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史從云換了一身儀仗用的山文甲,帶兩百親兵,到壽州城南。
南面已經用木板和石塊臨時搭建了一個受降臺,建造比較簡陋,就是一個三米多高,站在上面能讓全部士兵看清楚的臺子。
負責押送戰俘的是史從云最信任的控鶴左廂,南唐北面招討使朱元,監軍使邊鎬,節度使許文稹等高級將領,兩萬多士兵盡數投降,加上之前投降的南唐士兵,大約有俘虜三萬五千多人。
史從云想過,這些戰俘不能盡數打發回家,下游還有很多城池沒有拿下,放回去可能又成生力軍,即便他們自己不想參軍也會被官府強制帶走。
于是寫信給北面的官家,請求收繳這些降兵的甲胄武器之后,以南唐戰俘作為輔兵,負責大軍后勤,幫助建造攻城器械,修繕甲胄刀兵,運送糧草等等。
以此代替勞役,讓壽州城外接近十萬的淮北各州民夫回家耕種。
這些民夫自從去年開戰后被征發至今,已一年多沒有回家,陷在淮南戰場上,對于淮北的普通百姓生產生活都是不小的破壞。
官家大概正因為前線的戰略大勝而高興,史從云說什么他都答應,第二天就來了口諭,準許他的做法。
此舉讓史從云在眾多民夫中獲得很大的聲望,是他擊敗南唐軍才有這么多俘虜,又是他讓南唐俘虜替代輔兵民夫,才讓這些普通百姓青壯能回家。
三月底,春風正好,甲胄齊備的控鶴軍將士士氣高昂,押送眾多戰俘渡過淝水,延綿的大隊連續走了一天到晚才全部渡河。
第二天一早,就在壽州城南,眾多已經卸甲放下武器的南唐士兵集合在一處,外圍是控鶴軍士兵四面看守。
朱元、邊鎬、許文稹等二十余南唐軍高層將領登上受降臺,在眾目睽睽之下,圖經,兵符,受降書等一一交到史從云手中。
史從云身著一聲漂亮的依仗甲具,腰掛寶劍,加上他的身高顯得威風凜凜,接受朱元等人呈上的文書器物,隨后又拿住官家送來的詔書,當著眾人的面宣讀。
大意是饒恕南唐諸將,還給他們封官許愿,所有南唐士卒暫編為輔兵,聽候淮南招討使史從云的安排。
同時朱元等人也為他帶來了十多顆首級,南唐軍將領中也有寧死不屈的漢子,他們堅決反對投降周朝。
不過大勢已定,他們就成了另類,軍中人心頭向著投降,他們堅決不降就只能去死了。
史從云明白一個道理,這些將領在南唐軍中還有聲望,讓他們和軍隊待在一塊始終是個危險,于是對他們道,“官家就在淮北,對諸位還有吩咐和封賞,你們還是早點去見官家聽封吧,某會派人送你們去。”
眾人點頭,連連道:“多謝大帥。”
史從云于是下令,讓申知義領眾人渡淝水淮河去見官家。
把這些中高層將領調走,史從云才放心下來,全面接管這些戰俘,史從云讓閭丘仲卿安排和調度這些戰俘,同時把邵季,王仲調過來協助。
兩天后,所有的戰俘接手完畢,接下來的大事也該開始了。
此時整個淮南,南唐正處于兵力空虛的真空期,正是全面進攻,擴大戰果的時機。
不過進攻的方向也要改一改,不是像去年一樣哪里容易打哪里的進攻,而是優先拿下淮河沿岸的諸洲,濠州、泗州、楚州、等地,之后沿著運河往南,去拿泰州,揚州。
這樣的好處一來南唐涂山水軍覆沒,如今水軍優勢在周國,沿河流進軍能將這種優勢放大,二來沿河道進軍,后勤補給容易,更加有利于大軍補給。
史從云于是下令,直接將浮橋從下蔡移到渦口,把補給線前移,命李處耘部,司超部水軍順著淮河向下游的濠州、泗州及其周邊發起攻擊。
史彥超的龍捷騎兵,王審琦的控鶴步兵,趙匡部、向訓部、沿著淮河進軍,水陸并進,向著濠州、泗州、楚州等地發起全面進攻。
高懷德率鐵騎軍渡過淮河,到淮河北岸,沿著河岸向東進軍,因為之前聽說有部分南唐軍渡過淮河,到達淮河北岸,此時也需要掃清了。
張永德率軍進駐定遠,保障大軍側后。
史從云自己則輕帥邵季、王仲,坐鎮壽州攻城大營。
原本他準備讓李重進也加入進攻大軍行列,李重進率領虎捷精銳,還很能打。
不過他突然想到歷史上郭榮是三征淮南的,前兩次是因為壽州久久拿不下,被迫親征,第三次是為什么?
