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靈立刻返回到威爾遜公司駐扎的基地中層,整個威爾遜公司的成員依然僅僅有條,但唯獨不見卡恩私人部隊的蹤影,也就是那支曾經在中央展會事件中跟隨卡恩的部隊。
“兩個小時前,卡恩小姐拷貝了我們負責的所有數據以及蟲巢相關的情報,其中包括對她身上進化之血的研究。而剛剛我就發現她的信號迅速消失在了螢火蟲網絡的覆蓋范圍內!千面,這是你的命令嗎?”
茨菲爾德顯得焦急且惱火,薩克斯的事他自然早已知曉,此刻卡恩的行為明顯是要奔著老家,同時也是蟲巢的老巢法爾斯跑,如果是千面指示的,這無異于送死!
“我不知情。”圖靈生硬地回答,“不過…我應該有頭緒。您別擔心,她不會有事,她也不是那樣的蠢貨。”
對于常年跟隨在薩克斯身邊的茨菲爾德來說,卡恩是他看著長大的,親近程度絲毫不遜色于薩克斯,圖靈能夠理解他的心情。
三兩句話安撫好茨菲爾德后,圖靈先去了卡恩的居住區,房間一片整潔,大部分物品都還在,除了一些具有紀念意義的東西。而對于卡恩來說,最重要的東西并不在她的房間。
他回到了主巢實驗室,不出所料,薩克斯的尸體不見了。
“我就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東西…”
看著空蕩蕩的主巢實驗室,圖靈心中驟然冒起一股無名之火,狠狠一拳錘在一旁的培養艙上——
一頭冷艷的綠發出現在圖靈的余光中。
那是一面巨大的全息影像,在巨大的墻面上投射而出,影像中的人正是卡恩。
她沉默不語地看著鏡頭,就像此刻正在凝視著她的圖靈一樣。直到靜靜地過去了五秒,她才緩緩開口:
“離別總是讓人心情復雜,我們都是如此。”
“很抱歉我的不辭而別,請放心,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不會輕易去尋找蟲巢的蹤跡,我也并非沖動才做出了這樣的決定,這是一個深思熟慮的結果。”
“圖靈,你的世界樹正在成長。企業戰爭讓他們在短短的一個月內就完全超越了威爾遜公司。或者說,你身上所擁有的東西,本就遠遠優越于威爾遜公司,而成長不過是一個時間問題。當時間的倍數推進,無論是世界樹還是你,都會變成令人難以想象的存在。就像是游魚對你無盡的遐想一樣,到達難以企及的高度。”
“但有些時候,變得更強大并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在雷伊爾海峽的那天晚上,我看著你拖著推進器從天而降的時候…事實上,我很感動,非常感動。每個女孩兒都妄想著能有這樣一個人存在于她們的身邊。可同時,也正是因為我的緣故,你為你和世界樹引來了一個不應該在此刻對付的敵人——雷伊爾。”
“這個國家在鐵幕和米克頓的對壘中夾縫生存,但他們無論如何也是一個國家。并非某個組織,某個官方,而是一個真正的國家。”
說到這里,卡恩沉默了一下,露出一抹笑容:
“說真的,你不必為我做到這種地步。我很高興我能夠摧毀你腦子里的冷靜,讓我看到我的價值,讓我感受到…這種無法用言語表達的味道。如果我們仍在夜州,沒有蟲巢,沒有戰爭,沒有這些變化,也許我們應該舉行一場婚禮。”
“可是我并不希望你因此而變得窘迫,而且時代讓我們難以有這樣的殊榮…”
“薩克斯·威爾遜死了。也許我應該成為你的力量,和你一起對抗蟲巢,完成這一切進化的秘密,但就像我說的…有時候變得強大并不是一件好事。曾經在法爾斯,有很多黑幫家族。他們因為時代而走上了黑幫的道路,家人就是他們的一切。這些黑幫家族的每一個領頭人都認為,變得更加強大,就能讓保護家人的力量變得更加強大…從數學角度上看,這是一個變動的公式。”
“力量的確能夠保護你所珍視的人,但有一個前提:達到閾值。你需要變得比你的所有敵人都強大,強大到就算他們聯合起來也無法撼動你的地位,無法對你所珍視的任何一個人做任何事,將你的存在,你的名字,你的一舉一動都變成威懾,讓他們知道這樣做的后果是什么。可惜的是…”
