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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1、北進,繼續北進

  幽州以北,遼國精銳大軍正在忙碌集結,大遼御帳親軍大規模調度也是許多年沒有的事了,特別是當今圣上登基以來,所以上京也開始議論紛紛,不知道南方發生了什么事。

  有人說陛下又想繼續先皇遺志南下中原,這人不少人都開始擔心起來。

  世宗皇帝時期,連年南下已經讓各族百姓和契丹部族都心有余悸了,后來世宗皇帝遇刺就是因為全國上下都受不了他連年出兵卻沒大進展的損耗。

  太宗皇帝是也連年出兵,但那時遼國大軍經常能深入中原腹地,搶掠的財貨糧草頗多,還打過了黃河,所以人們沒那么多怨言。

  現在見之前一直沒有動作的陛下突然集結大軍,不少人都開始擔憂,會不會走當初世宗皇帝的老路。

  而且上京雖挨著草原,但并不全是草原,周圍是山地和丘陵,還有大量耕地。

  這是因為上京的前身就是漢城,是太祖皇帝安置漢人,讓他們在周圍耕種而建立起來的城池,是遼國根基,后來成了遼國都城,而遼國兩大拱衛上京的精銳軍隊中,有一支就是漢人精騎為主組從的。

  時至今日上京周邊已經有很多耕地,這就導致遼國早不是一個單純的游牧帝國,從上京(今內蒙古巴林左旗附近)到南京幽州,再到東京遼陽,分布著眾多耕地,甚至經過幾代皇帝的發展,特別是南院大王耶律撻烈等人的經營,遼國的農耕人口已經超越了游牧人口。

  有不少契丹本族的人口也逐漸轉變為農耕,這就帶來一個巨大的問題,那就是越來越厭戰。

  游牧民族生育率遠高于農耕民族,人口總量卻遠遠少于農耕民族。

  原因就是游牧民族受到生存環境與社會技術的影響與限制,沒有貞潔觀念,節孕措施等,使其出生率很高的同時,死亡率也很高,人均壽命短,生產生活受自然災害影響最大,無法像農耕民族那樣獲得長期穩定生存保障,養不過太多的人。

  這種情況下,反正日子不好過,死亡如風常伴吾身,那還不如拼一把,豁出去搶,所以游牧民族的作戰熱情很高,厭戰度很低。

  但隨著整個遼國逐漸向農耕轉化,厭戰程度立即就上來了,農耕能穩定獲得穩定的生存資源,越來越多的人就不愿拼命了,而農耕最需要的是穩定,耕種要配合天時,如果經常打仗,很容易錯過耕種時機。

  遼國的這種轉變,帝后兩族的耶律家和蕭家中有些人是明白的,順應潮流改變,比如南院大王耶律撻烈,遼國的中興之主等。

  但也有很多人不明白,遼國為此付出很大的代價。

  上一任遼國皇帝遼世宗就還是老游牧思維,不斷往南發動戰爭,試圖通過劫掠獲利,結果此舉興師動眾,勞民傷財,無論是契丹本族還是漢人、奚人等等都對其不滿,叛亂頻發,最終他自己還在南征途中遇刺被害。

  所以當上京開始大規模調兵時候,遼國國內人心不一,造成了不同程度的恐慌,因為當今遼國皇帝耶律璟雖然沒有世宗那樣勞民傷財,但卻不理政事,無心進取,毫無作為。

  遼國的皇帝如果能清晰認識到這種大趨勢,順勢而行,繼續大力推行漢化,徹底把遼國打造成經濟結構上農耕為主,游牧為輔的帝國,那必使遼國在上一個臺階,但顯然耶律璟不是那樣的人。

  這些事需要后人來做。

  到六月初,上京附近的皮室軍和屬珊軍兩大軍團五萬人已經集結完畢,這是快速反應部隊,一直駐扎在上京附近,打仗不用臨時征召,反應速度很快。

  皮室在契丹語中為“金剛”之意,屬珊意為“珊瑚之寶”,短短數日,五萬大軍已經整裝待發,皇帝耶律璟親自領兵,以最熟悉南面的南院大王耶律撻烈為前鋒,從上京以南出發,馳援幽州。

  同時四十九支部族軍中最靠近的幽州的十八支受到征召,集結部隊向著幽州進發,如果全部到位,兵力會達到四萬左右,不過部族軍集結征召都需要時間,大約需要一個月后才能盡數到達幽州。

