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九章 血緣,血戰
凌晨的碼頭一片喧囂，滿船的人四散奔逃。警務人員嘗試朝著巨輪頂層前進，卻無一例外地被全部扔了下來。那些飛上天空的無人機宛如遭受電磁脈沖般紛紛落下。而三人所在的頂層四周已經早已沒了人影。
“卡恩，讓開。”
卡恩抬起手臂，一層纖薄的機械手套武裝了手掌，指尖連起閃爍的電弧：
“灰狐和我們無關…”
“沒錯，但是為了深層網絡攀巖基板的偉大道路，他必須死。”薩克斯向前一步，面無表情，“他的存在，對我們來說將是毀滅性的…”
“不，不是我們。”卡恩搖了搖頭，閃爍的電弧噼啪炸裂，“是你們。”
看著薩克斯手掌上爬出密密麻麻的黑點，它們閃爍著巨輪點亮的微光，像是一堆破碎的鉛混合在一起。雖然不是銀色，但薩克斯此刻的狀態已然明了——
奧爾芬納米蟲人。
而且…是某種更高級的存在，自己從未見過的存在。
卡恩擋在了他的面前，但圖靈能看到她顫抖的雙手，想必此刻那對漂亮的雙眼也是顫抖的。
哪怕薩克斯真的已經完全變成了納米蟲人，卡恩也是掙扎的，那是曾經相依為命的至親。于是圖靈抬起已經逐漸冷卻的斑駁利爪，輕輕搭在了綠毛的手腕上，那觸電的瞬間讓他精神略微一顫，趕走了些許腦中的混沌：
“驚蝗對你做了什么，薩克斯。”
那對日食般的雙眼落到了圖靈身上，薩克斯并沒有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一個奇跡。”
“我過去所做的一切都錯了，碳變的道路來自于輻射，那能夠從內而外地改變一個人的肉身和靈魂，至臻真正的升華。”
他抬起手掌，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納米蟲流淌著，淡漠的雙眼中竟浮現出一抹狂熱。
“升華？”圖靈笑了笑，帶著諷刺的味道，“升華就是拋棄你人類的肉體，變成一團智能機器人組成的硅基怪物？”
“不，你根本不懂。”薩克斯搖了搖頭，神情專注地看著圖靈，隨后將左臂高高揚起，用右臂化作的漆黑利刃用力切下。在圖靈驚愕的目光中，一抹鮮血飚飛而出。
深紅色的血液流淌在巨大的傷口上，流入地上破碎的縫隙，隨著一陣漆黑納米蟲的匯聚，連接，宛如億萬精密的手術線將那道傷口縫合：
“看，這就是升華。而且…”
那即便精壯但也難掩蒼老的手腕在迅速飽滿，變得如新生般細膩。薩克斯抬起那只手掌，低頭拂過額頂灑落的發絲，全部抹到了后腦上。重新出現在掌心陰影下的，是一張年輕俊秀的面龐。
他有著碧藍澄凈的瞳孔，高挺的鼻梁，毛孔細膩而光華，那滿頭銀絲也根根化作金發，還有他年輕的嗓音：
“他們讓我重回年輕。他們讓我看到了未來，看到了一條真正光明的道路。”
卡恩已然瞪大了雙眼，寶石雕琢的瞳孔如透鏡般縮小，隱隱顫抖：
“你…”
“沒錯，卡恩。這就是巴氏衰老癥的秘密…這正是我要在路上告訴你的真相。”鉛流在他的手中化作了漆黑的手杖，他宛如貴公子般輕輕點了點地面，“我們通過了測試，我們成為了那死去百萬人中的優勝者，我們得到了饋贈，這就是我們應得的。”
“巴氏衰老癥…那是一場蟲巢的大范圍人體實驗。”圖靈長出了一口氣。
這個真相隨著拉頓哈迪等奧爾芬輻射血脈的出現，他就已經逐漸猜到了。
薩克斯的理智比他想象中更加正常，而非一副完全被蟲巢洗腦的模樣，甚至很愿意為圖靈答疑解惑，不急不緩。
