稷計,忍辱負重,勠力國事!抑邪揚正!”
方從哲神色嚴肅地說后就又道:“剛才大司農說得對,大冢宰這事很好解決,上疏建言朝廷取締遼餉,并重開新的錢法之策就可自證清名,豈有辭官逃避之理?再說這樣也不是大丈夫所為,有錯處就當改,為生民立命,乃士大夫責任之一,既已愧對生民,就當為生民爭取除掉此惡政。”
李汝華依舊沒說話,只捏了捏拳頭。
而方從哲則繼續道:“何況當今圣上,諸公也知道,雖行嚴政然甚英明愛民,當初諸公為軍民要錢糧于陛下,陛下直接拿出上千萬內帑,可見其仁!
若吾等建言陛下為天下百姓計,廢黜遼餉,重施新的錢稅之策,以盈國庫,陛下是必會應允,也不會苛責諸公!當年遼餉雖是大冢宰提議,但也是經過廷議,神廟親允的。”
說著,方從哲就又說道:“所以眼下辭官乃草率之舉,既負君父也負百姓,也很不智,與己不利!
陛下常言天下之士若棄社稷不顧,那他也將棄天下于不顧,諸位細想想,陛下此言是為何嗎,其本意在于不忍朝政如此敗壞下去!故而才以嚴法治國!
以仆看,諸公若盡心國事,陛下定既往不咎,但若真不念陛下之心意,那后果就難堪設想!”
“何況眼下魏忠賢等內宦雖手段狠辣,但也還算知分寸,沒有強行栽贓嫁禍而害人,陛下也對這些人沒有過分倚重,依舊將大政托于我等文臣,但如果我們真因此背棄君父,諸公就真想看見將來宦官專權乃至武夫專權嗎?”
這些老臣們也都不是愚笨之人,一想到皇帝曾經說過逼急了要回鳳陽造反的話,自然聽明白了方從哲之言,也就都拱手道:“元輔所言極是!”
方從哲則因此朝李汝華和汪應蛟拱手道:“既如此,我們便聯名上疏請陛下開新錢稅之政而革遼餉之弊,如何?”
“也罷,不如此不足以洗在下之罪孽,下官愿意聯名上疏。”
李汝華回了一句,他已經沒有別的選擇。
汪應蛟則難掩喜色地激動道:“下官也愿意!”
“諸公請。”
方從哲說著就先進了自己的值房開始親自寫起奏本來。
而韓爌則看著三人的背影蹙起眉頭來,心道:“不是要阻止他方從哲的兒子這么污我士大夫嗎,怎么一下子變成了要輔佐陛下改革朝政了?這方從哲到底葫蘆里賣的什么藥,難道他從一開始讓他兒子這么做就是為了除掉遼餉,改革錢法?他方從哲什么時候這么盡心謀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