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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0、進攻型軍隊

  秋月高懸,樹蔭搖擺,眾多星光點點。

  南面一處小山下方,碗口以上粗的樹木全被砍倒,山梁上有許多土被翻過來,犁開一條深溝,在東側添土造起眾多柵欄,然后又壘起眾多石頭和木柵欄,長長的一直從山崗延伸到下方大道邊,每隔十幾步就有哨崗,時常有一隊隊十幾人的士兵來回巡邏。

  這樣的溝壑和哨崗,將不高的山崗分成兩半,左右兩邊都是南漢人馬,遍布山崗到處都是人。

  這里距離桂陽還有三十余里,大軍卻停留在此,一時間讓人搞不清到底南漢是進攻還是防守。

  發須花白的暨彥赟嘴里叼著草根,裸露一邊肩頭,胸口上幾道猙獰傷疤,身披著虎皮,像是江湖草莽,而不像是一國的領兵大將。

  他在一顆大樹下尿完,提了提褲子,用力抖了抖,方圓幾里只有這顆大樹還在,士兵不敢砍,就是為他留的,他也不是用來遮涼,就是專門撒尿用的。

  暨彥赟是南漢老將,先帝劉晟乾和年間累官升巨艦指揮使。

  他之所以能平步青云,確實因為他有本事,只是他的這種本事也不是什么常人理解的本事,是因暨彥赟經常領兵入海掠商人金帛,為皇帝出行游玩之資,因此得到重視。

  與其說是武將,暨彥赟更像是一位海盜。他不喜歡披甲,常年裸露胳膊,做事也從來不拘一格,有時甚至連天子的命令也不聽。

  到了桂陽東面,他就下令停止進軍,深挖溝塹,據守山坡防守,只派出小隊士兵越過邊境,和陛下交給他們的任務完全不同。

  不過這些他全不在乎。

  副將有些不解的問:“將軍,我們這樣不進軍,陛下會不會怪罪?”

  暨彥赟回頭:“你懂個屁,你知道那小娃娃為什么要出兵嗎?那是宮里那個樊胡子跳大神算出來的,她說出兵有利,說陛下是玉皇大帝的兒子,受上天庇佑,會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所以陛下才準備出兵,那像話嗎?你覺得我們是秦國的對手嗎?狗屁!”

  “老子七月底就下令周邊州縣刺史派兵在這集結,結果半個多月過去了,磨磨蹭蹭來的不到一半,這還打個屁的戰。

  再說那北朝好對付嗎?他根本沒腦子,以為打仗是過家家,是燒香拜佛嗎?戰端一開,北國大軍源源不斷,數十萬虎狼之師,他拿什么去擋!

  老子帶你們在這守著是在救你們的命,等時間差不多了就退回去,到時候我們都能保全,你才有腦袋回去見你家里那新納的第十三房小妾,哼!狗屁不懂。”

  “將軍英明,我哪里懂啊。”副將連諂媚笑道:“不過既然是做做樣子,為什么要派人過去,還殺了幾個人。”

  “你懂什么,陛下那邊還要交代呢,他雖然蠢,可不是沒長眼睛,身邊一群陰陽人,可都盯著咱們呢,老子有一天死了肯定是死在他們手上的”暨彥赟惡狠狠吐了口唾沫。

  “老子一輩子英雄好漢,要是死在那些陰陽人手里,給我睡皇帝老子的墳也不安穩。”

  對于主將口無遮攔的話,副將只能笑笑,不敢附和也不敢反駁。

  “可萬一惹怒北朝,他們發兵可怎么辦?”

  “不會,老子殺的人多了,這些事情我最懂,老子當年也是縱橫惡浪,縱橫馳騁的人物。”說著他頗有心得的說:“你以為在那些大人物心中,人命真有那么重要嗎?

  當初老子擔任巨艦指揮使的時候,經常領著艦隊在南海賺點錢財,也殺了不少人,可先帝根本不在乎,因為老子半數的錢都是孝敬他老人家的,剩下的才為自己所用。”

  副將不可思議,聽得瞪大眼睛。

  所以說到底,皇帝也就那樣,也是見錢眼開的,死幾個人大人物哪會在乎。”暨彥赟以自己的經驗判斷秦國,他當初高升就是因為領水軍劫掠沿海的商旅,作為天子的用度開支,陛下十分高興,不僅不治罪,還提拔了他。