他記得不是很清楚,但肯定是周軍又吃了大虧,導致戰事不順,郭榮才再次被迫去往前線。
史從云最大的優勢就是他統觀歷史,讀過不少戰爭方面的名家著作,對全局戰略的理解遠高于常人。
他仔細想過,事到如今,南唐在淮南大部有生力量都被他打掉,在兵力上已經完全無法與周軍抗衡。
此種形勢下,即便局部上打幾場敗仗也改變不了大局,不會到非要郭榮親征的地步,思來想去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南唐軍發起反擊,浮橋被毀,大軍后路被斷。
如果那樣,確實足以起到四兩撥千斤,以少數兵力影響全局戰略的程度,讓所有淮南的周軍都受到打擊。
出于這種顧慮,史從云讓李重進率精銳虎捷軍守備渦口浮橋,以防萬一。
李重進得到命令之后當時就很不悅,親自跑來找他吵架,認為這是公報私仇,不想讓他立功,所以安排他去守浮橋。
在外人看來,讓萬余虎捷精銳去守浮橋確實大材小用,不過史從云自有用意,再者要說吵架,他還沒怕過誰!李重進當然不是他的對手。
最后只能氣哼哼的黑著臉接受命令。
一時間,周軍沿著淮河岸邊,發起全面進攻,而南唐歷經涂山慘敗,紫金山戰役,此時在整個淮南已兵力都是空虛的,無力抵抗。
三月初六,司超率水軍攻破濠州水寨,俘獲戰船九十余艘,斬首數百。
三月九日,向訓兵圍濠州,攻破濠州南關城。早在此之前,濠州的諸道兵馬元帥,齊王李景達和監軍陳覺早被史從云的兵威嚇壞,早早難逃回金陵,丟下濠州不管,城中兵馬由濠州監軍郭廷謂統帥。
濠州作為南唐大軍的主要駐地,外圍駐軍大營很快就被攻破,里面幾乎沒有什么防御軍隊,有一千多士兵直接投降,繳獲眾多糧草輜重,之后向訓兵圍濠州。
而王審琦部、趙匡部、史彥超部則繼續向東進軍,接連攻陷眾多縣城,兵鋒直指泗州。
三月下旬,泗州水寨被李處耘攻破,俘獲船只五十余艘,同時東面探報也送到史從云的桌案頭。
南唐再次派出援軍,從長江沿運河北上到楚州,隨后順著淮河往西進發,總計大小船只三百余艘,人馬不知多少。
史從云心里明白,這應該是南唐的最后反撲了。
于是下令東面諸將,全線開始放緩進攻,司超、李處耘的水軍在泗州附近作防守,與陸上軍隊呼應,水陸并進,不急著向著楚州進發,以免冒進撞上南唐的援軍。
泗州是汴水和淮河交匯之處,如果拿下泗州,往后大軍糧草可以直接從大梁走汴水到達泗州,大大縮短補給線和補給難度,意義非凡。
于是,周軍數萬水陸大軍齊聚泗州,晝夜攻城,泗州本就兵少,無力抵抗。
四月中旬,泗州城破,王審琦率先領軍從城南殺入城中,焚毀城門,后續大軍長驅直入,拿下泗州。
隨后王審琦接受史從云的命令,暫時領兵駐守泗州。
五月初余下各部在泗州稍作整頓,拿下周邊縣城后,繼續和水路上的李處耘、司超配合,水陸并進,向著更加下游的楚州、海州進發。
楚州在淮河的地位與壽州有得一拼,也是一座非常難打的堅城。
不過此時整個淮南的兵力都被史從云打光,楚州應該也沒多少守軍,即便后來增援了一批,也不足以改變大局。
而在壽州這邊,三月底,劉仁贍投降。
倒不是南唐國主真同意劉仁贍投降了,而是送信的一出城就被史從云派出去的騎兵截獲,之后讓閭丘仲卿等從事官給他偽造了一封,準許劉仁贍投降的詔書,以極大好處收買送信的士兵再給他送回去。
史從云不知道劉仁贍是真被騙了,還是假裝被騙,總之兩天后就開城投降了。
劉仁贍投降,壽州城拿下,可是件不得了的事,連北岸官家也親自來到壽州城下,接受劉仁贍的投降,并且當場拜官檢校太尉兼中書令、天平節度使!