“這很難。只要沒有到達閾值,那么愈發強大,就會愈發招致覬覦的目光。所以你所珍視的東西,所珍視的人,就變成了弱點。”
“你的敵人很多。除了雷伊爾,或許還有鐵幕,還有蟲巢。邦加的情況也并不能代表真正的克羅恩和拉齊姆的態度。”
“也許千面的弱點,就是卡恩·威爾遜。這和圖山先生不同,因為沒有人知道你究竟是誰,但他們知道誰和千面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整個雷伊爾都看著你為了卡恩·威爾遜撕裂了國家防線…所以我做出了我所認為的最好選擇。”
“誠然,我也可以留下來,留在你的重重保護中,讓你釋放你的知識到我們所有人身上,讓我跟上你的腳步…但是這所有的一切都在讓你分神,而我也并不渴望永遠被庇護在羽翼之下,或是遙望著你的背影奮起直追,最后依然只是一只綠毛金絲雀。卡恩·威爾遜有她的驕傲,這點驕傲也許不值一提,但我依然想要堅持一下。”
“我也承認,或許我只是想要冷靜一下,想要離開一段時間,去尋找一些東西,以一個新面孔,新身份。這個身份會斷絕我們之間的聯系,進化之血的存在讓我有了一個全新的計劃。”
“總而言之,分開是為了彼此更好的成長。我所擁有的終將會成為你的力量。而離別,也是為了更好的重逢。我知道你能找到我,所以我依然會在邦加停留24小時,最后的選擇權,我全部交給你。”
影像結束。
圖靈凝視著定格在最后一秒的綠毛,久久沒有動作。
“千面先生?”
奧西莉亞的通訊請求傳來。
“有事么?”
“額…巫小姐說她決定好了。”
“你自己處理好就行。”
“好的…”
通訊結束,圖靈關閉了主根核實驗室中卡恩的影像,并下達了一項新的指令。
“小姐,時間快到了。”
瞥了眼手里的終端機,卡恩起身撩開聚落的帳篷,無視了那些邦加人躲閃而又好奇的目光。
“看來他已經想好了。我們走吧。”
嗡嗡——
清鳴的聲響下,卡恩驟然回眸,一道身披黑袍的人影出現在了聚落的入口處。
活性波動嗡鳴著,無數邦加人湊攏了過去,頂禮膜拜。而黑袍人也走到了卡恩身前,撂下了自己的兜帽:
“您好,威爾遜小姐。”
這是一名晉升者。
“你是來帶我回去的?”卡恩面無表情。
晉升者默不作聲地單膝跪地,并從身后的金屬頰囊中摸出了一份小小的金屬盒:
“這是千面先生要給您的東西。”
卡恩神色一愣,接過了對方手中的盒子。在活性肌肉扭曲和金屬彈起的聲音中,這枚妖神科技制成的金屬盒露出了里面的東西——
妖神器官:副腦編譯器。
一條小小的顯像屏幕在盒內頂端,打開后流淌出一行鮮紅的熒光:
三思而后行。
卡恩微微一笑,蓋上了盒子:
“你叫什么名字?”
“您可以叫我利比昂。”
“我記住這個名字了。你會成為世界樹中舉足輕重的角色。”
“感謝您的祝福。東西已經送到,也祝您擁有一段愉快的旅途。”
利比昂離開了,卡恩返回自己的獸皮帳篷,將那枚副腦編譯器安置在了后腦上,讓它延展的根須和鋼骨蛋白包裹脊椎并刺入其中。
“卡恩小姐,我們可以啟程了。”
“不,我改變主意了。”
青色的數據流瀑布般沖刷著她的雙眸,一點深藍在卡恩的頭頂逐漸擴張,染至整個發梢。
“蟲巢的人在撤離邦加的時候留下了不少納米蟲人,它們被拋棄在這里,和深層網絡徹底斷開。”
“我們去找它們談談。”
一天后,圖靈找到了被關押在牢房中的阿瑪迪,與其進行了一番深入長談后,將兩人釋放并跟隨一支摻雜獵頭者的邦加新政府部隊前往了某個國際組織,并帶回了一份顯示受理中的檔案。
這是一份涉及到承認邦加新政府成立的受理文件,實際上幾乎不具備任何效力,也無法讓吉吉特領導的邦加新政府直接受到國際承認,只是一份證明國際組織已經受理的證明。
但是這能夠成為又一道保障,一條紙面說明:
受理期間,任何該國際組織內任何國家或是理事國對邦加新政府的內政干預都是干擾事件受理的不可控因素。