  他覺得殺幾個普通百姓無所謂,那些大人物也不在乎,實在不行到時他故技重施,以金錢買通,也能讓秦國消弭怒火。

  這就是暨彥赟的打算,所謂以己度人大概如此,人是很難跳出這樣局限的,大多數時候自身的經歷和經驗已經塑造腦海中世界的固有樣貌,所以對于世界的規則也有了固定的認識,對于事物的推斷都以自己的經驗去判斷。

  在暨彥赟的認知里,搶幾個百姓,殺幾個人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完全還有調解和周旋的余地,秦國皇帝也不會因為這件事大動干戈,他是以南漢的先帝作為類比的。

  基于這樣的判斷,他沒有急著出兵,而是被動防御。

  “打狗屁的戰,我看是能混一天是一天。”暨彥赟看向遠處,低矮的小山下,樹影重重,不見一個人影。

  他帶了幾個親兵,沿著山上的小道往下走,準備去大道關卡那邊看看情況。

  走到半山,已經能看清幾哨兵依偎在下面的桿子邊上,閑極無聊散漫聊天說笑,看得他大怒,這些混蛋,老子讓你們來打仗,不是讓你們來這游玩的。

  他正怒氣沖沖,心里想著等老子下去,揪著那幾個兔崽子要好好教訓。

  走到一半,他遠遠看見路邊的哨兵看了北面一眼,隨后便提著手中的長矛沿著土路往前走,還抬手在眉頭位置遮擋太陽,似乎在張望什么。

  他越看越氣,嘴里咒罵,兵沒兵樣!說著加快腳步往山下走,身后士兵連忙跟上。

  剛走一會兒,一抬頭,那士兵半躺在路邊,好家伙,站著偷懶就算了,現在居然直接躺下了!暨彥赟越想越氣,加快腳步。

  沒走幾步一抬頭,發現旁邊的幾人也跟著躺下了,遠遠望去,還重疊在了一塊。

  不對!

  暨彥赟一下停住腳步,后面的親兵停不住,一下沖撞上來,差點把他撞翻在地,嚇得幾個親兵大氣不敢出,紛紛也都停下腳步。

  暨彥赟卻一反常態沒有罵人,而是緊緊盯著下方路口,路口處有一個轉彎,后方視線被矮坡遮擋,看不見,可他已經發現了情況不對。

那不是躺下了暨彥赟陡然驚醒,隨后汗毛直立,距離太遠,他看不到遠處的情況,只是見到原本路邊站著的幾個哨兵不見了,有幾個躺在路邊,還有的  還有的滾下了山坡!

  他很快在下方草叢中看到了隱約人影,一抬頭,遠處的十余輕騎突然出現在路口,身著黑紅衣甲,卷起一股沙塵。

  遠遠的,暨彥赟直覺分明,他覺得對方實實在在的向他這邊看了一眼,隨后毫不猶豫,打馬沿著大道就向這邊沖過來。

  路口,越來越多的騎兵身影涌出來,如噴涌的泉水,源源不絕。

  “秦兵,是秦兵!”身后親兵大喊,暨彥赟二話不說,掉頭便往山上跑去。

  他沒走幾步,山頭到處想起鐘鼓聲,延綿數里的高低防線前前后后響起敵襲警報,點起烽火。

  令暨彥赟又驚又恨的是前方的崗哨斥候干嘛去了!

  難不成那些蠢貨全讓秦軍做了嗎,都來不及告警!讓秦軍到了山腳他們才知道!

  事實上暨彥赟并沒有想錯,對于經驗豐富的百戰秦軍來說,戰爭經驗淺薄的南漢軍斥候太好對付了。

  等他狼狽跑回山頂,俯視下去時,漫長的數里防線上,到處都是忙碌的人影,不過亂糟糟一片,想一條橫亙的長蛇。

  南漢軍隊眉宇嚴厲而密集的訓練,沒有豐富的戰爭經驗,一下遇到這種情況,很多防線上都亂了手腳,士兵一下不知該做什么。

  氣得暨彥赟大罵,又騎馬到處跑去鞭打士兵,大聲呵斥,讓他們鎮定下來,不過他個人的努力,在數里防線上沒有絲毫作用。

  所以戰爭中,經驗豐富,能力出色的基層軍官是不可或缺的中堅力量,很多時候比將領更加重要,而沒有戰爭的歷練,專業的訓練,南漢國顯然做不到這點。

  比起南漢防線的混亂,遠處的秦軍動作迅速,距離嚴明,大股騎兵前鋒很快匯聚成成長隊,輕騎兵不斷抵近放箭襲擾隨后分批撤離,反復對著山上放箭。

  原本這沒多少傷害,當不少南漢士兵太過緊張,被秦軍嚇著了,紛紛把費大力氣準備的滾木礌石都往山下推,秦軍前鋒輕騎兵卻似乎早料到這種情況,一波襲擾,迅速有序回撤回大路那邊,讓山上滾落的滾木礌石聲勢浩大,卻都停在大道內側,傷及不了秦軍分毫。

  “你們是豬嗎!聽不懂人話,秦軍不爬山不要放!”暨彥赟氣得大罵,不過他的罵聲注定很少有人聽到,距離太遠,戰場太吵。

  山腳下,秦軍前鋒尹崇珂看著山坡上南漢軍擺出的一字長蛇陣,大笑道:“老子看他們是活膩了,這狗屁陣型,處處挨打!