但他也完全不復曾經的模樣了，無論是心理，還是生理。他已經站在了蟲巢一方，因為薩克斯要殺死自己的動機除了和蟲巢相關，圖靈想不到別的。
“所以…你告訴我，你找到了家族毀滅的真相，是在騙我？”卡恩的聲音在顫抖，就像她的肩頭一樣。
“卡恩，我怎么會忍心欺騙你？”年輕如貴公子般的薩克斯向前一步，因卡恩手中炸裂的電弧而停住腳步，“誠如我說，我已經找到了真相…”
“既然如此，那么蟲巢就應該是我們的敵人，是威爾遜家族的敵人，但你看看你…你變成了什么樣子？”
“因為這就是真正的碳變…”
“但威爾遜家族追求碳變的目的不就是為了揭開巴氏衰老癥的秘密嗎？！”
電光炸裂噴涌，四周的燈光一片噼啪閃爍，青綠色的雙眼中一片晶瑩。
薩克斯短暫沉默，露出了爽朗的微笑向前邁去：
“他們的犧牲是值得的。”
那是蹺跟踩在地板上的聲音，卡恩宛如失去了所有的力氣般猛地后退一步，差點跌倒在地：
“你…說什么？”
“我美麗的孫女，我向你承諾，我會給你這世界上任何人都無可企及的生活，讓你成為超越整個時代的進化者，威爾遜家族將會永遠傳頌在這顆星球上，子嗣流傳，生生不息。但是在這個過程中，沒有灰狐，也不需要千面…”
他漫步著走來，鉛潮跟著他的步伐蔓延而出，將四周的一切化作漆黑的金屬浪潮，宛若撕裂了整個世界般吞噬而來，手杖輕輕點在了卡恩的肩側——
鉛涌而出，將她的整個身軀包裹送往一邊牢牢束縛，讓她用逐漸晦暗的雙眼看著薩克斯將手杖刺向圖靈：
“灰狐，我很感激你為威爾遜公司做的一切，但也許，你的死亡是值得的。卡恩會看清一切，明白一切。而你將不再能夠擋在深層網絡攀升的步伐上。這樣的人有很多，你不會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我奉勸你，不要做無謂的抵抗，你的身體現在正在崩潰邊緣。我能聽到你身上那兩道意識的悲鳴，看到你你顫抖的每一個細胞。”
“同時我也很感激你為了卡恩的安危千里迢迢穿過整個雷伊爾來到這里，所以，我保證這一切都將沒有任何痛苦…”
日食之眼放射光芒，手杖頂端炸開層層疊疊的碎鉛，宛如刺劍般瞬間刺向圖靈的頭顱——
啪！！！
激蕩的電光震碎了四周的鉛潮，跳躍的閃電互相連接在一起，響成一片，狠狠地轟擊在薩克斯的身上。在猙獰的青綠色眼瞳和飄飛的發絲下，傳來一聲悠長的嘆息：
“哎…”
一股漆黑的巨鞭在半空中升起，朝著卡恩轟然拍下。整個地面又一次四分五裂，閃爍著電光的身影躲過了那毀天滅地的拍擊已然出現在了薩克斯身后，淚光晃動下的電流匯聚成一股狠狠拍向薩克斯！
光柱灼燒著空氣，一根手杖輕輕點在了卡恩的掌心上，那電光驟然炸裂，后者倒飛而出砸彎了一邊的鐵塔。但兩道勁風穿透黑潮狠狠轟擊在了薩克斯的身后——
解體的諾特斯和沙加拉。
搖擺的第二根尾巴將無米內的所有物質全部坍塌到地面，瞬間凈空的環境讓一紅一黑兩道攻擊炸裂到了薩克斯身上。但那只是一抹漆黑的殘影，就像是連綿不絕的潮水一般爆裂在了空氣之中，化作一枚四散擴開的尖刺頂飛了沙加拉，穿透了黑泥組成的諾特斯。
而薩克斯本體已經拖拽著長長的黑潮來到了圖靈身后，劈下的手杖一陣密密麻麻的重組徑直繞過格擋的幻肢，迎頭劈下，卻被一抹動能爆發的橙光炸成噴薄的黑色粒子。
那又是一道殘影，沙加拉稚嫩的重力立場被瞬間撐破。
奇快無比的速度，淹沒在鉛潮中如魚得水的身影。薩克斯身形閃爍變換，力戰二人兩獸。本就受損不輕的沙加拉第一個被打飛出去，鋼骨碎片洋洋灑灑拋飛而下，嗚鳴著落入了水中。
