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愁善感的周憲眼中,雪是一種愁緒,潔白,冷艷,不染塵俗,她在江南時很少見到,每次下雪都格外興奮。
在史皇帝眼中,雪是一種森冷,當秋日涼薄逐漸遠去,寒冬蒼涼白日,漫漫長就已經夜悄然侵襲,即便大梁的熱鬧也冷卻了三分。
天子沒有周憲那樣的感性和多情,對于史從云來說,冬天是他最不喜歡的集結,無論是行軍上的嚴寒困苦,還是無數窮苦百姓的噩夢,于他個人,于國家都不是好事。
看周憲帶著女兒玩雪很開心,史皇帝很快回到了丈夫和父親的角色,上去給女兒拍掉肩膀和頭發上的雪,周憲也很開心,史從云拉她進屋,躲了躲屋外的寒氣。
屋里準備了炭火,史皇帝把自己的手烤熱了又去捂著周憲冰冷的小手,如此反復,怕她漂亮的手生凍瘡。
一面給她捂手,史皇帝一面道:“想不想回江南?”
周憲聽他這么說,眼睛一下亮起來:“官家要去江南。”
“嗯。”史從云點點頭:“朕準備明年南巡江南,江南如今是我朝國土,不過上次到江南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朕準備去看看。”
周憲臉色微紅,拍了他一下,上次去江南,不就是把她搶來那次嗎,“壞家伙。”
史從云嘿嘿一笑:“哪里壞了。”說著就要摟她上下其手。
周憲連推開,一臉嚴肅的說:“孩子在呢!”
果然史敏正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父母呢,史從云只好正經起來,小聲道:“晚上再戰。”
這年冬天來得比去年早一些,江南、吳越的合并,戰后的封賞已經進入尾聲。
河北的局勢也已經完全穩定下來,之前維持秩序的軍隊在年底有序撤回大梁,而那些拋荒的土地,大多數都讓流民耕種了。
到冬月,史皇帝在一次大朝會上放出風聲,說他明年想要巡游江南。
這話一出,很多人都不說話,雖然有人面帶憂色,不過也沒有反駁什么,只有許久沒說他壞話的范質一下跳出來反對,說天下初定,南方才經歷戰亂,天子南巡會加重百姓負擔,不該大張旗鼓的搞這種奢靡活動。
史皇帝痛快的一票否決了,反駁道:“打了這么多年戰,我就不能享受享受嗎!”
見天子發火,大家都不出氣,不過散朝之后,還是有大理寺的蕭儼,御史臺的竇儀等,都上疏勸諫,說他們都知道天子的辛苦和不容易,不過此時著實不該放縱,因為天下只是大體一統,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如果天子想放松,在大梁也是可以,不必千里迢迢,拋開政務跑到江南去,天子是一國之本,不能久不居京。
其中蕭儼還以當初后唐莊宗李存勖的事情來勸戒他。
萬歲殿里,史皇帝讓趙侍劍給他總結了所有奏疏的內容,聽完之后全讓放在桌上,又讓趙侍劍將上疏勸諫的幾個大臣都記下來。
史皇帝自然不是要秋后算賬,他只是覺得這幾個大臣都不錯,是敢說話的人。
他之所以大張旗鼓去江南,并不是他貪圖享樂,想帶著美人去南面風花雪月,而是老趙給出的主意。
就是要做一些讓遼國放松警惕的事情,讓蕭思溫等人敢于動作。
如何讓敵國放松警惕,在這個年代最好的辦法就是從皇帝身上下手,帝國制度下,一切都是圍著天子轉的,一個龐大的國家機器也是如此。
正因如此,如果天子不在京城,是最能讓人放松警惕的。
老趙跟他說的辦法是大張旗鼓的南巡,而且要提早造勢,并且早和范質說好了,來和他吵一架,把動靜弄大點,最好全天下都知道他去江南花天酒地去了。
而與此同時,他也秘密派人北上,聯絡慕容延釗,郭進等人,讓他們密切關注遼國那邊的動靜。
史皇帝這邊則時刻關注,他之所以去江南,就是因為去江南可以順汴水進入淮河流域,讓后走運河直入長江,一路都是水路,如果北方有變,立即從水路返回,兩三天他就能回到大梁。
而且他記得蕭思溫等人發動的政變歷史上好像是在公元九六五年到九七五年之間,大概就是這幾年,遼軍的兩次慘敗,或許加速,或許推遲,但可以肯定的是,必然會加劇他們的內部矛盾。
史皇帝想給他們營造一種錯覺,讓他們更加大膽一些。
他和范質,趙匡,閭丘仲卿,李處耘等人仔細推敲過,如果蕭思溫等人要迎立永興宮的耶律賢,那么他們必須有軍隊護送他北上,并且保證他在上京能夠立足。
