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水軍大營安置在城外汴水河畔,三司動作麻利,很快就把物資落實下來,發放到軍中,這點不得不說周國的上層中是很有些能做事的人,魏仁浦、李谷、王溥、王樸等人在,多數事情都不會拖沓,這也是大周對周邊國家的一個優勢。
像南唐,且不說他們的抵抗意志如何,李谷都把壽州圍困快三個月,救援大軍才姍姍來遲,結果后周第二波增援都到了,對上就打了個大敗仗。
如果他們組織能力強一點,動作快一點,壽州臘月被圍,一個月能集結大軍救援,那李谷早被迫退回淮北,正陽的浮橋毀了,到時周軍后續大軍渡河,就要強渡淮河了,。
可南唐朝廷慢慢吞吞硬是等了三個月才集結起大軍北上,結果在正陽一頭撞上史從云、李重進、史彥超的增援大軍。
郭榮要打南唐,伐蜀大軍未還,李谷的大軍就已經枕戈待旦,隨時可以出發,足見兩國在執行力上的差距。
經歷了前線的戰斗,雖然接連勝仗,但史從云越發覺得南唐是一個國力足以和大周抗衡的大國,因為他們源源不斷往戰場上投入的兵力、人力、物力已經遠遠超過他的預期。
汴水就是當初隋煬帝開鑿的“通濟渠”,連接淮河與黃河,從汴梁出發可以直到泗州。
唐朝末年之后,天下分崩離析,南方長期格局,以至于這條河停用許久,直到去年,官家起了要攻南唐的心,才開始征募大量民夫,疏通河道,拓寬河床。
不過在史從云看來,官家一開始也沒有用汴水行軍的意思,主要是想作為重要的后勤運輸通道,以保證對南唐的作戰。
史從云的水軍就駐扎在汴水大梁段河畔,造船的船廠在上游,由三司和工部負責。
軍港里到處是林立的旗幟,水寨外網有大圈搭建在簽水中的橋,再外圍還立著木樁,防止外人闖入進來。
大量的人員在渡口往返來回,多數是船夫和纖夫。
大軍的營帳更靠近北面些,在一處小山坡下的平地上,這樣一天中有一般時間可以避開日頭。
史從云看過那些船,大體上可以分為四種。
一種是只能載十幾人左右的小舟,主要用于平時水寨中的巡邏,大船之間的往返,也有外號叫赤馬舟。
司超告訴他,如果水戰中戰斗不利,大船是很難來得及逃的,因為行動遲緩,讓它們改變航向很困難,這時候就要靠這些小船逃生了。
史從云牢牢記住,他盼著這作用自己永遠用不上,不過世事無常,誰說得準呢。
接下來就是普通的船只,這類船只多用于運輸物資,大軍的糧草輜重都靠它們在后面運輸,不同于其它船只,這種船不少都是征用商船民船,大小樣式都比較不統一,多由輔兵接手。
然后就是樓船,樓船屬于大軍中軍大船,有四層甲板那么高,標準可以搭載四百多人,當然這其中包括船夫,能搭載的作戰人員大約三百。
在河里看起來簡直就是巨無霸,成艦或者樓船,數量不多。
不過史從云并不震驚,因為他自己親自換算過,這玩意的滿載排水量大約五百噸上下,在這個時代已經算非常先進的水平,不過后世的輪船、航母之類的,動不動就是以萬噸計數,早見怪不怪。
大梁的工匠水平確實高,他去船上走過,這樣的大家伙主體結構主要是木材,不解體能抗住風浪也需要相當高的水平了。
這些船也是方底設計的,因為主要在內河航行,這樣更穩定,不過這種結構就不適合海上的大風大浪。
大概是中國的內陸土地就已經太廣袤,能全部征服的寥寥無幾,以至于統治者們都對海上沒那么感興趣,造船工藝雖然精湛,多數時候確是為內河航行,內海航行而制造的。
要他說,以后要打幽州,直接水陸并進,把艦隊從海上沿著渤海灣開到天津,開到北京(幽州)去豈不快哉?