  老子隨便領百十號弟兄就能殺過去!”

  尹崇珂的嘲笑不無道理,但最主要的還是這些年來,秦軍始終是一支南征北戰,開疆拓土的進攻型軍隊。

  進攻的軍隊,講究集中用兵,遠動作戰,以點破面。

  而南漢顯然是防御思維,遇到事情先把兵力展開,構建防線,但防線鋪開,也意味著兵力薄弱,如果對方集中兵力攻擊一點,首尾不能及時支援,將十分被動。

  這樣的事情也很快發生了......

  半個時辰準備襲擾之后,山下秦軍馬步軍兵馬已經集結數千人,旗幟飄搖,人馬眾多。

  隨后,前鋒大將尹崇珂沒有任何猶豫和耽擱,立即制定進攻計劃,集中兵力,進攻防線的西南角,那里距離大路近,地勢平緩。

  很快,瀟湘軍的前鋒勇士披上數層厚厚扎甲開始向前移動,輕重騎兵打頭,順著大道迅速靠近計劃的突破點。

  數十傳令兵順著外側路邊來回奔走不停,保證號令暢通全軍,遠處后方山頂高處,將領身邊的親兵已經熟練的找到制高點,打起令旗。

  這些有條不紊的動作和調度,背后都是平日無數次的訓練,輕騎兵襲擾后輪番后撤,不斷消耗山坡上敵人的滾木礌石和箭矢。

  持續幾輪之后,后方的重騎兵也緩緩上前,嘗試突破。

  此時漫長防線上的南漢軍卻已經亂了陣腳,而更遠處的地方,翻過一個山坡甚至不知道這邊發生什么,還在傻傻守著自己的地方,緊張萬分的等待秦軍出現。

  重騎兵幾次沖鋒因為山坡的坡度而沒起到太大進展,還折損七八人,不過秦軍早有預備方案,重騎兵退下,后方身披數層甲胄的猛士立即開始向前,發起強攻,他們身后還跟著不少聲著輕甲的長槍兵。

  很快就頂著箭矢逼近陣前,幾乎人人都被射成刺猬,卻依舊能動。

  最前方的秦軍隔著幾步,一下倒入南漢兵人堆中,瞬間短兵相接,雙方展開血戰。

  秦軍的兇悍很快占據上風,后方輕重騎兵這時候乘著混戰,突然發難,從兩翼沖了上去,側面殺向北漢軍。

  秦軍以往都是輕重騎兵突破,步兵跟進的戰術,如今根據地形,尹崇珂因地制宜來了一招步兵突破,輕重騎兵跟進的戰術,一下取得奇效。

  正與秦軍激戰,側面卻被秦軍鐵騎襲擊的南漢軍很快頂不住,開始潰散。

  激戰不到一個時辰,秦軍已經在漫長防線上鑿開一個缺口,從西南角落越過了南漢軍的漫長防線,迂回防線后方。

  消息慢慢傳開,還在防線上的南漢軍慌亂起來,聽說敵人已經殺到他們屁股后方,聽說防線已經被突破之后,紛紛都緊張起來,很快就形成放棄陣地潰逃的情況,暨彥赟連殺數十人,暫時穩住局面。

  秦軍只是小規模突破,防線還沒有完全崩潰。

  到黃昏時,秦國潭州團練使,瀟湘軍都指揮使潘美率領秦軍中軍主力到達戰場,沿著大道和兩邊的山崗,秦軍馬步軍人馬黑壓壓彌漫過來,緩緩出現在視野內,大有黑云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的勢頭。

  這下還在堅守的南漢軍徹底繃不住,形成大規模潰逃,加之天色漸暗,視野受限,也給逃兵創造機會,很快暨彥赟就控制不住局面了。

  到天色完全暗下時候,連他自己也心驚膽戰,慌得不行,因為他也不確定逃了多少,還有多少人在堅守,一咬牙想,要不老子特么也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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