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觀看的人群中,同樣有墨家的人。
墨家鉅子黃竟和重要弟子楊賀就在其中,墨家原本要協助保衛趙國,長平對峙時,有大量墨家弟子在邯鄲。
誰知道,秦軍竟然能奇襲邯鄲,讓墨家的人來不及發揮作用。
黃竟只好帶著部分弟子來到咸陽,歷代墨家鉅子都很執著,竭盡全力向國君推銷自身的政治主張,卻從未被認同和采納過。
楊賀低聲道:“師父,暴秦吞并他國、發動不義之戰,我們根本阻止不了啊!怎么辦?”
黃竟道:“我們要爭取見到秦國皇帝,對他痛陳利害,希望能讓他回頭是岸。”
在前段時間,兩人前往皇宮大門多次要求見皇帝,那些衛尉兵和黃門侍郎,根本不予通傳,直接被轟走。
在秦軍三大軍團中,韓信軍團兵力最多,總兵力達到六十八萬。
原本有五十一萬部署在跟楚軍對峙的前線,剩下的十七萬部署在魏地、三川郡、潁川郡。
王元軍團兵力四十萬,趙佗軍團十八萬,再加上舊秦地守軍十五萬,羌地和月氏有五萬。
目前,秦軍現役總兵力為一百四十六萬,已經達到了可征召的極限,在現役軍人中,還有十萬是收編趙軍、十五萬是收編魏軍。
當然,被收復的趙地、魏地、燕地,免除賦稅徭役的一年期限屆滿后,可正常征召征兵,收取賦稅,減緩朝廷壓力。
新收復之地滿一年后的政策走向,是秦國的一項大事。
五月二十八上午,麒麟殿上舉行朝會。
這一年來,三公九卿人員有所變動,少府盧德身體衰弱,無法再工作,辭去官職,由潁川郡郡守馮唐升任少府,由三川郡郡丞鮑良接任潁川郡郡守。
御史太夫騰其不幸病逝,由咸陽令韓生升任,由三川郡守趙衍接任咸陽令,由鄧尉接任三川郡守。
按照年齡而論,馮唐是現任三公九卿正職中最年輕的,因為他擔任潁川郡守期間,的確把工作做得很好,才被皇帝提拔。
跪拜完畢后,御史大夫韓生出列,說道:“陛下,收復趙地已有一年,是否要征召趙地百姓從軍?是否要對趙地商人收取重稅?應當有所定奪。”
子嬰掃視眾臣,開口道:“諸位卿家覺得如何?”
陳烈道:“陛下,商君之法乃是讓大秦強大之法,應當長久貫徹實施。臣認為,所有被收復之地,應當全面實施商君之法。”
韓生出列,駁斥道:“商君之法,適合在天下未統一的戰時。始皇帝統一天下后,沒有及時修改治國之策,導致關東百姓不滿,民怨沸騰。這是血淋淋的教訓,大秦再次統一天下,應當修改治國之策。”
陳烈反駁道:“天下烽煙四起,并非因為商君之法。原因有二,其一,是始皇帝后期同時建造的工程太多,百姓徭役過重,不堪重負;其二,是后來的奸臣趙高,二世皇帝昏庸,未能約束趙高,導致大秦危機。商君之法應當千秋萬代延續下去,只要大秦不出昏君,江山社稷就會很穩固。”
奉常潘延年出列,說道:“陛下,臣認為,治粟內史言之有理,陛下無比圣明,太子亦有明君之相,明君治下,大秦江山自然穩固。”
宗正鄂千秋,說道:“陛下,臣認為,商君之法沒問題。”
有先后有兩人出列,贊同陳烈所言。
待再無人附議后,馮唐不慌不忙地站了出來,徐徐說道:“陛下,臣在三川郡和潁川郡期間,多次深入民間,向許多百姓了解對商君之法意見。當地大多數百姓對秦律、商君之法頗有怨言。臣仔細歸納,原因主要有以下幾點:秦律太嚴格,管得太細,對違反秦律處罰又過于嚴苛;秦律不給商人活路,有些人想經商掙錢,過上比種田更好的日子,但除了軍功爵外沒有其它機會;諸子百家,朝廷只重視法家,對其他學派治國之策完全忽略。這是臣工作總結,希望對陛下有用!”