而幽州的軍隊是由南院樞密使高勛調配的,要是發生大變,高勛肯定和蕭思溫是一伙的,他們兩一個統領南院軍隊,給予耶律賢軍事上的保障,一個說服群臣貴胃,給予耶律賢政治上的保障。
最重要的是,一旦遼國內部發生內亂,耶律賢的永興宮在南面,想要護送他北上安全繼位,并且與遼國上京的三大禁軍抗衡,保證新國主的安全,那么高勛肯定會從南京抽調大量兵力。
南京幽州距離上京近千里路程,一旦南院大軍北上,幽州及其附近州縣必然空虛,到時秦軍來個全線出擊,閃電進攻,他們根本來不及回防。
劉仁贍則提出另一條更加快速的辦法,那就是大批水軍走海路沿海進軍,然后從海河入海口朔河北上,直達幽州城下。
這個提議史皇帝十分欣賞,這踏馬不就是八國聯軍進攻大清的路線嗎然后痛苦的否決了。
這個提議是可行,如果艦隊從山東出發,絕對會很快,不過前線都已經到固安了,距離幽州不過連三天路程,再怎么也比水路快。
不過史皇帝也同意他計劃中的一部分,那就是依舊派出三十艘炮艦和一百艘支援船,從海河進入,在幽州附近給予陸軍火力支援。
畢竟艦炮比野戰炮威力大多了,射程也遠多了,可以幫助陸地上的大軍清除一些難啃的敵人。
而且可以想象,如果知道他們北上,遼國最可能的重要防線會設在城外桑干河畔,而根據前幾次大軍去幽州城下串門的經驗,那條河是完全足夠艦隊炮艦通行的。
正面戰場則分兩路大軍,一路從河北固安北上,直接取幽州,由李處耘統領,為禁軍精銳主力,預計兵力將達到恐怖的八萬人左右。
另一路則從河東出雁門北上,直取蔚州、云州等地,讓后從幽州側后迂回,由向拱統領,主力為部分禁軍,以及河東士兵,總兵力在五萬上下。
當然,這些計劃定下來之后,史皇帝也定了一個基調,即便他的南巡沒有讓遼國內部返送警惕引發內亂,最多康定四年,這個進攻計劃也將實施。
遼國內亂最好,那會大大減輕戰爭壓力,如果他們不內亂,那就就是硬碰硬也要上,到時實力說話。
這些安排只有幾個宰相和他的幾個心腹大將知道,秘密會議都是在城外上林苑開的。
而表面上,冬月末的大朝,史皇帝又提起南巡的事,結果范質站出來跟他吵了一架,隨后史皇帝氣哼哼的一言不發直接走了,大臣們等了一個多時辰才敢陸續散朝。
這就是鬧得很大,大家都覺得天子是鐵了心要去江南風花雪月,而范質也太頭鐵了,不過沒人覺得不合理,因為范質那臭脾氣一直就是這樣。
到臘月年關,各國使者都來朝拜,包括遼東渡海來的女直人,還有遼國、大理等的使者都在的大宴上,史皇帝喝得酩酊大醉,毫無形象的抱著美艷的周憲,又開始說起江南的事情。
給所有人的感覺就是天子想去江南,是老毛病又犯了,天下才堪堪平定就迫不及待想去江南搜羅美女。
于是君臣相得的一幕又出現了,范質當場職責,史皇帝為此大怒,當著所有使者的面和范質大吵一架,最后還放狠話要把范質罷免了!
這話一出,范質演技很到位的后退一步,氣得一屁股坐在坐墊上,直接說不出話來,隨后便憤然離席,沒有給天子面子。
不得不說,大概是近朱者赤的緣故,范質這老頭演技也是越來越好了。
史皇帝也大怒,醉醺醺的當場叫來翰林院承旨,讓他寫昭書,自己要罷免了范質的宰相職務。
這一場大戲,所有在場的使者都看在眼里,東北過來的女直人,大理和河西那邊過來的使者雖然有些面面相覷,不過他們并不清楚秦國內部的情況。
可遼國人是一清二楚的,一來兩國互為對手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知己知彼,大量的邊界線接壤。二來各自都在對方國內安插間諜諸多。
之后幾天,范質沒有被罷免,但天子想去江南巡游因此和宰相范質鬧得不愉快的事情就傳開了。
這件事不止在朝堂,就是在民間百姓聽來都十分合理,以天子好色的本性,想去江南搜羅美女是很正常的。而范質則向來以剛直著稱,人們都說他是秦國的魏征,不過范相的權柄卻比魏征大多了。
等年過完,各國使者回去之后,這件事就不止在秦國國內傳播了,幾乎天下人都知道了。
畢竟秦國毫無疑問是當今天下第一大國,身為秦國天子,一舉一動多格外受到關注 史皇帝感慨,他真是為國獻身,不惜毀壞自己的一世英名啊,什么去江南搜羅美女,指天發誓,他是一丁點心思都沒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