他們的犧牲是值得的。
薩克斯縈繞在耳邊的那句話就像是魔咒一般，朝著那股怒火不斷澆著油，讓它噌噌上漲，讓卡恩短暫地忘卻了那存在于血緣和記憶深處的一切情緒，只剩下憤怒一次又一次轟向薩克斯。
“你很憤怒，我的孫女，我知道這種情緒來自于何處，我能理解…”
“閉嘴…”
一圈球形閃電凌空爆裂，薩克斯閃爍的身影被正面擊中，頓時發出一聲悶哼。電磁掌控捏住了他的身軀朝著卡恩急速拉近：
“你的意識已經不屬于你自己了…”
但黑潮一圈圈從地上擴散炸起，將卡恩猛地打飛，一片蟲蠅般的黑色粒子將她帶入了半空中，哪怕不斷炸裂的電弧也無濟于事：
“這樣的攻擊對我是沒有作用的，卡恩。”
他的身影出現在了中央，抬起的手杖化作利刃將化作巨口撲來的諾特斯一刀削開一刀大口，密密麻麻的鉛潮鉆了進去，爆發凄厲的慘嚎。而更多的鉛潮則涌向了一旁的圖靈，薩克斯已經不準備再繼續耗下去了。
幻肢拖著圖靈的身軀，他就像個軟在晾衣桿上的尸體一樣，被鋼鐵章魚爪子帶著四處躲閃。灰狐面甲上的感官目鏡看清了那些鉛潮飛舞的軌跡，讓他拖著衰敗的身體勉強應付閃避著，但這無疑是加重他大腦的又一重負擔。
薩克斯很強么？
不，在圖靈看來，他一點都不強大。
他比不過三位一體，比不過杰斯頓。如果硬要說的話，他或許和骨蠻可化為一列。
但他比僅擁有碳變體系和些許裝備增幅的卡恩強大太多。
他也能輕易地戰勝沙加拉，并無視只有動能攻擊的諾特斯。
如果圖靈在全勝狀態，要解決掉眼前已經異變的薩克斯，無論是螢火蟲還是重力脊椎都不難。
可現在的他根本無法動用這兩件科技中的任何一個，因為副腦編譯器癱瘓了，靠幻肢，靠幻肢上的科技，他是無法贏過薩克斯的。螢火蟲還能以單一形式釋放些許，但整個幻肢已經深入他的身軀，調節著他不斷加劇的機能紊亂。
他是拖著殘軀在戰斗，這一刻他也不得不承認，這或許就是沖動帶來的后果。但是卡恩就此被帶走，他能看著綠毛變成現在薩克斯的模樣么？
答案是否定的。
零星兩點的螢火蟲在黑潮之中炸裂，浪花都沒翻起來一個。幻肢帶著他的身軀在空中飄舞著，隨著那些產生的動能搖擺，脫離三位一體的他就連動個指頭都很困難，面對薩克斯迎面攻來的一擊，他強忍著劇痛，讓幻肢扭動自己的身軀險而又險地避了過去，一道豁口在腰間割開，少許黑潮鉆了進去，讓他面甲下的臉色又白了一分——
“圖靈！！！”
看到幻肢外骨骼下滴落的鮮血，卡恩頓時掙脫了封鎖的黑潮，向著他狂奔而來，如利箭般的電光在空中被阻隔，薩克斯一杖點在了她的額頂，只覺整個大腦驟然炸裂，排山倒海的疼痛充斥了卡恩的知覺，讓她頓時摔倒在地發出一聲悶哼。
痛覺神經入侵。
沙加拉掉進了海里。
諾特斯摔倒在一邊，生物能量早已用光的它嘗試汲取巨輪的電力，但被黑潮侵蝕。
卡恩癱倒在地上，眉宇間滿是痛楚，但仍然顫抖著抬起脊背看向正走向圖靈的薩克斯。
而此刻連子體都種不了的圖靈被黑潮正面撞擊猛地跌倒在地。刺入地面汲取線路電能的幻肢被徑直切斷。卡恩忍痛發出的電流沖擊被薩克斯攔截，那雙黑色皮鞋已經停在了圖靈的身前，一道黑潮就此打在了他的面甲上——
妖神金屬全面破碎開來，露出他枯槁的面容和鮮血粘連的發絲。痛楚引爆的卡恩猛然瞪大了雙眼的，瞳孔顫抖。
此刻的圖靈露出了真容。他面目煞白，雙眼被密集的血絲填充，七竅流出的鮮血滴答在整個下半臉上，淌過滿是血絲的脖頸。