從表面上來看,他既沒有反駁誰,也沒有向皇帝提出建議。
這種說辭,既說出自身主張,又不得罪任何一位大臣。
說完后,馮唐退回原位。
隨后,趙衍出列,說道:“馮大人說出如此事情,更證明商君之法,不適合統一諸夏后的大秦實施。”
尉羽、劉棟等人附議。
最后,陳平出列,說道:“馮少府所說,的確是商君之法造成的問題。在統一天下前,這種問題尚不明顯。大秦管治的地方越多,這些問題便會愈發明顯。方才陳大人所說得兩點,同樣有道理。不過,即使始皇帝英明神武,他在世時仍然不能讓天下人心歸服,若繼續實行商君之法,民心不服,即使有明君用鐵腕手段暫時壓制,終究不是辦法。”
百官之首的丞相站在了這一邊,要求改革的聲音略占上風。
然而,他只是說出需要改革,卻并未明言該如何改革。
子嬰道:“丞相說得對,統一諸夏后,商君之法不合時宜,治國方略必需要適當修改。朕有徹底的解決辦法,比眾卿所說之法更好,諸位卿家可想聽聽?”
對于秦國種種弊病,沒有人比現代穿越而來的嬴子嬰更有解決的辦法,他要賣弄一下治國之才,好讓天下對自身的評價更高。
皇帝一人,就居然能想出比眾臣所想的更好的辦法?
真要是這樣,那只能說,皇帝太英明了,就算當今陛下不是皇帝,而是輔佐皇帝的臣子,那也必定是有大才的臣子。
說畢,子嬰面露微笑,環顧眾臣,看著眾臣好奇的目光,更重要是眾臣流露出的信心,那是皇帝還未說出什么辦法,臣子們就堅信皇帝能行,有這種信心,是眾臣對皇帝的無比信任和肯定,自己做這個皇帝,做得太成功了。
感受到如此,子嬰有著滿滿的成就感。
隨后,子嬰徐徐說道:“馮少府所說三點,都必須要改革。若完全扼殺了商人,天下便沒有了生機活力,但是,不事生產的商人,遠遠沒有農耕重要,士、農、工、商,商人地位必須排在最后。隨后,他又再說出對于商人的種種限制。”
在古代社會,除了秦國外,從來沒有其他朝代完全禁止商人的存在,這更說明扼殺商人對社會不利。
子嬰主要是借鑒明朝對于商人的管理辦法,就算賺了再多的錢,商人外出時都必須穿粗布衣,商人不能為官吏,又說出通過種種辦法,將商人數量限制在一定范圍內。
對于商業稅,必須高稅率,但不能高到讓商君之法那樣,讓商人無利可圖,既要讓商人有利潤,但利潤又不能過高,這樣既限制了商人,又為國家增加稅收。
說完這方面后,過半數臣子贊同,那些盡管不贊同的,也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好辦法。
一連說了許多話,子嬰喝了一爵茶,再繼續講解。
酷夏的天氣實在炎熱,還要身穿兩層衣服,長頭發,戴上皇冠,沒有風從外面吹入,子嬰實在是熱。
旁邊有內侍給皇帝扇扇子。
天氣熱就要想辦法涼爽一下,子嬰身為皇帝,自然有這個特權,這又不妨礙能否把天下是否治理好,才不管臣子是否有意見,是否會有人說皇帝不注重禮儀。
這時候,黃竟和楊賀再次來到皇宮外。
“你們還來!”
對于這兩人的鍥而不舍,守衛皇宮大門的侍衛們,都不得不佩服,居然會有死活都要見皇帝的人。
守衛宮門的衛尉軍軍官,派人入宮稟報。
一陣子后,黃門侍郎出來了。
“你們這些墨家的人,就是不死心!”
黃門侍郎指著兩人說話,有些氣,又無奈。
黃竟道:“只要草民這條命還在,不見皇帝,永不甘心!”