  加上幽州由漢人組成的南院六軍一萬八千人,屆時幽州總兵力將達到十一萬左右。

  這樣大規模的出兵已經很久沒有過了,上次大規模出兵還是五年前周國攻北漢時的三萬援軍,但與這次也完全沒法比。

  一時間整個遼國都開始運作起來,如此龐大的出兵行動,自然消息也傳的很快,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幾乎到了人盡皆知的地步。

  不過遼國民眾關心的只是自己國家的事,對于南方只知道南軍打過來了,要攻南京,所以朝廷派出大軍。

  至于南面是誰,情況如何,擔心的人并不多。

  至于打仗,多數人沒那么擔心,自從太祖皇帝至今數十年,遼國往南出兵次數很多,多數時候打不進去也能撈一把,搶糧搶錢搶人和牲畜總能撈一把。

  但也有糟心的時候,比如最慘的一次太宗皇帝時八萬大軍南下,幾乎全軍覆沒。

  不過不管輸贏,百姓都遠沒有中原百姓那么擔心,道理很簡單,他們打仗不管打贏打輸,都是去別人領土上打的啊,戰爭破壞的是敵國,對自己的這邊的生產生活影響沒那么大。

  就像當初匈奴為什么那么怕漢朝,因為漢朝自衛青龍城之戰之后,打仗不管打贏打輸,都要一股腦沖到匈奴人的地盤上去打,日久天長,匈奴百姓日子怎么過,當然受不了,能投降的投降,不投降的也卷鋪蓋走人了。

  在這樣的氣氛之下,遼國大軍南下了,南軍北上的消息傳開,遼國百姓卻沒那么恐慌,反而比較淡定。

  澶州大營,官家披著貂裘站在御帳門前往北望,他眼窩深了很多,神色有些萎靡,嘴唇發白,但心情卻不錯。

  史從云沒有辜負他的期望,迅速拿下三關以南的土地,消息傳來之后,舉國振奮,他也興奮得好幾天睡不著覺,身體也舒服很多。

  郭榮這次是帶病過河的,自前年以來,他經常有胸悶、氣喘,手腳發麻的癥狀,宮里的御醫看過,還給他準備藥石,卻沒太大作用。

  他自己心里也有數,可能是年輕時的奔波操勞所致,他本姓柴,被仙君收為養子之后才改姓郭。

  年輕時他負責為郭家經商,后來負責為大軍籌集調度軍糧,在南北四處奔波,風餐露宿,吃了很多苦。

  今年年初時癥狀更加嚴重,還有時常伴有四肢乏力,腰背發酸,頭暈等癥狀。

  不過他依舊堅持圣駕渡河,即便不北上接受史從云所說的建議,駐守澶州。

  這次無論如何他也要來,恢復漢唐雄風,一直是他的心愿,他常年四處奔波,見識了太多百姓的苦難。

  唐末以來相比于北方契丹,南方百姓受戰禍蹂躪更大。

  契丹人的軍隊從太行山東西兩面屢屢南下,每次大戰不管輸贏,河北和關中等地的百姓都要遭殃,最離譜的一次契丹人渡過黃河到了河南。

  多數時候只要一打仗百姓就遭殃,百姓對戰爭的關注度很高,除去年輕人要上戰場,如果情況不對全家老小就需要及時往山里跑,至于家里的牲畜存糧和屋舍,很多時候賊軍過境都會被劫掠燒毀,但人能沒事就是萬幸。

  這是國力弱的無奈,如果南方強大而一統,就可以像武帝之后那樣,把戰場推到草原去,要打去別人家里打。

  他翰林院的文人幕佐們常說漢朝無武帝之后窮兵黷武,他聽在耳朵里全當放屁,或許如此,可面對強敵,漢人不管輸贏,自家百姓總是不用遭受戰禍的,可以安心耕種。

  唐末以來契丹人南下隨隨便便就能到達魏州一線,距離黃河不過三里,雖然晉朝、后漢等官書記載上總說擊退契丹人,可所謂擊退多數時候都是別人搶夠自然就走了。

  真正圍殲給契丹人造成大損失的戰例很少,符彥卿等人打的陽城之戰就是那樣的少數戰例。

  可不管輸贏如何,河北沿途百姓都要盡數遭殃,幾代人積累勞作的財富存余為他人所奪,因為戰都是在他們的土地上打的!