搞得史從云都有點酸,媽得老子什么時候能拜個太尉、中書令啥的啊..
之后劉仁贍拜謝皇恩,并且請求回到官家讓他回大梁修養,這一年多在壽州城內,喝著清粥嚼著樹皮,五十多歲的身體支撐不住了。
官家答應他的請求,安排他和城中家屬回大梁修養。
另外開府庫接濟壽州城中軍民百姓,讓餓了許久的壽州軍民終于吃上飽飯。
同時史從云下令,讓王仲領兵進入壽州,接管壽州城。
到五月,時間進入夏季,天氣越來越熱,官家的大營扎在淝水南岸,下詔讓他過去見駕。
淝水岸邊鸞纛大營,眾多東西班宿衛拱衛四周,官家神色很好,風光明媚,烈日高懸,淝水波光粼粼,一片河山大好景致,不過卻時不時用手帕捂著嘴咳嗽。
王溥已回京主持政務,天子不在朝,皇子年幼無法主事,那就要靠宰相們了,之前宰相只有范質在京,如今王溥也回去了。
之前向訓在京總理開封府事,后來向訓也調到前線領兵,朝中的人手就不夠了,特別是天子在外的時候,所以王溥也被官家調回去。
只有李谷還在前線,因為前線大軍糧草輜重籌措調度離不開他,自從正陽之戰后,他也越來越受官家重用。
旁邊還有西上閣門副使,淮南監軍使潘美向官家匯報這些天來的戰果。
“泗州外圍水寨被馭浪直都虞侯李處耘率軍攻破,之后陸上控鶴左廂都指揮使王審琦率先領軍從城南殺入城中,焚毀城門,后續大軍長驅直入,拿下泗州。
當下各軍正按照史招討的命令整頓之后向楚州海州方向出發,史招討說海州取之易如反掌,關鍵是楚州,楚州控制運河水道,連通淮河與大江,附近可能會有最后一場大戰,所以會穩扎穩打,待諸軍齊聚之后再進兵,以防各軍號令不一,有人冒頭吃了虧。
希望官家原諒他延誤的罪責。”潘美一一轉述。
郭榮點點頭,臉上沒有不快的神色,“自史從云接管大軍一來,未嘗一敗,如今已拿下壽州、涂山、泗州等地,全殲南唐主力,朕當然信得過他,告訴他隨他調度就是。”
李谷也頗有感慨的說,“當初若非他讓潘監軍來說了一句,淮南之重在壽州,唐軍之重在水軍,老夫也一時看不清局勢。
史從云確實有為帥之才,洞悉大局,各軍調度得當,手下安排也沒人不服,就算是李帥也聽從他的指揮而毫無怨言。
起初官家啟用他為招討使時老夫心中惴惴不安,生怕他年少輕浮,誤了大事,如今看來還是官家慧眼如炬,有識人之明。”
郭榮笑起來,隨后道:“從他上表《守江必守淮》之論開始,朕便覺得他是個有韜略的年輕人,只是缺少打磨。
如此一來朕也放心了,京中政務積壓眾多,范質等人早來信讓朕回京,之前一直沒有走就是不放心淮南戰事,如今看來只要史從云坐鎮淮南,朕可無憂矣。
不過李相還要操勞一些,大軍糧草輜重調度還需你來坐鎮,這樣朕才能真正放心。”
李谷欲言又止,不過還是拱手答應了。
郭榮在河邊踱步,心里想默默想著外人不知的事情,“若早用他,只怕淮南早就平定了。”
對史從云,他始終有著一絲復雜的情緒,懊惱也好,或是其它,他說不清,總是難以言喻的微妙,大概是人的本能,又被他心中的其它東西,譬如野心,夢想之類的壓下去。
但人心是復雜的,事情不是說說就能了,若人正是那樣,和草木山石也沒區別了。
不過這次,他徹底明白一個道理,自己需要史從云,大周需要史從云,如果沒有史從云,他難已料想淮南還要打幾年?還能不能功成。
心底一旦有了這種認識,對待史從云便變得寬懷起來。
所以當史從云于次日,于淝水邊再次見到郭榮時,突然感覺這個曾經讓他戰戰兢兢的皇帝,格外如浴春風,他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錯,但那種親善大概是從言談舉止,舉手投足之間透露出來的。
連史從云心里某一刻都在情不自禁的反省,他是不是大周的忠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