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里,春色迷人眼,史從云輕撫六妹光滑的后背,這次事情真把小姑娘嚇壞了,窩在他懷中如找到厚實的靠山一樣久久不出來。
六妹臉蛋紅撲撲的,發髻散亂,“我真是不知道怎么了,就想賴在官家懷里不出來,好暖和,讓人心安。
只覺得官家不在,心里都是空的,天天都睡不好,官家回來一下都實,安穩得不行。
有時我自私的想,要是官家什么都不做,天天陪著我該多快活安心,該有多好。”
說著她又戀戀不舍道:“可官家是天下的官家,有忙不完的天下大事,又怕耽擱了官家大事,成了天下的罪人,怕他們說我。”
史從云深以為然,點點頭,一臉感動道:“你這么深明大義,我真高興,朕何嘗不想陪著天天陪著你,奈何天下事太多了。”
六妹搖搖頭,“官家有時間陪著我一會兒,我就十分開心了。”
“你真好。”史從云一副感動的模樣,心里想,自己現在是皇帝了,是天下最大的海王,愛都要分開,給后宮的每一個美人,可不能全放在這,海王有義務照顧好池塘里的每一條小魚。
安撫了皇后,坤寧宮的宮女再次見來向他匯報,說前殿宦官帶來了話,李谷和王溥還在外面等候,已經等了一個多時辰了。
史從云點頭,讓宮女服侍他換了一身圓領便服,隨后讓人準備了轎子去垂拱殿。
李谷散朝之后就請求見面,但他故意沒理會,而是抱著六妹回去,把李谷晾在那里,因為這件事的起因就是李谷,“我無心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此事也讓史從云意識到一個現實,李谷的權力已經太大了 到了這一步,很多事已經不關乎個人恩怨,不關乎私人情感了。
大殿里晚風嗚咽,檐角鈴鐺叮當作響,大殿里格外空曠,史從云從后門進入垂拱殿,宦官連點起燭火,長長紅毯在燭光中顯得黯淡。
長長的紅毯那頭,一個高大干瘦的人影正站在門口,隱約只能見輪廓,史從云還是一眼就認出來,那是李谷。
共事那么久,又是左膀右臂,彼此早已相識相知。
兩人之間隔了一段長長的距離,史從云心里嘆口氣道:“李公有什么話過來說吧。”
李谷從那頭才走幾步,突然撲通一下倒下,嚇了史從云一跳,不過還是壓下擔心沒有動作,旁邊的宦官連扶起李谷,好在沒什么大礙,只是站久了而已。
李谷活動一下手腳,緩緩靠過來,長長的地毯走了好一會兒才走到盡頭,等他過來之后史從云才發現他手中捧著今天自己丟在垂拱殿的配劍。
李谷雙手捧著奉上,神情有些凄然:“官家的劍,老臣還給官家,還請官家收好。”
史從云看了白發蒼蒼的老人一眼,心里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事情到這一步他心里也不情愿,可事情到這一步似乎又是不可避免的,或許以這種方式爆發出來對李谷而言反而是一種幸運。
他伸手,拿過配劍。
大殿里燭光閃爍,光線昏暗,看不清人的表情,但當手中的劍被拿走時,能清晰感覺李谷身軀微微一顫,隨后接連呼出兩口粗氣,在安靜大廳里清晰可聞,
他隨即小聲道:“官家,老臣年紀大了,記不清很多事情,辦事也容易出差錯,辜負官家的信任,還有許多過錯和罪責難以細數。
所以老臣請辭歸鄉,頤養天年,請官家恩準。”
史從云沒有立即回答他,而是讓人去吧起居郎叫來,起居郎連趕過來之后,大致明白了天子的意思,連準備好紙筆,在盤邊候著。
史從云這才開口:“李公確實年紀大了,應該好好頤養天年,受子孫伺候,不過李公說得謙虛了,你沒什么過錯,對朝廷,對天下有大功,是我朝的功臣。”