這是那兩枚黑洞炸彈的一部分代價。更要命的是，這兩道正面命中的黑潮正在鉆進他的身體，沖擊讓他開始耳鳴，而幻肢傳來的意識告訴他，顱內出血已經達到了臨界值。
淚水倒影著圖靈的面容，翻滾著涌出青綠色的眼眸，她狠狠一拳砸在了地板上，蕩開四散炸裂的電光，悲戚的嘶吼得到了薩克斯的一聲嘆息：
“孩子，為了她你付出了很多。我由衷地感謝你，但是…”
手杖點在了圖靈的額頂：
“一切都是為了光榮的進化，你的死亡，將會名垂青史，為后人所銘記…”
“停下！爺爺！！我跟你走！！！”
“在深層網絡的命令下，賜予你隆重的死亡…”
眸光中的日食燃燒著，倒映著手杖爆開的黑潮，還有突然搭在那杖上鮮血淋漓的手指：
“你們…就…不想知道…我…身上的秘密嗎？”
圖靈勉強抬起頭，他的視覺神經已經收到干擾，甚至已經看不清薩克斯的面容：
“你的納米蟲…在我的身體里…你感覺到了嗎？那血液里流淌著的…進化之血…”
薩克斯的動作徹底頓住。
他的確感覺到了，對方身體中不同尋常的組合結構。
“但是…我不需要知道你身上的秘密。”重新捏緊的手杖讓卡恩的心臟再度一抽，“我只需要確認你的死亡，和你不再干涉我們的道路。”
似乎這臨死前的掙扎也只是讓薩克斯多說了一句話罷了，但圖靈的掙扎還沒有結束：
“你說…你…不是普通的納米蟲人…你的身體里…還存在…著血肉…”
“至臻的升華，不代表要舍棄碳基生命的本質，我們值得更好的道路。”薩克斯搖了搖頭，但算是默認了。
“破蛹計劃…”圖靈的手臂開始顫抖，開始紊亂，帶著薩克斯的手掌也輕微抖動，“也就是說…你還是人。”
“如果你想要突襲我，那是不可能的。”
萬千黑潮涌現，化作升空的螺旋將兩人影影綽綽地包圍了。
“淡然地面對死亡，和凄慘的掙扎相比，更加值得贊揚。”
“你是這么認為的么？”圖靈的嘴角刮起慘烈的弧度。
下一刻，他猛然翻開那抓住手杖的手指，被汗水和血液浸透的妖神器官發出刺耳的嘶鳴，幾乎是瞬間便紊亂了空氣中的黑潮，揚起了薩克斯的金發——
裂解聲波發生器！
薩克斯瞬間化作嘶吼的虛影，無數黑潮在他的身上咆哮著，顫抖著，從他的每一個毛孔中鉆出，讓他看起來就像包裹著黑色虛無的影子。
圖靈強忍著幾欲炸裂的耳膜，拖著破敗的身軀撲了上去。所剩無幾的生物能讓他的手心鮮血淋漓地破開一根幻肢，狠狠地扎進了薩克斯的脖頸——
“你找死！！！！”
狂暴爆發的黑潮將圖靈瞬間吹開，猛地砸在了一旁的電箱上，軟軟地坐了下去。鳴叫的裂解聲波發生器和圖靈的手骨一齊碎裂，薩克斯已然恢復了正常，但不復剛才的瀟灑。
他滿腔怒火地邁步而去，手杖化作巨大的尖刺朝幾乎癱瘓的圖靈狠狠劈下，但就在觸碰到圖靈發絲的剎那，他的動作定格了。
青筋乍起，雙目圓睜，手腳顫抖，肌肉紊亂。
“哈…哈哈…”
陰沉的笑聲從圖靈的嘴里噴出，帶著血沫子，然后愈發狂放，回蕩在驟然沉靜的夜空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薩克斯雙目怔怔，一步步向后退去：
“你…做了…什么…”
下一刻，他的脖頸猛然扭成詭異的角度，隨后是肩膀，手腕，腳踝，大腿…
就像是個錯亂的三維模型，被未知的力量扭曲著。
“你…不是…想要…進…化么…？”
圖靈笑著吐出兩潑鮮血，將頭靠在了身后電箱的外殼上，目光游離地看著痛苦的薩克斯。
“我…給你進化。”
這時，一滴半透明的液體從圖靈手心軟倒的幻肢滴落。
在夜晚的微光下，它泛著淡藍色的光澤，瑩瑩閃爍，蘊滿了華美的波光粒子——
脫碳原液。