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大秦刑統》修訂有了很大的進展,竇儀把修改的意見總體呈送給他,史從云接連看了好幾天。
總的來說大多數地方都可以,很多改進的地方也令人滿意,不過在科舉公平保護這件事上法規的力度還是不夠,他們大多還是抱著唐朝時那種對待科舉的態度。
這點上史皇帝十分不滿意,這件事不夠嚴肅,而且他們都抱著之前的心態,這點他需要改變,于是召集御史臺,大理寺,刑部的官員過來,用了一天下午,仔細給他們交代了這件事。
史皇帝及其重視這件事,一來他不能開歷史的倒車,而且隨著社會的進步,如果他不將權力跟多下放,很可能會被反噬。
二來他也需要權力的平衡。之前是啟用南方的將領和官員平衡北方將領,接下來則是該逐漸提拔底層人才來平衡跟隨他打天下的這些重臣權力的時候了。
話雖無情,理智卻讓史皇帝十分清醒,任何長遠的王朝都有一個這樣的過程,比如漢朝初期劉邦呂后誅殺異姓諸侯王;唐朝則是李治武則天提拔行伍之人收拾勛貴大族;北宋趙匡杯酒釋兵權等等 這個規律幾乎沒有變過,中國的道德論喜歡塑造圣人,但血淋淋事實是人無完人,權力、財富和欲望面前能夠保持自我的萬中無一。
而一個國家人員構成龐雜,組織龐大,如果想著靠賭人人都是那萬中無一圣人來治國安邦,那簡直都不能說天真幼稚,而是自尋死路。
政治斡旋是對自己和對整個國家都最有利的手段,雖然人們常會看到政治斗爭的血腥,如漢初的政治斗爭,唐初的政治斗爭,宋初的政治斗爭,還會把自己帶入達官顯貴中去而感同身受,義憤填膺。
但其實在史從云看來,這本身就是一種非常奇怪的角度,要他來說,高層政治斗爭再血腥再殘酷,死的也只是少數人,千萬倍好過戰爭,而對于中層官吏和底層百姓來說,是最好的。
真正無能的高層將政治斗爭變成不可控戰爭時,就是無數黎民百姓的地獄,血流漂櫓,生靈涂炭,白骨露于野,千里無人煙的戰爭才是最恐怖的。
為了政權能夠平穩過度,權力得到平衡,史皇帝必須現在就開始考慮,靠著更多的機會,更加公平的文舉、武舉,以及工舉,培養跟多沒有根基的寒門子弟,在之后幾十年里,讓他們慢慢制約逐漸環繞在天子身邊文武重臣。
這是他心里的長遠打算,當然,這件事他不會對外人說,只是準備用最嚴苛的法律來保證競爭的公平。
于是,新制定的《大秦刑統》不要說比五代,就是比唐朝的法律都要寬仁很多,比如族誅罪被去除,改為棄市抄家。
一些以前隨隨便便就要處死的死罪改為流放,很多要斬手剁腳割鼻子的肉刑改為苦役、棍刑等。
已經更加文明,這也附和歷史發展的規律,因為從秦到漢到唐再到宋,刑罰上一直都是不斷減輕,不斷去掉很多慘無人道酷刑的發展趨勢。
不過在所有刑罰都變輕的大前提下,唯獨關于科舉方面的法律史皇帝卻是違背唐朝的趨勢,反而是加重了的。
比如唐朝對舞弊考生的處罰一般是剝奪一次或若干次的錄取資格,而且還要株連保人,株連的保人會被貶官。
而竇儀等三堂官員都認為唐朝的這個處理已經很合理了。
史從云卻知道,這種力度的處罰,根本沒法阻止舞弊,松散的懲罰也會導致這條上升通道完全被官僚貴胄壟斷,日積月累就是亡國之禍。
于是就強令他們當場修改光于科舉的法律,其中特意強調,參與舞弊,幫助考生舞弊,則參與者和考生都要被處死,監考官員也要受罰。
眾多官員聽后大吃一驚。
不少官員都當場反對,再三表示這太嚴苛了,紛紛請求天子收回成命。
史從云掃了他們一眼,哪會不知道他們的小九九。
這些人中肯定有不少官員原本還想著給自己的子侄走點后門,走走關系,讓監考官員網開一面之類的,這種事幾前年翰林院承旨陶谷就干過。
當時他就收買監考官員,想給大兒子謀個官身,結果消息被朝中官員透露給史從云。
他派人一查,居然真有此事,史皇帝大發雷霆,把陶谷臭罵一頓,只是那時候法律還沒有修改,依法對陶谷最大的懲罰也就是降級,加之他從龍有功,史從云心里有火也不好發,只將他閑置翰林院,不再重用,也將當時的監考官罷黜。
幾年前的事還歷歷在目,如今這些官員卻齊刷刷反對,很顯然,不少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盤,很多人都想當第二個陶谷呢。
之前出現陶谷那樣的情況只是貶官,如果這法律施行,那就是死了。
面對下方一大片懇請收回成命,嘴里用仁義道德為理由說出花來的官員,以往喜歡聽取大臣意見的史皇帝這次卻格外強硬,直接道:“這件事絕無商議的可能,都退下吧。”
眾人面面相覷,還想說什么,史從云目光銳利掃過眾人,一下便安靜下來,最終再無一人開口、
御史臺,大理寺,刑部官員只能都先后欲言又止退下。
只有竇儀和少數幾個官員倒是走得十分干脆,不過他們出于何種理由,史從云沒有給定論和推測,人心難料。
那天過后,光于新法律推行的事情便開始進入實施階段,只是史皇帝心里有隱隱不安,因為他這下可算動了不少官僚的蛋糕。
半個月后,新修訂的《大秦刑統》開始由大理寺,刑部,御史臺公布,加天子璽印,之后昭告天下,發行各州縣,要求從今年六月起開始執行。
至于會引起什么樣的反應,還需要時間來檢驗。
大方向上他倒是不怕,當下要關注的還是朝堂的反應,畢竟這新法律對于民間來說是德政,可對很多官員來說就不是了。
期間史皇帝想了想,讓符昭愿把皇宮的禁軍衛兵增加了不少,又交代王仲把內殿直的軍隊多操練操練。
三月下旬,樊若冰被淮南的軍隊護送,沿汴水進入大梁。
史皇帝并沒有第一時間接見,而是讓扔把他安置在京城驛館,便派身邊宦官去賞賜他一些錢財用度,然后通知他,讓他把自己渡江之策寫下來,如果有圖紙更好,給他五天的時間,之后天子將親自接見他。
因為這些天史從云一直忙于新法律的事情,有些抽不出身,同時他也不知道這樊若冰是不是有真才實學,給他時間準備好,到時如果沒有也不會浪費時間。
到三月二十七,春風和煦,天朗氣清,史從云終于抽出時間來,準備在樞密院官署親自接見這南唐過來的樊若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