他話說得斬釘截鐵,連黃門侍郎都服了,決定去向皇帝稟報,至于見與不見,那是皇帝的事情。
黃門侍郎來到麒麟殿門口時,聽到皇帝再繼續說話。
“至于秦律,管得太寬、太細,處罰又過于嚴苛,這的確是問題。律法管理百姓,必須有一條原則,只有到了非管不可時,才能用律法來管束。”
歸納來說,就是管得過多,又輕罪重判。
比如說,“商君之法,棄灰于道者,黥。”灰就是垃圾;黥是在人臉上刺字所犯罪行的刑罰。亂扔垃圾被抓,要在人臉上刺字。
這明顯是輕罪重罰,后來的朝代皆沒有如何嚴厲的法律,對于垃圾處理,可采用行政手段和教化手段輔助。
秦律還有更奇葩的規定,禁止男人哭,除了遇到確實是非常傷心的事情外,要是男人哭泣,那不好意思,你違反了秦律,要被官府依據秦律懲罰。
皇帝說完這方面后,黃門侍郎步入麒麟殿。
“陛下,有個宣稱是墨家鉅子的黃竟,帶著弟子楊賀求見陛下。”
墨家鉅子居然來了,嬴子嬰大感意外。
黃門侍郎繼續道:“陛下,這兩人連續來了七次,不見到陛下不罷休。”
“帶他們兩個入宮,朕倒要會會墨家的人。”
子嬰有些好奇,墨家鉅子硬要見自己,到了是為了什么?
不久后,黃竟和楊賀被帶到麒麟殿外,衛尉士兵對兩人搜身,確保無任何利刃,再由侍郎帶著兩人入內。
皇帝和眾臣,目光都聚焦在墨家兩人身上,這兩人身穿粗布麻衣,看上去,那就是活脫脫的飽經風霜的勞動者,誰會料到會是墨家鉅子。
兩人昂然邁步而入,似乎對大秦皇帝很不滿,要對皇帝說很多非常重要的話。
首次見到大業皇帝,傳言皇帝很英俊,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墨家鉅子黃竟。”
“墨家弟子楊賀。”
“拜見秦國皇帝。”
兩人一齊向子嬰躬身作揖,這只是按要求行禮,神情中并未有恭敬之色。
子嬰道:“兩位鍥而不舍要見朕,所為何事?”
黃竟大聲道:“諸夏七國,本可和平共處。然而,秦國卻要吞并他國,發動不義之戰,讓許多人慘死,讓百姓困苦!懇請皇帝陛下撤兵,停止對楚國、七國的侵略。”
對于提出這等要求,在場每個人,無不覺得荒謬。
雖然是荒謬,但眾人并未有太大的驚訝,這正是墨家一向的政治主張,墨家總提出一些不合時宜的政治主張,不被各國接受,很少被重視。
子嬰道:“這么說來,墨家之主張,是為了百姓和平,不再遭受戰爭侵擾。”
黃竟道:“正是,只要諸國不侵略他國,不發動不義之戰,自然會天下和平。”
對于這種說法,子嬰笑了笑,說道:“朕的目的,跟你們墨家一樣,希望天下和平,不再有戰爭傷害百姓。墨家的出發點,是為天下萬民著想;朕的出發點,同樣是為萬民著想。”
這是皇帝的技巧,先找出彼此的共同點,認同你的主張,把彼此距離拉近,再討論其它問題,減小彼此對立之心。
眾臣感受到皇帝那充分的自信,覺得皇帝應當有反駁墨家的辦法。
黃竟和楊賀有些懵了,黃竟道:“既然陛下希望和平,為何還要侵略他國?”
子嬰道:“墨家和朕都想要天下和平,只是主張的手段不一樣。你們墨家那種主張,沒有實現的可能性。而朕的主張,是唯有諸夏統一,諸夏之人皆為一國,諸夏之間自然不會再有戰爭。”
“荒唐!陛下所言荒唐!”
黃竟立即反駁,而且有些來氣了。
“暴秦要滅六國,本身就要發動很多戰爭,害死很多人,天下百姓深受其苦!強行統一諸夏,讓諸夏之人都歸心于一國,這本身絕無可能,諸夏之人皆認同本國,就算把他們的國滅了,他們也不可能認同自己是秦人!始皇帝滅六國,六國人心不服,只要有機會便起兵復國,這是最好之證明。”
黃竟一口氣說了許多內容。
對于這個,子嬰更好反駁了,他說道:“倘若朕滅六國后,能讓諸夏之人民心歸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