當然,他也只是腦子里yy一下,那些事情遠著呢,眼下南唐還沒搞定,南唐、北漢、蜀國、吳越、南漢、大理等割據政權尚在,隨后都可能捅菊花,就別想什么契丹了。
最后一種就是船隊中最常見,也是數量最多的戰船,長度他目測在二十米上下,能搭載一百到兩百名不等的士兵,主要開著甲程度。
這種船船頭有撞角,可以直接和對方的船撞擊,也會靠近的用遠程武器和近戰武器攻擊。
更多的是遠程攻擊,除去士兵的弓弩,船兩側還有大型的床子弩。
弩威力沒投石機大,不過精度可靠譜太多了。
壽州城那里,李繼勛用投石機砸了快半年,每天投磨盤大小的石塊過去,為什么就是拿壽州沒辦法?主要還是投石機命中全看緣分。
史從云親自在壽州城外看過,那投石機投的,真是太隨緣,哪怕它能投出個五十米內的落差,丟半年石頭就算咋不開都能填條路出來了。
所以在晃動的船上反而是弩好使。
不過這些從三司接手的水軍常用物資里,有樣東西著實把史從云驚到了,那就是火藥!
司超給他演示水戰的時候,士兵用油布裹著一包東西,包在床弩的箭頭上發射出去,之后對岸慢慢燃起火來,點燃對岸秋日干枯的野草叢,風一吹火勢很大。
之后司超讓士兵打開油布團給他解釋原理,里面包的居然是火藥和松脂!尾部火線點燃,弩箭射出去后,火藥燃燒會將松脂完全點著。
史從云嚇了一跳,連找來火把,實驗了一下火藥的性能。
發現這些火藥和他認識的后世火藥還有不同,燃燒沒那么激烈也沒那么迅速,威力看起來也不嚇人,顏色呈灰黑色,比較細密。
不過已經很有些作用了,比如迅速引燃里面的松香、油脂等引燃火焰。
他好奇的問司超:“這些東西哪里造的?”
司超搖搖頭,“某也是從三司接手輜重,大梁的事說不定還沒云哥兒知道的多。”
倒是一邊的潘美道:“這件事我知道,大梁城北有個火藥作,好像是兵部那邊管著,不過朝廷也沒那么重視,這種東西也就是能點火,耗材卻比較貴重,用起來得不償失。
也就是水上作戰,實在沒法子了才會用,平日里朝廷也不常過問,這次能的官家要組建水軍所以才用上吧。火藥作估計要感激咱們,如果沒大軍用度,那邊都快關門了。”
史從云急忙問:“那火藥作具體是兵部哪個官員負責的?”
潘美有些不解的看向他,大概不明白他為何這么關心這種小事,于是想了一下搖搖頭:“我也記不起,這種小事哪有人會在乎。”
史從云不依不饒,拍拍潘美的肩膀:“潘兄,這件事你幫我去打聽打聽,出結果盡快告訴我,不要拖沓,火藥作到底是兵部哪個官員負責主理的,到時候我請你喝好酒。”
又想了想道:“罷了,反正也不可能這么快,潘兄慢慢打聽吧,我要個準信。”
這下不只是潘美,旁邊的司超等人都有些詫異,不解笑道:“哈哈哈,云哥兒怎么對這東西來了興致?某覺得你的腦子該想天下大事,想想來年怎么打仗,想這些浪費了。”
“你們不懂,小時候跟著我爹打仗,沒玩過爆竹,現在想想后悔了,想回味童年.”
史從云這邊一直在制定訓練大綱,導致訓練進度比較慢,官家已經派人來催促過他一次,他以“磨刀不誤砍柴工”的理由說過去了。
他知道官家為什么這么著急,這時候官家肯定是心急的,因為他前腳才走,后腳淮南就出事情了。
消息到大梁的時候,史從云正好去樞密院交接水軍的事情,所在在魏仁浦那最先聽到。
先是壽州節度使劉仁贍獨守孤城,數千人面對數萬大軍合圍、孤立無援的困境中居然敢率數百人出城發起反擊,趁夜襲擊攻城的李繼勛大營。
李繼勛率領的可是虎捷右廂精銳,跟隨郭威一路走來的禁軍精兵。
結果被劉仁贍趁亂打得打敗,死了數百人,傷者無計,關鍵是城外大部分攻城器械被劉仁贍焚毀,導致后續攻城受挫,士兵也士氣低下,許多將領都提出想要撤軍,覺得壽州打不下來,劉仁贍太難對付。
隨后南唐國派出大將朱元渡過長江,收復舒州和和州。
奉史從云命駐守舒州的羅彥環退到盛唐與李重進會師,抵御住南唐軍繼續往北的攻勢。
而且,很快南唐的強大水軍優勢也表現出來了,齊王李景達很快率軍走水路補充道濠州,后續源源不斷的軍隊,物資等到達濠州。
南唐在濠州屯兵五萬以上!