  所以契丹人雖“屢戰屢敗”,卻熱情高漲的不斷南下。

  高平之戰之后依舊不斷南下擾邊,顯得三年更甚,在他南下打淮南時,契丹人趁機派兵偷襲,在北地奪取了周國好幾座城池。

  但那時他不敢兩面開戰,為專心于淮南戰事,只得忍著。

  郭榮心中素來有有一大志愿,那就是奪回燕云十六州,將契丹人北拒國門之外,讓河中、河東、河北百姓永不遭戰禍,都能安穩度日。如昔日秦皇漢武那般,要打仗去北面,去別人家里打,將這數十年來契丹人所為如數倍奉還!

  郭榮心里明白史從云和王樸都是有大智慧,大謀略之人,他們都覺得自己太急,應該將南方和蜀地一統,再與契丹人決戰。

  昔日秦皇滅六國,乃奮六世之余烈;漢武兵出漠北,也是有數代郡王,幾十年之功的積累。

  這些道理他心里明白,諸將反對他心里亦是清楚,可自己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

  他曾對王樸說過,“朕當以十年開拓天下,十年養百姓,十年致太平足矣!”

  他原本希望用三十年去完成自己的大業,那樣不會匆忙,也不會倉促。

  可如今他登基方才六年,十年尚且不足,身體卻一天不如一天,每天吃的飯也很少,他心里有數,自己只怕沒有三十年.......

  所以他立即改變部署,強撐著病體也要渡河,派出最能打的史從云,希望趕快收回幽州。

  郭榮站在大帳口,手心腳底有些發涼。

  他心底其實非常害怕,尚且在世的長子宗訓還年幼,今年只有七歲。

  如果他撒手人寰,幼主無法主持大局,朝廷內外大亂,到時北方又沒有幽州為屏障,遼國得知消息趁亂大舉南下怎么辦?

  這并非沒有教訓,十三年前契丹人才南下渡河占領過大梁,要不是他們的皇帝不適應南方天氣病死在南面,那將是多大的禍事!

  而昭義軍節度使,天雄軍節度使,河中節度使,鳳翔節度使等幾個邊關要地手握重兵的節度使一旦他撒手人寰還會繼續聽候朝廷吩咐嗎?

  特別是李筠那樣的人,他在時尚且蹬鼻子上臉,如果年幼的宗訓繼位,他還會俯首聽話么......

  有許許多多的問題他不得不考慮,不得不去想。

  思來想去只想到一招,那就是不管什么代價,立即攻下幽州,然后派一員有能力的心腹大將鎮守幽州,讓遼人不得南下。

  這樣一來,即便朝中生亂,王樸、李谷、王溥、范質、魏仁浦等有能力的宰輔也能應對,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只是這些想法郭榮不敢往外說,也不能讓外人知道,諸將不理解他為何那么急功近利,史從云和王樸也覺得太急了一些,應該按照之前說話的先南后北。

  他們是為國家社稷考慮,但他自己有難言之隱,有自己不得已考慮,想著想著,郭榮無奈輕嘆口氣,三十年太長了.......

  正在這時,大帳外想起腳步聲,不一會宦官魏敏進來匯報:“官家,三司使、左仆射李谷求見。”

  “讓他進來。”郭榮說著回到大帳中,在主座的檀香木椅上坐下,御醫說坐這樣的椅子能讓他安神,能緩解頭暈的癥狀,便連出征也帶著,可他覺得沒什么用。

  魏仁浦在京城處理樞密院事務,渡河就帶了李谷,李谷有常年行軍打仗的經驗。

  他進來后整理衣冠,隨后拱手道:“官家,北面新戰報,史從云派慕容延釗,向訓往北,攻占涿州和固安,之后繼續往北,前鋒距離幽州只有四十里。”

  郭榮聽后十分激動,當場道:“好!史從云果然沒有辜負朕,咳咳咳.......”剛說完一陣氣短,咳嗽起來。

  “官家!”李谷擔憂道。

  郭榮伸手,“不必擔心,染了些風寒而已,朕身體健壯得很;這次若非有史從云這樣的良將,朕要御駕北上,說不定會更勞累,但有他在前,朕在澶州沒什么好辛苦的,你代朕寫封詔書,慰問贊揚史從云和前線將士,鼓勵他們繼續北上。”

  李谷點點頭,隨即道:“官家,到目前為止遼國大軍依舊沒有任何動向,而李重進和李繼勛那來信,似乎河東敵寇有新動向,再北進會不會危險?”

  他說得小心,但話里的意思很清楚,是反對北進的。

  郭榮當做沒聽懂:“無妨,他們自有決斷,你下去吧。”

  李谷只得無奈退下。

  郭榮哪會不知道北進的危險,遼國大軍全然沒有現身,在哪準備干嘛他們都不知道。可他等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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