這是一條涉及到受理流程的規定,這不能夠成為一道阻擋大國的壁壘,但會嚴重干預到他們對世界樹的布置。
沒錯,這個組織正是聯眾國。
世界樹隱藏在邦加新政府之下,吸收著那些被企業戰爭吸引而來的新勢力的血液,一點點壯大。而在結束這一切后,圖靈也安然度過了在現實世界的最后一天,并向游魚布下了后續安排和應急措施。
隨后便是列車到來的日子了。
對于圖靈的突然離去,除了幾個高層外,游魚沒有絲毫驚訝。
在他的眼中,世界樹本就是一個超級大勢力下屬的另一結構,不然根本無法解釋千面那些神奇而又乖離的科技是從何處而來。在他的眼里,千面先生這是要回總部報告一趟,太正常不過了。
就這樣,圖靈來到了邦加北部邊境,這里有一座曾經雷伊爾修建的地下貨運火車站點,現在因為邦加戰爭的緣故被徹底廢棄,在戰爭初期更是被多米諾重工在交戰中摧毀。
鉆入地下,圖靈修復并點亮了站點的燈光,布下子體將其重新穩固,迎來了他第四次列車之旅。
四周的環境如剝殼般被碎裂替換,廢棄的火車站臺化作了那處漆黑望不到邊的地鐵站。在車輪震蕩的聲響中,一列映滿幽藍色燈光的列車停在了他的身前。
依然還是那輛車,沒有絲毫變化。
圖靈坦然而入。
布里塔群島聯邦。
成群的海鷗在海邊的上空嬉戲,人流三三兩兩聚集在沙灘的遮陽傘下享受著陽光。沖浪初學者在湍急的海浪上搖擺漂浮,然后摔進了碧藍的波濤之中,引發同伴的一片歡笑。
巫子菲收回了目光。
黑色的越野車在沙灘上方的高地行駛著,穿過一個個充滿歐式風情的建筑,最終停留在一處街道旁。
充當司機的中年人下車并為她打開了車門,滿是欣喜的笑容上還殘留著發紅的眼眶:
“怎么了,西琳?”
“沒什么,我們走吧。…爸爸。”
巫子菲忐忑地下了車,看著這個完全陌生的中年男人攙向自己的肩膀,她本能地就想要躲閃,但對方提前發現了她的不適應,頓時露出一抹自責的苦笑:
“抱歉…抱歉。我只是太高興了…我們走吧,別讓你的兄弟們等急了。你一定忘了很多事,這沒關系…”
“西琳!!”
“姐姐!!”
一群人大呼小叫地沖了出來。瘦高的年輕人一把抱住了她,眼中流淌著淚水。隨后是只到她半個腰的黑發小男孩兒,一個手里還拿著玩具的小屁孩兒,最后是一名黑色長直發的干練女性。
“天…我真地不知道該說什么…感謝老天讓你從那個可怕的國家逃了出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看著這些喜極而泣的人們,還有緊緊抱著她的“母親”,巫子菲無所適從。從未體會過這樣親情的她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最終只能僵硬地說道:
“媽…媽媽。”
話音剛落,這個家庭的人們便愣住了。尤其是那名父親。巫子菲頓時心中頓時一緊。
隨后他便看到他的眼中迸發出極度喜悅的目光,走上前緊緊抱住了兩人:
“好…好…我們先進去吧,別讓鄰居們看了笑話…比利小子!快看看是誰回來了!!”
一只淌著哈喇子的中型犬從庭前的花園中撲了出來,搖擺著尾巴撲上她,搞得現場一片歡笑。
巫子菲的耳邊這才回蕩起奧莉希亞的聲音:
“哦,你選了這個…不錯。一個中產家庭,沒有什么上面的背景,也幾乎不涉及到構裝者產業,白手起家的中年人。保證富足的生活并給你一個快樂的學生時代…不過你得記住,這是個重組家庭。父親是布里塔人,母親是鐵幕人,這是一場二次婚姻。你確定要選這個?”
目光逐漸回到了眼前。
兩邊的鄰里站在他們的草坪中向她揮手,那些陌生的熟人們歡迎著并慶賀她的安全回歸。
這些“家人”將她帶進了屋子,“母親”則呈上一桌熱氣騰騰的布里塔美食。看著眼前的這一切,就像是夢幻的泡影一般,巫子菲的淚水迸發而出。
“謝謝你…謝謝…謝謝你們…”
在家人手忙腳亂的呼聲中,“失憶”的“西琳”開啟了全新的人生。
宛若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