濠州也在淮河河邊上,大約是后世鳳陽的位置,距離壽州只有一百六十里左右,在壽州東面,根據壽州李重進部斥候的回報,濠州已經派出大軍從淮河南岸緩緩推進,而且是水陸并進,救援壽州的意圖非常明顯。
所以官家才會那么著急,他急著用這支軍隊去解圍。
不過史從云有自己的想法,這次他是有私心的,他想要訓練一支屬于自己的軍隊,所以夾帶了一些私貨。
萬歲殿東側小殿中,墻壁上掛著山河圖經,還有不少筆墨,看起來不是什么名家大作,卻都是被人們稱贊的君主的話。
如“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務必使四方夷狄不敢小視中國,亂臣賊子不敢窺測神器”“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這些東西郭榮多數時候都會看一看,以警示自己,當然又時氣性上頭,也會全忘了,等到回來看那些雄主明君說過的話,又覺得自己還有欠缺。
一開始他有雄心大志,而且高平的戰,伐蜀的戰,事情也走得很順,再到南唐起初也是,可慢慢的不順心順意的事越來越多,他難免有些煩躁,許多事他想的是越快越好,盡快畢其功于一役。
一開始還順心,可慢慢的越來越不受自己的控制,這時候他就需要看看那些君主說過的話,想想他們的忍讓和無奈,自己才能慢慢冷靜下來。
李繼勛在壽州城外的大敗讓他十分惱怒,要不是想到他確實勞苦功高,又有群臣勸阻,他早想狠狠的責罰。
不過即便如此,侍衛步軍都指揮使不能給他留著了。
之前他把史從云擢升為侍衛副都指揮使,就已經有考慮,他們父子兩不能在一塊,否則不好控制。
雖然之前在正陽,正因為史從云能調度得動老爹的軍隊才打了勝仗,可作為天子他卻不這么想,能勝仗是好,但他們父子兩在一處統兵始終讓他心里覺得不妥,不高興。
所以思來想去,郭榮決定將史彥超從殿前司調去侍衛司,擔任侍衛馬軍都指揮使。
正想著,宦官進來向他匯報,樞密院的魏仁浦來了。
魏仁浦進來之后先行禮。
郭榮卻不等他說完:“免禮了,朕有話問你,史從云的水軍開始操練了嗎?上次派人去督促他說什么磨刀不誤砍柴工,如今不會還在磨他的刀吧!”
魏仁浦道:“回稟官家,已經開練了,這兩天汴河邊上正練得熱火朝天。”
郭榮這才滿意的點頭:“告訴他,如今事情緊急,他那里的水軍要早用上,讓他不要拖沓,今年年前朕就去汴水河畔檢閱大軍,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樣的斤兩。
別磨了那么久的刀,還磨不出個所以然來,到時候朕饒不了他,要問他的罪。”
魏仁浦連點頭:“官家放心,臣一定告誡他,史從云這人辦事是麻利的。”
“嗯,那你下去吧。”
從垂拱殿出來,慢慢踱步在回廊上,魏仁浦微微皺眉,官家對史從云是不是有些..嚴厲?
不知道為什么,他莫名的有這種感覺。
對于史從云這個后輩,他是喜歡,首先能打仗,又有文采,是個文武雙全的人,加上雖有年輕人一些輕浮好色的毛病,卻不像其他武將那么驕橫無禮,粗野難訓。
李谷、王溥等人談及時都對他評價不錯,每次去樞密院那小子對他也是十分禮貌,客客氣氣的,有時候還會主動幫他做事。
這樣一個后輩實在難生厭起來,到時候還是提醒他一句吧,官家可能是對他有很多期許,所以也更嚴厲些吧。
說起來史從云練兵,他也因為公務去汴水邊上看過一次,實在有些..令他摸不著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