這幾句話算是給了李谷一個定論,文臣最重名聲,也不會讓他因為最后這些事而留下身后污名。
李谷明白過來,老淚盈眶,拜謝天子。
史從云接著說:“加授李公開府儀同三司,進封趙國公,賜錢一百萬。”旁邊宦官連忙記下,李谷再次謝恩。
“李公家在洛陽吧。”他記得李谷是潁州汝陰縣(今安徽阜陽)人,但是他的父祖居于河南洛陽,后來黃巢作亂,洛陽遭兵亂之后他才奔波流離的。
李谷如實回答:“回稟官家,老臣祖、父都居洛陽,致仕后也想回洛陽安享余生。”
史從云來回踱步,一面走一面說,“洛陽是個好地方,朕派陳承昭負責疏通洛陽附近的漕運水道,估計需要許多年的功夫,不是件小事。
李公回洛陽后如果他有什么不懂不會的,你教教他,如有什么困難也可以直接上奏朝廷。”
“多謝官家。”李谷再次行禮,隨后說:“天色黯淡,若沒什么事,老臣便不打攪官家了,官家日理萬機,要多保重身體才是,很多事情都非一朝一夕之功,還需要長久的經營。”
史從云緩緩點頭。
李谷也默契點點頭,隨后便轉身步履蹣跚的往黑暗的大殿外走。
走到一半,史從云于心不忍,開口叫住:“李公,天黑了,讓魏敏送你出去。”
魏敏很聰明,連帶著幾個宦官上去為李谷盞燈,護著老人不讓夜風侵襲。
到大殿門口時,史從云再次開口叫住他,君臣之間隔了幾十步,長長紅毯鋪灑一半月光,一半澄澈,一半在黑暗里,史皇帝站在黑暗的那頭,曾經密切合作的兩人之間突然如隔了天塹。
“李公年紀大了,去洛陽的路途要小心。”
“官家.”李谷沉默好一會兒,“謝官家掛念,老臣心里并無什么缺憾,官家心里有氣吞天下的大志,不過還是太過婦人之仁了,天下許多人并非像官家一樣通情達理,也不會像官家希望的那樣通情達理,許多時候只有酷烈的手段才能讓他們害怕。
老臣其實不明白,官家看起來并不是想做仁君圣主,可行事卻總有仁君圣主的氣量,或許是我不通圣意,妄自揣測,如果說得沒有道理,就當胡言亂語,還希望請官家學一點那些酷烈之主也好。”
說完這番勸告,李谷出宮了,只留下史從云在垂拱殿中若有所思。
幾日后,在北方大捷的喜慶中,百姓們熱烈的圍觀了被押著巡街的北漢國主劉鈞,大梁上下一片歡騰,街頭巷尾,三教九流,都在傳揚天子御駕親征的功績和種種故事,傳奇事跡就,而文人墨客們則歌功頌德。
此時朝堂上卻悄然迎來巨大變動,五十多位六部,御史臺,三司,翰林御,三省乃至樞密院的各處官員被罷黜,不少江南,蜀地,河東等的官員被補充進入朝廷中。
同時宰相王溥被罷免官職,原本的朝中一把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李谷請求告老還鄉,天子準奏,加其開府儀同三司,進封趙國公,賞錢百萬,回洛陽頤養天年。
閭丘仲卿加樞密使,魏仁浦為右仆射。
一下子,朝堂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高層權利上,曾經一直由李谷主導的朝局,一下變成文、武兩派,以樞密院為代表的閭丘仲卿等武臣,以及以王樸、范質為代表的文臣。
但實際形勢在天子安排下更加復雜,兒子娶了安慶公主的魏仁浦武官出身如今成了文官宰相,而李昉、竇儀、盧多遜等一干新人正在快速崛起,一時都說不好他們是哪一邊。
而且還有更加另類的以馮繼升為代表的機要司,工匠出身的官員也非常得官家寵信,一時間李谷一走,秦國的朝堂居然有種百花齊放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